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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他,他只是一再强调,再去一次海平,你的记忆就会恢复,事情就会有圆满的结果。最后,区元自己也红着眼睛说:“我听你的柯兄,我相信你们都是为我好,我不能辜负了你们的期望,特别是那个周、周莫如,我一定欠她很多,我感觉得出来。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吗柯兄?我千言万语,不知……”
决定要走的时候,周莫如连电话都没给父亲打。柯明说了,先不要告诉任何熟人,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
所以,当周之愠陡然见到三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猝不及防的神情溢于言表。
“爸,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周莫如眼中带泪,握住父亲的双手。
“没事,没事。你要回来,怎么也不打个电话说一声,我也好有所准备,收拾一下房间。”
周莫如红着眼睛说:“爸,说来话长,等一下再慢慢告诉你。”
“好的,好的。区先生、柯先生,快请客厅里坐一下,你们刚下车,我去买些豆浆油条来当早餐。”说着,蹒跚着向门外走去。周莫如忙扶住他:“爸,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病了?看你走路这样子,你又浮肾风了吗?你看医生了没有?你坐,我把行李放下就去买。”
柯明也说:“不用了周老师,我们带了点心在车上吃了,不饿。”
区元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这个矮小的老人,好像真的在哪见过一样。情况越来越清楚,他们所讲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一见面,就能叫出我和柯明来……“伯父,”区元忍不住说道,“虽然我认不出你来,但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您放心,我一定能回忆起所有的往事,一定能记住您肯定对我进行过的教诲……”他还想滔滔不绝说下去,周莫如狠掐了他手心一下。柯明也说:“区兄,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是这样的,周老师,区兄此来的目的,周小姐会跟你详细说的,一些事,可能还需要你配合一下。你们先聊,我这次陪区兄和周小姐过来,主要是顺道,因为我老同学那边还有一个离奇的抢劫杀人案需要我帮忙,我现在就得去海平公安局,我的车还停在巷口。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柯明走后,周莫如将自己的闺房整理好,区元刚一躺下,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周之愠房间,周莫如搀扶父亲上了床,帮父亲掖好裤子,抹着泪说:“爸,我一看就知道,你又浮肾风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去大医院检查,你就是不听。”周之愠喘着气说:“没事,这肾风啊,也是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你还是说说你们吧,怎么我看那小子很不对劲,特别是他刚才说的话,像中邪一样。”
“爸,你不知道,我们回到广州不久——对了,就是五月节那天,我在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他在报社突然晕倒了。第二天一醒来,便失忆了……”“失忆?就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不,医生说是什么顺向性失忆,就是把认识我这一段生活全给忘了,见了我也认不出我来;而且,而且他变得特别喜欢说话,一说就停不了……爸,我命真苦,我知道,这肯定都是因为‘破月’,可他们不信,非说是中毒。”
“中毒?”周之愠一听,皱了皱眉。
“是啊,我问中什么毒,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说,让他回到他失去的记忆里的情景,能帮他将回忆拾回来,所以我们就回来了,歇一下,下午再去佛堂……爸,这一次,他要是真能恢复,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广州,你要是不去,我死也不去了!”
周之愠身体微微颤抖,一滴混浊的老泪挤出眼眶,慢慢流下。
3
柯明的车上了国道,没去海平县城,却直往南塔山上开去。
惠天婆对柯明的到来甚为吃惊,柯明将来意告诉她时,那吃惊又转为叹息,嘴里还念念不停:“这苦命的孩子这苦命的孩子……”柯明不知道他说的,是周莫如还是区元。
“水月精舍”里,柯明和惠天婆从上午聊到下午。
天空又像在酝酿着雷雨,佛堂里闷热无比。还好,菩提树阴里倒有丝丝凉意。惠天婆跟柯明坐在树下,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当柯明详细说到区元中毒的病状时,惠天婆脱口而出:“该不会是吃了番婆罗吧?”
