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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的确如此。”
“建筑物本身的‘内’代表的就是一种界线,指的是被建筑物的内墙或是庭院的外墙所包围的空间,用意就在对外说明从这条线到那条线的范围都是属于我家的意思。不过比较抽象的‘内’就没有所谓的界线了,‘内’之外的范围一定是无法区隔内外的灰色地带,人们口中所谓的‘内’,在某种情况甚至会成为‘外’。”
“嗯……”
“村子的情况也一样。外场在行政区分上被成为外场校区,所涵盖的范围十分明显,都有确实的界线。不过在一般人的观念当中,村子的界线就很暧昧了,因此村子本身就是所谓的‘内’。”
“就像我们公司、我们的学校一样吗?”
“没错。我们将村子视为‘内’,然而有内必定有外,这是必然的道理,因此我们很自然的就将整个世界分为‘内’和‘外’两大部分。这么一来,内外的分界线到底在哪边,就成为大家争议的地方了。”
“嗯,的确有道理。”
“一般人习惯二分法,把白的分一边,黑的分一边,最后就剩下不算黑也不算白的灰色地带。灰色地带有时被归类为白色,有时被归类为黑色,端看当时的情况而定。”
“嗯,或许吧。”
“同样的,‘我们的村子’这种观念上的界线,就跟‘内’一样的暧昧不清,成为分界上的灰色地带。这种混沌不明的灰色地带就叫作‘境’,你可以将它归类为‘内’,也可以归类为‘外’。道祖神就是‘境’的神祗,掌管‘内’与‘外’之间的区域。”
“哦……”
“所以道祖神除了保护我们不受外来邪灵和恶鬼的骚扰、庇佑年年丰衣足食之外,有时也可能化身为侵害村民的恶灵,这种两面刃的性质就是道祖神的特征。自古以来,人们就相信石头是介于生物与无生物之间的物质,因此后人才会在村子的界限附近设立石头、石碑或是地藏石像,将它们当成道祖神膜拜。”
“原来这就是我们祭祀道祖神的原因。抬着稻草人四处游走,将村子里的秽气、疾病和罪孽一扫而空,然后再丢到外于内外之间的‘境’。仪式进行完毕之后,一定会将道具丢在村子里的某个角落,而不是丢弃在‘外’,这也是因为道祖神两面刃的性质吧?”
广泽露出欣慰的微笑。
“正是如此。对于村民来说,恶鬼就是疾病的象征,会随着稻草人走出村子,然后在‘境’的内侧进行净化。”
“这就是‘鬼在外,福在内’的由来吗?”
结城笑了出来,广泽也露齿微笑。
“直到现在,”微笑的广泽就像温厚的长者。“村子里的人依然很重视这些意识。对于村民来说,村子就是‘内’,村子之外的地方就是‘外’,这种区别意识非常强烈。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整个村子也等于是被外界孤立一样。”
“嗯……我了解你想说什么。”
广泽吐了一口气,凝视这手中装满咖啡的玻璃杯。
“山入是个即将消失的部落。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三个居民,而且有位处与村子隔绝的山谷里,也难怪村民会对山入产生严重的疏离感。若问山入到底属于村子之内还是之外,无论从过去的历史或是现在的行政划分来看,绝对是属于村子之内。然而在村民的意识当中,山入早就是村子之外的世界了。”
结城顿时恍然大悟。
“也就是说山日被村民屏除在‘内’的意识之外,成为属于‘境’的一部分了。”
“我想应该如此吧。住在山入的三个老人家接连过世,村子里的人当然会将这件事视为天大的惨事,毕竟那三人临死的时候,身边连一个可以照应的人都没有,就这样孤零零的离开人世。不过村民虽然替他们感到难过,却不觉得那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惨事。就像在电视新闻上看到其他国家发生灾难的时候,我们一样会觉得他们很可怜,一样会同情他们的遭遇,不过却仅止于此而已。山入发生的事件对村民来说欠缺真实感和迫切感,他们只是基于理性的思考,而觉得应该要将那个事件视为一个悲剧罢了。”
“不过山入也不算是‘外’吧?”
