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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鱼听了更加敬佩,曹毛毛又道:“可若跟师傅比,我和师兄就不值一提了。师傅本体是块巨石,万年生灵性,万年化人形,这天下间再无第二块成妖之石。我跟师兄有幸得他庇护,才能修成正果,如没有他,哪有我们。”
于鱼想起那个曾经嘤嘤哭泣的施岩,实在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了不起的妖物,这房子里三只妖怪,没有一只靠得侥幸走到今天,由不得人不敬畏。
“师父如今多大他自个儿也弄不清,我已两千五百余岁,师兄再过两年就是万年大劫,若是过不了,就此灰飞烟灭,过了,那六界于他便如无物来去自由了。”
于鱼听得一阵恍惚,这些事实在不是他能想象的,妖怪们动辄千百岁上万岁,就如曹毛毛所说,动物成妖有天分者也有个百十岁,反观人类,区区几十年,在他们面前渺小短暂只堪弹指一挥。
“……我从前未曾想过这些,一昧害怕,现在看来,天下生灵都是这样了不起,实在让我、让我惭愧。”
曹毛毛却道:“你也别害怕都害怕,敬佩都敬佩,就跟人分好坏一样,妖怪也有好有坏。有像我跟师兄师父这样本本分分修炼的,也有走歪门邪道的,你们人类的一些鬼神传志也不见得全是瞎编乱造,妖界还就有些妖怪专门以吸人精气来滋养自身,不过这样的,大多躲不过天劫惩罚,早早就没了。”
“那……它们为什么不好好修炼偏偏要做坏事?”
曹毛毛摇摇头,“专心修炼不是说说便能成,谁都有欲望,妖怪更不例外,人好享受,妖怪也爱享受,潜心修炼意味着忍受孤苦寂寞,不是谁都能像师父那样一睡睡个万年,也不是谁都能像师兄那样万年如一日一门心思只知道练功,好不容易能化形,当然要好好享乐一番。这样既不想修炼又想享受,只能走捷径。”
“走捷径……成了一劳永逸,败了万劫不复,它们倒是豁达。”
“呵,”曹毛毛乐道:“这也算夸奖么?那我这样乖巧规矩的你岂不是要给我表彰?”
于鱼听后也乐了,方才无故低沉的氛围渐渐开朗,曹毛毛拉着他往外走,“行了,我把我们三只的老底都跟你透露了,从此以后你可不能把我们当成外人看。”
于鱼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的事你们都知道,就不比说了吧。”
“谁说的呀,我当时找到你是梅执义算出来的,说你是天煞孤星的命格,现在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你从前的事我可是一个都不知道,改天找个时间你给我们好好讲讲,人类的生活还挺有意思呢。”
经他这么一说,于鱼便又想起来,“梅先生还好么,这么久没见他,是不是身体损耗太大了?”
曹毛毛摆摆手,不太在意,“不用担心他,梅家好歹存在了几千年,不至于这么一点法子都没有,梅家人也不是那么没用,若是一般鬼怪碰见他们可占不了便宜呢。”
于鱼好奇道:“你呢,你跟梅先生哪个厉害?”
曹毛毛仰起脑袋,“当然是我厉害,梅执义还嫩了点,他老爹来差不多,不过如果是师兄,梅家人全上也不打紧,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梅家老祖宗出来,或许能跟师兄打一场。”
“那个老祖宗那样厉害吗?”
“唔……可以这么说吧,听师父讲他已经是个半仙了,用你们人类的话说,那才是个真正的老不死,两千多岁的人,我就知道这一个。”
于鱼又是惊叹,“两千多岁?那该有多老?一般老人家七八十岁牙齿便掉光了,满脸褶皱,还有的走都走不动,他得是个什么样子?”
曹毛毛噗噗地乐,哈哈笑道:“他虽然年纪大,可不是个老头子,按梅执义的说法,梅家老祖宗外表看起来是个三四十岁的模样,常年闭关练功,梅家人相见他一面都难,或许再过几年,他就成仙飞升了。”
于鱼满脸的不敢置信,只能喃喃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还早呢,你见得还少,等以后见多了就不奇怪了。”曹毛毛关上门笑道。
两个绕下回廊边上的一处台阶,于鱼回头看了看,奇怪道:“大黑先生呢,他不是一直跟着你吗,怎么今天没看见?”
曹毛毛脸色一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道:“我让他给我买雄黄粉去了。”
“为什么要雄黄粉,这里有蛇吗?”
“没错,不但有,还是一条巨大无比脸皮奇厚的王八蛇!”
于鱼听他的语气,便知道这里边必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他想了想,没接话茬,转移话题,“你上次说妖王要寻上门,他来了么?”
曹毛毛脸色奇黑无比,磨牙嚯嚯,“他就是那条蛇!”
“……哦。”于鱼寻思一下,识相地闭了嘴。
一人一妖穿过小树林,来到另一座花团锦簇百草环绕的院子,曹毛毛一脚踢开院门,不客气地喊道:“老头,快出来!”
过了一会也没动静,曹毛毛哼一声,“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这些宝贝儿全拔了!”