“番婆罗?”柯明心里一动,“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惠天婆摇摇头,“我们这里有一句俗话,吃着番婆罗……唉,说了你也听不懂,大概意思是说,人吃了番婆罗,会失忆,会变得特别喜欢说话,一说起来就不知停下,甚至说到死。至于番婆罗,传说是南洋才有的一种花,很毒,很大。解放前我们这里过番去南洋的特别多,听说有些后生在那边娶了番婆,要是还想寄番批回来,番婆就会给他下番婆罗降,让他忘了唐山这边的家。”
“是这样……”柯明沉思了一会,顺口问道:“我在广州听周小姐说,他父亲,就是从南洋回来的?”
“唉,说来话长喽,周老师他……唉,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
柯明悄悄打开了口袋里的微型录音机,将惠天婆的话录了下来。
最后,柯明对惠天婆说:“天婆,为了让区元恢复记忆,我会安排他跟周小姐再回到这里住几天,届时,我还会安排一些场景刺激他,让他恢复记忆。这段时间,又得打扰您老人家的清修了。”说完,他将几张百元钞塞进了佛前的“功德箱”里,双手合十,向佛像行了礼。惠天婆佯怒道:“柯先生,你也太见外了,周妹的事,就是我的事,且不说她将那么多钱都无私捐给了佛祖,她是我接生的,又是我看着她长大的,就像我亲闺女一样,你跟我客气什么?”
离开佛堂的时候,柯明心里沉甸甸的。“天婆,我今天来这里,是谁都不知道的。”打开车门的时候,柯明对惠天婆说,“我和你的谈话,也希望你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最好,你能把我们这一次谈话忘了,我替区元、还有我自己谢谢你了!”惠天婆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柯明明白,这是佛教徒的万金之诺。
番婆罗——婆罗洲——大花草?
开车下山时,这三个词一直在柯明脑里转圈。惠天婆告诉他的,关于周家的往事,比周莫如本人更多——她毕竟是上一辈人,有些事,周莫如不该知道的,她也知道。
看来,要想证实一切猜测,除了海平公安局的配合,还有海平侨务办……但是,刘晓天愿意帮我搞掂这一切吗?
再次见到柯明时,刘晓天脸上表现出来的,甚至比惠天婆还要意外。
局里开始新一轮的人事调整,县管政治的副书记已向他暗示过,他是副局长的有力竞争者之一。只要在这段时间“好好表现”,副局长位子十拿九稳。刘晓天明白这“好好表现”是什么意思,一是工作,二是“活动”,这么多年了,该怎么“活动”,他也熟得很。主要是在这节骨眼上,工作上不出什么纰漏就是了。
连秋容之死,本来可做为“又破了一个案子”上报。可那样操作起来太麻烦,她虽因谋杀未遂而畏罪自杀,要立案,还缺太多的环节。再说,当时配合柯明去调查,除了事情发生在辖区内之外,也是想帮老同学赚点钱,显示自己的优越感(他当然认为柯明的调查活动是高收费的)。本来还想,一旦事情有了眉目,就可立案,哪想得到嫌犯那么快就自杀。所以,此事若报上去,还有可能被竞争对手扣上“滥用职权”的帽子,得不偿失。官场风波恶,他不得不防这一手。
所以,当柯明向他说明来意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拒绝他。
在海平火锅城的一个小包间里,刘晓天点了很多鱼虾蟹来请柯明。还开玩笑地说:“老柯,燕翅鲍我就不请你吃了,不是我请不起,是怕人说我腐败啊,哈哈。”柯明微微一笑:“老刘你见外了,本来随便找个排档就行的。这次事情办妥了,你去广州,吃喝玩乐我全包了。不过,还得你帮我呀,不然在你的地盘上,我可什么事都干不了。”
听到这话,刘晓天立刻收起笑容,视线集中在手里的筷子上。“老柯,你说的这一切,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没错。”柯明点点头,“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这么多年的调查生涯,我还没碰过这么棘手的。可是你别忘了,读书时,我们的梁教授说过一句话,‘很多真相,都是让人匪夷所思的。刑事侦查的目的,就是要把匪夷所思还原成合情合理。’”
“我当然没忘。”刘晓天有点不悦,“可是,你目前只查到一个手机号码,其他的都仅仅是你的推理,一个拿得出手的证据都没有。”
柯明又点点头:“正因为这样,我才迫切需要老同学你的帮忙啊!”