“嗯,山入是‘境’的一部分,既不属于‘内’,也不属于‘外’,所以村民没办法感同身受,却也不至于将那场悲剧当作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
“经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觉得大家不把山入当成自己人的原因。再说葬礼原本就是祭祀的一种仪式,祭祀往往会带给别人一种有别于日常生活的特殊感觉,一大群人聚在一起参加一种仪式,更容易令人与喜气洋洋的庆典互相混淆。若再加上身边发生不寻常的大事,那件大事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却有占得上一点边的话,再这种相乘效果的影响之下,也难怪大家的心情会浮躁起来。”
“说的也是。”
结城点点头,终于弄清楚村民们为什么会有那种反应了。不过在内心深处,也为这种根深蒂固的排他性感到心寒无比。
尸鬼第一部 乌鸦 第四章 4
八月八日,秀司的葬礼结束的第二天,静信得知山入那三人的遗体已经被送回来的消息。兼任山入部落的治丧主委的安森德次郎打电话过来,跟静信讨论葬礼的时程。
“用不着急着办法事,明天晚上再开始守灵就好。”
德次郎说得一派轻松,静信却有些迟疑。
“这样行吗?”
“不行也只好行了。秀正的遗体是大女婿办了许多手续之后才领回来的,可是他大概不知道村子的习俗,居然直接将遗体火化。”
手里拿着话筒的静信顿时说不出话来。
“这……那秀正不就……”
“都已经烧成灰了,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大川酒店的老板也将义五郎的遗体火化了。只是没想到他们连三重子也不放过,女婿不知道村子里习惯将往生者土葬,就这样迳自办理火化的手续,决定之前也不跟我们商量一声,真是无情到了极点。”
静信沉默了下来。与其说办理手续的女婿无情无义,静信倒觉得依然坚持土葬习惯的村民太过食古不化。村迫家的女婿不是村子里的人,自然不会重视外场的传统,依照一般人的习惯将遗体火化,其实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不过村民对火葬有着强烈的反感。遗体也好,遗骨也罢,其实都是人死了之后所留下的臭皮囊,然而村民却将遗骨视为不完整的遗体,这种观念一直深植在村民心中,就连静信本身也对火化之后的遗骨抱持着一种怜悯的态度。
“反正遗体都被烧成灰了,也不急在一时下葬。再说秀司的葬礼昨天才刚结束,我看还是让大家休息一天,明天再替那三个人办丧事吧。”
“说的也是。”
“我今晚会跟着警方将三人的遗骨领回来,到时再跟副住持讨论葬礼的相关事宜。”
静信跟对方寒暄几句,就挂上了电话,略事思考之后,看着挂在墙上的黑板。行事历上面写满这几天待办的法事,不过都是由池边和鹤见负责主持。静信在黑板的一角留言之后,就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沿着熟悉的捷径一路下山,来到尾崎医院的后院。静信看着手表,现在正是医院的休息时间,敏夫若是没有出诊,这时应该在休息室休息,或是回到自己的家中。静信贴在休息室的窗前往内窥伺,看到敏夫坐在书桌前面翻阅资料的背影。在玻璃窗敲了两下之后,敏夫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十分郁闷。他举起手叫静信进来,于是静信便打开窗户爬了进去'囧rz'。沁凉的冷气迎面而来,吹得静信精神一振。
“你的鼻子可真灵,一下子就闻到死亡的味道。”
“——什么?”
敏夫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静信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三人的遗骨才刚送到,你就跟着出现。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和尚的鼻子比秃鹰还要灵呢。”
静信露出苦笑。
“随便你说吧。解剖的结果出来了吗?”
敏夫将他刚刚翻阅的资料丢在桌上。
“SUD。”
“什么意思?”
“不明原因猝死。警方也觉得三人的死因大有问题,还做了彻底的检查,不过就是找不出确切的致死原因。目前检体还在培养当中,大概要三个星期之后才能做出最后的结论。在检体报告出炉之前,他们似乎有以不明原因猝死来结案的打算。”“这么草率?”
