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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吉把我拉到一个圈子里,约有二十多个人,接着顺序一个接一个地发言。过了没多久,薜颖居然也出现了,她似乎只是过来听一听,但立刻被老教徒们拉住,请求她等会儿做一个最后的发言。
轮到我的时候时候,我把编好的情变故事说了一遍,博得众人安慰的眼神。免不了简单说一下自己的背景,我就照实说了,自己是个记者。说到这个职业的时候,我眼角余光发现薜颖的神色微微一动,袁吉也有些惊讶。他问我是干什么的,不过被我含混应付过去了。
等到她发言的时候,不外乎把刚才在台上讲的那些,再根据这个小圈子里众人说的话再发展着说了点。说完之后,大家掌声雷动,然后她就离开了。
这时各个圈子基本上也都结束了,袁吉带着我和人寒暄了几句,就准备离开。这时一个人跑过来,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他随后请我稍等,然后跑往教室的另一个角落。
我顺着看去,发现是薜颖在等着他。
薜颖和他说了几句话,其间看见我正在看他们,还向我微微点头示意。
是不是我的记者身份让薜颖有所提放了?我本想随便说个不那么敏感的职业,但是看见薜颖出现后,我就改了主意。三年前去一妇婴采访时,她也许看见过我,如果她记性好的话,编个假身份就会弄巧成拙了。
袁吉回来之后,却并没有多说什么,这反让我心里有些不安。
走出教学楼,扑面的夜风的含氧量明显比阶梯教室里多。我和袁吉走在一起,穿过操场,往校门走去。
“那多啊,今天晚上,总体感觉怎么样?“
“气氛还是挺好的,不过稍微感觉有点怪,大概是从前没有参加过类似的聚会吧。“作为记者,这点敏感总是要又的,否则就太假了。
“多参加几次,慢慢你就会融入的。其实,我们是一个教会组织,大家都有着共同的信仰。”
“啊?”我没想到袁吉这么快就直接翻了底牌。
“别担心。我们可不是什么邪教。”袁吉赶紧说,“本来呢,你再来几次,自然会知道的,但是刚才薜上师让我直接告诉你,不要遮遮掩掩。干你这行当的,见多识广,我们的信仰到底真不真,你肯定很快就能看明白。”
这是怕我看出端倪,所以索性直说吗?或许薜颖觉得,如果能吸收一个记者当信徒,会起到很好的示范作用吧。但问题是,她怎么保证我会“信”呢?
“赞美你,天尊,唯一的神。”袁吉在操场边缘停下脚步,低声念了一句。这仿佛是句咒语,转眼间让他的表情变得极为虔诚,“你也一定会信仰天尊,这并不是空口说白话,你会看见这个世界的真相。”
“真相?什么真相?”我心里嘀咕着,天尊这个名字还真没有创意。
袁吉的嘴角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本来,有些事情,只有我这样的真信徒才能知道。不过,说一千道一万,都比不上亲眼所见。明天下午一点半,在第X中级法院,有一场公安的审判。虽然公开,但并不公正,受审的是我们的一位信徒。不管这人世间的法律怎样说,神会宣布他无罪的,你一定要去,你会见到神迹。”
任何一个宗教在发端的时候,必然会降下许多神迹。比如耶稣基督用五块饼加两条鱼喂饱了五千人,比如释迦牟尼预言自己的死期时令大地震动。他们靠种种难以解释的不可思议,聚拢无数的信徒,并让教义得以流传。
圣女教也要展现神迹,而且是在法院这个听起来很难搞鬼的地方显迹。这会是个什么样的神迹呢?
等等。
一场不公正的审判?一个无罪的信徒?
我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王探长的电话。
“你上次说吕挽强会公开审判,日子定下来了吗?是在明天吗?”
“是的,你怎么知道?”
“明天下午在法院?”
“没错,你要过去听吗?”