“那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刘晓天索性问。
“好,还是老同学痛快。第一,我想查阅你们县侨务办的归侨档案;第二,我想查阅几年前,跟周莫如有关的两起案子的卷宗,一起是车祸,一起是自杀;第三,需要的时候,我想得到你警力的配合。就这么多。”柯明一口气把要刘晓天帮忙的具体内容说了出来,看看他的反应。刘晓天笑了,苦笑,“老柯,你以为我是海平公安局长啊!再说,跟周家有关的案子,几年前是我经手的,万一你的调查结果真不是自杀,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老同学,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对我来说,现在是一个关键时期啊,海平虽小,权力斗争也是残酷的,弄不好,我别说升不了,被撤职都有可能!”
柯明叹了口气:“老刘,刑侦人员的职责是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就是不能让一个罪犯逍遥法外。再说,万一我们就此罢手,而我朋友再遇不测,到时案子不得不破,难道就对你有利?至于我的要求,我是知道你不难做到,才向你提出来。据我所知,几年前你被派去调查那个自杀案时,你只是一个普通刑警,当时的刑侦科长,还是你现在的竞争对手,你要是能帮我查清此案,难道不是显得你比他能干吗?案子最后能破,全是你的功劳。这么跟你说吧老刘,你也不是不清楚,我虽然不在公安线,可我能在广州这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当私人侦探,没背景成吗?不是我在你面前炫耀,我要愿意进公安线,现在最少也是区一级的公安局长了!老同学,你帮了我此事,我不会让你白帮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刘晓天深深地抽了一口烟,沉思良久,又把杯子里的啤酒一口喝干。
4
因为从广州一路过来,坐在柯明的车里七八个小时没合眼,再加上药物的副作用,区元这一觉睡得很甜。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一个美女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头脑中一片空白。他吃力地回忆,终于想起来,面前的美女,叫“周莫如”,这一次,我是跟她回老家来,恢复记忆的。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红砖铺地的老房子,连床,都是那种老式红木床,雕花床肚上,是鸳鸯戏水、喜鹊登梅的木浮雕。床边是一张梳妆台,漆成喷花暗红,梳妆台正对墙上,有一个半米见方的相框,里面镶的,都是一张颇有年代的老照片……
区元突然眼前一亮,指着相框里一个扎着辫子的黑白女孩问周莫如:“这是你吧?什么时候照的?是仿古照吗?”
周莫如低下了头:“那是我妈。”
“天,天下竟然有长得如此相像的母女!对了,怎么我来的时候只见你爸,不见你妈?”
“你……”周莫如想说什么,又噎住不说,“你忘了,我早跟你说过,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
“哦对不起莫如。请你相信我,请你给我时间,我一定能回忆起来的,我不信我就这么窝囊,我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男人莫如我……”他又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周莫如眼睛一红,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吧”,便掩脸走了出去。
区元恨自己的嘴巴太不争气了,狠狠地扇了它两下。
周之愠又在客厅上凝神练字。
“爸,你肾风发作,就不要老站着,去躺躺吧。”
周之愠回过头来,脸上浮出一丝幸福的笑容:“没事的周妹,我跟你说过,那是阵风。人老是躺着,就会老得快,再说,练书法既能养心,也能治病的,你看,我的字是不是又有进步了?”
正说着,门外一个声音说:“周妹回来了么?”
门一开,原来是惠天婆来了。
周莫如跑上前去,叫了声“阿婆”,便接着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没事,没事,周妹,你回来就好。”惠天婆拍拍她肩膀说。
“阿婆,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周莫如问。
“是我打电话到佛堂说的。”周之愠走上前来说,“我想先告知天婆一声,没想到她等不及,自己下山来看你了。”
惠天婆转过头,看到愣愣地站在一边的区元,笑着问:“怎么了区大记者,不认识我了?”区元尴尬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