敏夫叹了口气,表示他也无能为力。
“村迫爷爷和义五郎爷爷的遗体状况都不甚理想,想要找出真正的死因恐怕相当困难。一般来说,病死的尸体透过解剖找出病因的机率达百分之五十都不到,更遑论两具长期处于高温环境之下,早已腐烂生蛆的尸体,内脏早就已经变成一滩肉泥了。要求警方从一滩肉泥里面找出死因,也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点,再说这种乡下地方又不像东京都或其他大都市有完善的法医制度,进行解剖的只是一般的临床医师而已,能力自然十分有限。”
敏夫叹了口气。
“村迫家的秀正爷爷生前似乎没有什么外伤,不过尸体腐烂和损害——主要是被昆虫咬伤的部分十分严重,无法判别真正的死因。义五郎先生的遗体也有腐败的情况,不过从寻获的尸块研判,生前也没什么外伤,几乎都是死后被野狗啃食的伤痕。只是从现场的状况看来,两人的死因实在不像是不明原因猝死。”
“三重子女士呢?”
“三重子婆婆也没什么外伤,解剖遗体之后发现她生前患有不少疾病,所以应该是猝死没错。冠状动脉硬化、心肌发炎、肺部以及腹腔淤血,最明显的就是肝脏组织坏死。进行解剖的医师认为它死于肝功能不全所引发的猛爆性肝炎。”
“嗯……”
静信点点头。
“两个老爷爷的死亡时间大概已经有五六天之久了。不过……”敏夫突然将脸凑到拿着马克杯的静信面前。“三重子婆婆的死亡时间却只有三十个小时。”
“是不是弄错啦?”
“不太可能。这件事很玄吧?老爷爷死了之后,老婆婆还跟尸体一起生活了好几天,而且完全没有跟外界联系。那对老夫妻就这样相亲相爱的睡在一起,直到老婆婆有一天从被窝里爬起来,却突然猝死为止。”
静信不感到特别讶异。村民们都在谣传三重子是跟着丈夫一起走的,在那种情况之下,也难怪会传出这种说法。
“三重子婆婆是自然死亡没错,而且生前还照顾过卧病在床的丈夫,所以秀正爷爷应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才去世的。如果真是出了意外,三重子婆婆应该会打电话向外求援才对。秀正爷爷和义五郎爷爷似乎都是死在被窝里,三重子婆婆死前曾经到我这里来拿药,当时还提到两个老人家的身体都不太舒服。义五郎爷爷一直有高血压的毛病,不过听三重子婆婆说他似乎也没有哪里不对,还以为是普通的流行性感冒而已。”
静信不由得皱起眉头。“普通的流行性感冒”,这句话最近经常听到。
“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病,反正两个老人家最后就这样死在床上了,所以不是意外死亡,也不是什么凶杀案。三重子婆婆年事已高,却依然硬撑着身子照顾另外两个老人家,想必连吃饭和睡觉的时间也没有。之后两个老人家不幸病逝,心力交瘁的三重子婆婆也跟着倒了下去。”
“你是指三重子婆婆其实知道两个老爷爷已经过世了,可是当时她的身体状况却已经虚弱到无法通知外界的地步?”
“这是唯一的可能。不过我不了解的就是她为什么不打电话?丈夫死在床边,自己的身体又已经虚弱到连走到电话旁边都很困难的话,一般人都会拼死拼活的爬到电话旁边对外求援才对。再说村迫家的电话就在床边,从床上站起来就拿得到电话了,就算站不起来,从被窝里把手伸出来也够得到电话。可是三重子婆婆宁愿不打电话,也要在榻榻米上爬了两公尺远呼吸外头的空气,这点我就真的想不透了。”
而且身边的丈夫都已经死了四五天。静信在心中补上一句。三重子婆婆到底在想什么?
“义五郎爷爷患有高血压,这几年一直在服用降血压的药物,所以我想应该是死于高血压所引起的脑溢血,或是心脏方面的疾病才对。不过秀正爷爷的身体一向硬朗,没什么足以致命的宿疾,所以我想来想去,三重子婆婆所说的流行性感冒应该是唯一的可能。”
“流感也会要人命吗?”
敏夫重重的吐了口气。
“该死的时候就是会死,即使只是小小的流感也一样,更何况流感病毒有许多相当可怕的变型株。感冒会引起肺炎,流感可是会对心脏功能造成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