“哦,天哪……”
这本该是个酷热的午后,但半个小时前,厚厚的云层遮蔽了阳光,然后空气就越来越闷。不知什么时候,一场大雨就要倾盆而至。
上海市第X中级人民法院的建筑很恢宏大气,方尖碑式地立在那儿,远远就能看见。走到门前才会发现,实际上还要经过一个宽阔的广场,再走一长段阶梯才能进入。要是心里有鬼的人,恐怕在庄重的白楼前拾级而上是,都会浑身不自在起来。
但此时吸引了我注意力的,都是停在法院门前的两辆警车和一辆警用摩托。
就在我驻足往警车望去的时候,前面那辆车的门打开了,王探长从里面走出来,快步迎来。
“直接就把警车停这儿啦,不怕打草惊蛇吗?”我问。
王探长苦笑:“我还想尽可能把蛇惊走呢,万一真要在法院里出了什么事情,后果就太严重了。我说你这消息,到底可靠不?”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问我,我也只好再次回答:“我已经把昨晚听到的一切向你原话复述过了,如果最终庭审结束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为的神迹没有出现,非但不能让我这个记者成为信徒,原先的信徒也会大受打击。如果不是有一定把握,我想他们不敢放这话了。”
“希望什么都不要发生。”探长叹了口气说。
“你这里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了?”
“万全?哪有什么万全的事情,何况我们和法院还是两个系统,时间又这么紧,从你昨晚打电话到现在才过少个小时。”探长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我们已经通知了法院,请他们加强戒备,同时我这里你也看见了。明的是两辆车和一辆摩托车随时待命,其实附近的巡警网也拉着。这已经是我在这点滴时间里能做到的极限。另外,法庭四周已经经过排查,没有爆炸物,我还挑了几个眼色好的探员一会儿庭审时坐在下面,以防异动。不过老实说,我还真的很难想象,他们竹备怎么搞这个神迹法。除非他们找一群人正面冲击法院。”
“应该不会这样蛮干。”我说着的时候,一辆拉着警笛的囚车开进了法院大门。
“他在上面?”我问。
“嗯。”( 。。)
“这两天他怎么样,有什么异常吗?”
探长摇了摇头:“还是和原先一样,这些天他没有和外人接触过,如果圣女教有什么计划,他也应该不会知道。”
“那我先进去了,希望别真出什么事情。”
我进刑庭,挑了个考前的位子坐下。四周旁听席上的人已经不少了,我打量了一周,没有发现袁吉,他应该正在地铁车站上班。不过我猜想,肯定有些圣女教徒会来旁听,见证他们的神迹。黄织已经没有亲人了,村子可能派了人来听,吕挽强的父亲也会来,但我不知是哪一个。
离开始还有段时间,庭里很安静,说话的人都会尽量压低声音。在这片空间里不知进行了多少次审判,在空气中留下了沉甸甸的肃穆,令人不敢放肆。
法庭的四周,延墙站了好些武警,不知原本就是这样,还是因为警方的提醒特意增加的。
坐了一会儿,前方的一道侧门打开了,公诉人,书记员等检方,院方的人开始入场,站到他们各自的位置上,然后,吕挽强也被两个法警押了进来。
他比我在看守所看到时苍白消瘦了些,囚服穿在身上,略显得有点大。他的头微微低垂着,但给我的感觉并不是认罪,而是冷漠和无所谓。
最后走进来的是今天的主审法官,一位戴着眼睛的中年女性。她在法官席上坐下,看了看表,等了片刻,就宣布庭审开始。
我深深吸了口气,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首先是检方的公诉人员宣读一份长长的起诉书,读了有二十多分钟。我得心一直吊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知道他读完,由吕挽强供述犯罪事实的时候才稍稍放松些。吕挽强说的没有一点让我惊奇之处,就和在看守所里对我说的一模一样。——
在路上闲逛时看见了黄织,起了色心,又想弄些钱来话花,就跟到了她住的地方。没敢立刻下手,思想斗争了一夜,遂在次日早晨再次前往黄织的住处,诈开门后将黄织杀害。因为害怕,所以最后什么事都没干就逃跑了。
整件事情他说来冷淡甚至从容,只是在他快说完的时候,听众席的第一排有个中年男人猛地站了起来,拿一个饮料瓶狠狠朝他扔去,嘴里说了一句我听不懂的方言,很痛心疾首的样子。法警很快赶来,但居然没有把他赶出庭去,只是让他重新坐下。我猜想这该就是吕挽强的父亲。
吕挽强往他父亲那儿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那眼神,像在看过不相关的人。
我有些心惊,这圣女教竟然能将信徒这样洗脑,为教中做事,连亲情都不顾了,着实可怕。
小小的风波后,庭审继续进行。在法庭辩论阶段,其实都没多少好辩的。因为吕挽强对他的杀人行为供认不讳。所以法庭给他请的辩护律师,也只能说些诸如“认罪态度较好,请法庭量刑上给予考虑”等不咸不淡的话。
主审法官还是相当负责,她在庭审中问了吕挽强几个在警方调查中显露出来却被检方忽略的问题。比如为什么在尾行男崔行健的调查中,崔行健声称他在跟踪黄织上楼后,下楼时没有看见吕挽强。但吕挽强回答“楼道黑,我躲在一边,他没注意”。总之,他并没有一点要吐露隐情为自己脱罪的意思。
一个多小时后,法官宣布休庭十五分钟。
再次开庭应该就是宣判了,对于一宗杀人案来说,这样的庭审速度算是很快的。被告没有一点反抗,打算乖乖伏法,检方一路顺风顺水,能不快吗?
