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什么?嫉妒?就是你叫我嫉妒,我怎能怀疑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瑙璃子呢!”
我认真地为妻子辩护,可是川村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是啊,真的,瑙璃子像枝雏菊一样,是个单纯、天真的少女啊。”
接着,他吟起了毕滋华斯的“雏菊诗”。他朗诵英国诗是很拿手的。
我听得入了迷,以至不知不觉中忘掉了刚才他那些奇怪的话。我这个并非神仙的凡人怎么知道,使我清楚地回想起那次谈话的不幸时刻不久就要来临了。
两年的岁月转瞬逝去。那期间,并没有什么变故,瑙璃子越来越美,我们夫妻的感情愈来愈深。一切的一切,无不连着极乐世界这四个字。
不祥之兆
诸位,当你们在像我那两年那样万事如意的时候,可千万不能麻痹大意啊。命运的恶魔先是给点甜头来试探人的心,当人的心里稍有一丝空隙时,它便会张开乌黑的大嘴,一口将火吞下去。假面具的后面隐藏着可怕的鬼脸。
我太幸福了,可是出身于诸侯老爷家的少爷对世间却一无所知。
恰好是在婚后第二年年末,我得了伤寒,而且日久不愈,不得不住了三个月的医院。当然也并不是这些直接夺去了我的幸福。虽然病了很久,还是痊愈了,托福这次伤寒的是,我那一向瘦弱的身体,病后明显地结实起来;一度脱落的头发,也比以前更黑、更密了,好像连年龄也小了二三岁。
病中,妻子瑙璃子每天来医院看望。川村也不落后于妻子,左一次右一次地来看我。啊,太感谢了。正因为爱着我,所以瑙璃子和川村才不顾可怕的传染病而来看望我,妻子和挚友似乎比以往更加宝贵百倍……回想起来,我呀,我是个感觉多么迟钝的好人啊!
在这里我还有些难为情的话交待一下。那是我出院过了两个多月的事儿。瑙璃子身体不适大约有十天了,据说这天稍好了点,所以那天晚上,久未同房的我进了她的卧室。不料,瑙璃子竟拒绝我,说什么也不让我沾身。
“这是怎么啦?难道你讨厌我了?”
我假装填怪起来,于是她凄然说道:
“以前我一直瞒着你,我已经不配再住在这里了。”她的话出人意外,我不禁一惊。
我哭丧着脸,再三问她是为什么。在一阵结结巴巴之后,她终于说出了情由,说完,又轻轻哭了起来。
向她一问,竟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年轻的女人为那么点小事而如此大惊小怪,简直让人好笑。原来,瑙璃子几天前身上长出了肿疮,丝毫未见好转。
“什么,让我看看,没关系的。”
我又心软了。瑙璃子连小小的肿疮都羞于让我看到,说明她失去我的爱比死去还痛苦。一想到她是那样爱我,我的心不能不软了下来。
在我一再纠缠下,她终于略略解开上衣,让我看了看那些肿疮。我一看,大吃一惊:胸脯上满是红红的大肿疮。
“啊!是这样啊!就是叫我用舌头舔,我也会干的呢。”
我笑着,还想再看一下,她连忙扣上上衣,陷入了沉闷。
难怪,难怪。在平素以肉体美如瑙璃而自豪的她来说,正由于她的美不同于世间普通女子,所以,她的美略受一点损伤,她便会感到莫大的耻辱和悲怆。
我很是同情,劝她找医生看看。可是她却撒娇不愿去,最后只是勉勉强强地同意抹点药膏什么的。看来,她似乎不仅是羞于让我看到她的难看了的肉体,而且还考虑到,如果是恶性瘤子,就关系到诸侯家的名声。
本以为用成药能治愈的,可是肿疮十分顽固,不仅没消,反而扩展到全身。最后,连她那张无法遮盖的俏丽的脸上也生出了肿疮。
不用说,瑙璃子一次也不愿让我看到她那污脏的身子。她脸上像受了刀伤一样,用橡皮膏贴着纱布,我无法看到。她卧在床上,我去看她时,她只将没有肿疮的鼻子上部露出被筒同我说话,那样子真叫人心疼。
我对桥委实在是无计可施,便把川村叫来磋商,他也对她狭隘的妇人心感到好笑。
“不过,也难怪。对于一个美人来说,自己的美是多么重要啊,我们男人是不理解的。”他自己那张漂亮的脸上浮现出同情之色。接着他又提出了一个好主意,“你不如把她迁到温泉去哩,若是外边的大夫,她说不定愿意让他看看呢……”
我马上采纳了他的主意。刚好在从S市乘火车加黄包车约二小时可以到达的幽静的温泉附近,有我的一座别墅,干是便决定将那里拾掇一下,让妻子住在那儿。
我说我也去好看护她,增璃子却执拗地反对说,她讨厌每天在一起被我看到她的脸。没办法,只好决定让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乳母跟随她去。