我看着吕挽强被法警暂时带下去,心想,等再带上来时,怕就要发生些什么了吧。
一直等到了现在,还风平浪静,剩下最后的这点时间,再不发生什么,岂不就要让那些来看的信徒失望而归?照袁吉昨天所说,人间的法庭宣布吕挽强有罪,而他们的神天尊宣布吕挽强无罪,见分晓,就在下一刻了。
我没有去上厕所,坐在原地未动。
时间在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
十五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我的眉头一皱了起来,心也越跳越快。这不是因为法发生了什么,而恰恰是因为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是怎么回事,十五分钟休庭时间已到,为什么还不开庭?
不,我看了看表,已经过去十八分钟了。
法官已经再次入席。其他人也都各就各位,但被告席上空空如也。
我有强烈的感觉,一定已经发生了什么!
听众席上也开始有低低的骚动议论声,而看检方和远方人员的表情,好像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几分钟,一个人矮着身子,从侧门处跑到法官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法官的表情立刻就变了,她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那人。
我的肩膀忽然被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王探长。
汗珠从他的脸颊滑下,但他浑然不觉,压低了声音对我说:“快跟我出来,出事了。”
第十四章 不翼而飞
“请镇定一点,镇定一点。现在,你把事情完整的在对我说一遍。”
站在王探长对面的两个法警脸色都非常难看。瘦长脸的眉毛时时抽搐似的跳动,每次都会把上面的汗珠溅下些许来。另一个正被王探长闻到的表现稍好,不过他的酒糟鼻已经被自己揉捏的像颗湿润的圣女果了。
“我,那个时候犯人……”他说话的时候,手还一直搓动鼻头,以至于把他的嘴都挡住了。他有些愕然的意识到自己这个别扭的动作,连忙把手放下来。
他是在庭审期间负责犯人的法警,犯人出了事,他当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此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件,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处罚。可这都是以后的事情,还来不及现在就对他造成这样大的压力。
他站在我和王探长的面前,努力的组织着词句,想要准确的回溯出刚才发生的事件。可是从我的眼中看,似乎不久前发生的事情来不急让他消化理解。他甚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在对他复述事件造成的困难的同时,更让他的心里生出怎样都按奈不下去的恐惧。
酒糟鼻的名字叫朱宝华,很小的时候他坐在家里厕所的老式马桶上,对着一只突然出现的马蜂把头使劲的往后缩,可还是被那家伙在脸上最突出的部分蛰了一口。现在他时常在镜子前面端详鼻头的粗大毛孔,猜测那一个是当年留下的针眼。
作为补偿,他鼻头上每一个肉眼可见的孔洞都好像生长了嗅觉细胞。押解犯人上法庭的时候,他总是能闻见犯人牙齿里的烟味,血液里的毒品味或骨髓里的血腥味,然后据此感觉一下,这个戴手铐的家伙到底有多浑浊黑暗。这种判断常常和法官的判决相吻合,不过他的同事们都觉得他在吹牛或神经过敏。
今天他从吕挽强身上闻到的,是种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