真怪,那些种疮几乎过了半年时间才好透。性喜交际的瑙璃子,在那期间谢绝所有人的来访,仅同那个老妈子作伴,实在是迫不得已的。
我在那段漫长的时间里,不堪忍受与爱妻分居的寂寞,屡屡前往温泉。可是,瑙璃子却总是躲在一间屋里,关紧隔窗,隔着窗扇勉强地与我说话,极不好意思让我看到她的难看了的脸,怎么也不同我照面。
其中叫人欣慰的是,她终于还是化名请当地的大夫看了看。我急忙去拜访那位姓住田的大夫,向他打听病情。据他回答说,病不太要紧,因为肿疮十分顽固,除了静心疗养外别无他法;而且,比起药物,还是这儿的温泉更为有效。诸位,请好好记住住田大夫这个名字。
在见不到瑙璃子的烦恼驱使下,我经常去拜访那位大夫,觉得能见到每天看到她的大夫,至少也是一种安慰。我间接地从他那儿了解瑙璃子的情形,当知道她病情似乎已开始好转,才暗暗放下心来,每日里焦虑不安,忧心如焚。
然而,那般顽固的肿疮也终于该痊愈了。瑙璃子连肿疮轻微的痕迹也感到害羞,一直等到那些肿疮完全好透,因此,正好花了六个来月的时间。不过,到底是痊愈了,又变成原来那个美丽的瑙璃子了。我对时隔许久的见面是何等欣喜,就不必唠叨了吧。我好像觉得我重新得到了失去的宝物;而且,失而复得的宝物比以前更加美丽,更加可爱,更加光彩夺目了。
诸位,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絮絮叨叨地叙说什么伤寒啦,肿疮啦这些无聊的事吗?屈指数来,从我住进医院到瑙璃子的肿疮痊愈,经历了正好一年的时间。那期间,暗地里发生了什么样可怕的事?那整整一年的岁月意味着什么?听了我的话,敏感的人会立刻就意识到的。
说来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对于那些我丝毫未曾发觉。痴心迷恋着瑙璃子的我,对她如同盲人一般,一点意志也没有。
我们夫妻接连不断地患病,是走向那个可怕的悲惨结局的前奏,是我命运的不祥之兆。脸璃子的怪肿疮痊愈后,还没等我放下心来,不是什么病痛,而是前所未闻的地狱的折磨,就突然降临到我的头上了。
活地狱
先生们,在此之前我没有机会谈及这一点,我只不过是一个老早以前就命赴黄泉的亡灵,一个在世上没有户籍的死鬼。因为我曾一度真的离开了人世,这一点没有任何人怀疑。虽然死而复生,而我却没有再用大牟田敏清这个名字出头露面。
现在的我虽年龄并没那么大,可密厚的头发却统统变成了银针似的白发。那是我一度死去,又从地狱里复活过来的一个证据。就是说,我从那时以来,就变成了一个白发鬼。
那么,怎么会死的呢?又得了什么大病吗?不,不是。要是病我也就死心了。我的死因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使我甘心的极其愚蠢的过错。
就从这里说起吧。
瑙璃子回到家里不久,有一天,我出于心中抑制不住的喜悦,在川村的提议下,三人一起到近郊的地狱谷游玩。
地狱谷是到S市的人必去游览的一处名胜,是流经S市西郊G河上游、都市附近少有的宛如深山似的山谷。在高高耸立的悬崖之间,清清的溪流冲撞到形形色色的岩石上,激起无数泡沫,滑旋而流。两旁的群山春天樱花盛开,秋天红叶满山,风景秀丽迷人。每到春秋季节,携带水壶、干粮的游客,在悬崖上面的小道上,像蚂蚁一样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我们去的时候是樱花季节已过的暮春时节,因此,那里一个游客也没有,分外幽寂,要欣赏山谷的安监气氛倒是个好时机。
夹在两边的大山中间,像一条宽带子似的天空晴朗无云,碧蓝如洗,莫测高深;山路上映射着耀眼的日光,散发着嫩叶的芳香;小鸟清脆悦耳的歌声在山洞发出回响,令人心旷神信。
在地狱谷风景最好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叫做地狱岩的巨大岩石。登上那座岩石,站在边缘俯瞰下面的溪流,那景色实在美不可言。可是,那块岩石不愧叫做地狱岩,爬到上面是极其危险的,因而,很少有人上去。
不过我和川村在结婚以前来这里游玩时,也曾上过地狱岩。登上去一看,也并不像从下面看上去那样危险。我们俩站在岩石的边沿,朝对面的山上齐声高呼万岁。
我们三人好容易爬到了以前来过的地狱岩下。
“你敢像上次那样爬上去看看吗?”
川村道。
“不要莽撞吧。”
“哈哈哈,一有了夫人就变成这样了?”
川村笑着,独自爬上了岩石。
“啊,真美。太太,你也上来吧。”
他在岩顶上快活地叫着。
“不行啊,我很……”
瑙璃子羡慕地仰望着站在天上的英雄的身影答道。
我很不高兴。我觉得瑙璃子好像在赞赏川村的勇气,暗暗蔑视不敢上去的我。常言道爱情愚弄痴者。出于不愿在我所爱的瑙璃子面前负于川村这种孩子般的竞争心,我终于动心想爬上地狱岩了。
我在川村下来的时候,与他交错着登上岩顶,接着站在上面,似乎很得意地朝瑙璃子喊话。啊,我是多么傻呀!我做梦也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她。
“站在那儿可以眺望远方,不过再往外站一点,俯瞰下面的流水就更美啦。”
川村像是劝诱我似的喊道。这句平平常常的话里暗含着怎样可怕的含义,我这个非神的凡人是无法知道的。我觉得,川村这家伙叫我到他自己都没敢上去的边缘那块凸出的石头上去,有些不怀好意。可是他那样说了,又不好畏意不前。我硬着头皮,逞能地装着不在乎的样子,朝边上那块凸出的石头走去。
刚一踏上去,我猛然感到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冲击:脚下失去了支撑,那块脆而易断的小石头断裂开来,我以炮弹出膛之势朝数十丈深的脚下坠去。那一霎间,我感到像站在空荡荡的天上一样。
不用说,我一定惨叫了。可是我的耳朵已经聋了,听不到我自己的叫声。
在感到像站在空中之后的那一瞬间,我的身子像皮球一样在悬崖上迸弹着滚落下去。
诸位,这是我的亲身经历,请相信好了。死是容易的,疼痛、恐怖,只是转瞬之间的事,在从高高的悬崖上坠落的那一霎间,我做了一场梦。那也许就是神志昏迷吧。眼睛。耳朵、皮肤全无知觉,只是脑子里做着与坠落完全是两码事的黯淡的梦。
可是,另一方面,在漫漫的空间无限度地往下坠落的意识还模模糊糊地留在脑际。打个比方吧,有时候,我们会在入眠的瞬间一边听人讲话,一边做着梦。正是这样,坠落的意识和头脑里的梦像是双重拍摄的电影一样重复感觉到的。
那么,头脑里梦见了什么?梦见我有生以来的主要事件像电影的闪回一样,一个接一个地闪现。那是无数个梦的连续:父亲的面容、母亲的面容、祖父的身影,我自己儿时的面貌,小学时代的淘气,东京的学生生活,川村等挚友的肖像,与瑙璃子爱情生活的各种场面,她那张满是肿疮的脸的特写,生着汗毛像瑙璃一样的肌肤的显微镜照相等等。
当然,那是坠落中几秒钟内的事情。为何能在那短促的时间内做出那么多的梦?现在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做着梦的时候,朦胧感到我的身子踉跄一下像摔到地面上。紧接着,我的意识又回到漫漫的空中。一切全没了,没有自己,也没有存在的意识。只有乌有,只有空虚,就同我们没做梦而熟睡一样。
我死了。
过了多长时间我当然不得而知,死者是没有空间和时间的。可是,在漫漫的绝对乌有之中,我产生了存在的意识。我开始苏醒了。
起初觉得没有身子,只有心脏。接着感到虽然什么都没有,却很重。这个沉重感究竟是什么呢?是自己还是别人?即使想考虑也无力去思考。
少时,神志渐渐清醒起来。沉重感越来越重,我渐渐明白了我身上只有喉咙,心和重都在喉咙上。我感到什么东西勒住了我的喉咙,正要把我憋死。
“放开,快放开我的喉咙!”
在心中不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