院子中央的屋子里马上奔出一个紧张兮兮的身影,施岩指着曹毛毛泫然欲泣:“你这逆徒!天天威胁为师!”
曹毛毛吐吐舌头,走到石桌边翘着腿坐下,又招呼于鱼来坐,
于鱼前边听过曹毛毛的话,再不敢敷衍,规规矩矩跟施岩打招呼,“施先生您好。”
施岩眨眨泪花,宝贝般捧着一盆不知名的草走出屋子,“于鱼于鱼你来了,小柳在哪里,我要找他告状!”
“呃……”于鱼尴尬地看看这两只妖怪,老实道:“柳先生刚才一进门就与我分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曹毛毛抖着腿做鬼脸,“找师兄也没用,你这些事师兄早就懒得管了,哼。”
眼见施岩有大哭的趋势,于鱼连忙道:“施先生,毛毛跟你开玩笑呢,咱们还是坐下说话吧。”他又看了眼曹毛毛,让他少说两句。
曹毛毛忿忿瞪着施岩怀中那株草,哼了声,到底没再说话气他师父。
于鱼也看见施岩怀中的草了,他仔细看了几眼,怎么瞧都是一株普通的草,但是他又不敢胡乱说话,于是虚心问道:“施先生,你怀里这是什么?”
说起这个,施岩马上喜笑颜开献宝一般把盆栽递出去,“这是我在院子里新发现的一株草,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怎么样,可爱吧。”
曹毛毛酸溜溜道:“不就是棵杂草,你还当成宝。”
施岩反诘:“你当初也是一颗杂草,凭什么看不起它!”
“你拿它跟我比?!”
“是你先乱说话的!”
“要不是你天天把杂草当成宝贝抱着我干什么乱说话?!”
“要不是你天天欺负我我干嘛把草当成宝贝!”
“是谁说要再找个贴心小徒弟不要我的?!”
“是谁先气我的?!”
“是你!”
“是你!”
“你你您你你你你你!!”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
于鱼不知道这两只千岁万岁的妖怪这样幼稚地吵了多久,总之等他趴在石桌上一觉睡醒,边上两只还在大眼瞪小眼。
他摸摸肚子,饿了,晚饭就没吃,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那个……你们能停一下吗?”
那两只一同转过脸来,两双红通通的眼也一起瞪过来,于鱼
往后退了退,讪讪道:“我饿了,有吃的吗?”
曹毛毛面无表情地喊了一声:“大黑!”
去买雄黄粉的大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悄无声息出现在院门外,曹毛毛道:“你把于鱼带到竹林里去。”
大黑:“是。”
于鱼看看这两只,又看看大黑,权衡一番,起身离开,还不忘交代一句:“你们别瞪了,伤眼睛。”
他一走,剩下两个立马松懈摊在桌上,曹毛毛使劲揉着眼睛,“哎老头,就把他丢进竹林里不管可以吗?”
施岩好似也忘了前一秒还要跟徒弟拼个你死我活的怨气,贼兮兮一笑,道:“怕什么,小柳还在里边呢。”
“正是师兄在里边我才担心呢……唉,不管不管,这两个我可真看不懂,就随他们去吧。”
施岩斜着眼看他,“别说这两个你看不懂,另外两个你也看不懂。”
曹毛毛奇道:“还有哪两个?”
“唔……一个是条蛇,一个是株草,你看,看不懂吧。”
“……老头,你的宝贝都不想要了吧?!”
“哎呀放下放下!你这逆徒!!”
于鱼跟着大黑绕绕转转好一阵,终于看见一片竹林,大黑在林子外停下,对于鱼做了个‘入’的手势。
于鱼迟疑着跨进一步,回头想问一问吃的在哪里,却惊见原本一步之外的大黑不见了,不仅如此,身后的景物也由原本的小桥流水变成一望无际的竹林,他正处在林子间。
于鱼惊愣了一会,慢慢会神来,想来曹毛毛没有缘由骗他,既然让他进林子,必定是有原因的。他定定神,慢慢地顺着面前的小路往前走。
这林子是柳施逄的地盘,不论谁闯进来他都第一时间便能感知,除非是施岩,其他任何东西都会被他丢出去,是以大黑才会在竹林外止步。
只不过如今他却没动手,仍旧盘腿坐在石头上,面前空气跟水纹一样荡开,形成一个幻镜,镜子里的人类懵懵懂懂左顾右盼正朝他这个方向缓缓寻来。
26、骗子柳施逄
于鱼从背包里拿出前几天才断了带的手表,上边显示时间是星期五九点四十,那现在该是晚上才对,可在竹林里看甚至从这整栋房子里看,都是天空明朗湛蓝,阳光明媚照人,没有一点夜色将要降临的趋势。
于鱼知道这是曹毛毛他们施的法术,也没觉得奇怪。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忍不住坐在路边石头上歇脚。前一顿饭是中午十一点多吃的,晚饭还没来得及吃就被柳施逄带来这里,现在肚子早饿瘪了,又走了这么长的路,真正是腿软乏力昏头转向。
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于鱼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这一点。他七岁那年回到亲生父亲身边,家里除了于虎没一个人给他好脸色看。于虎虽然护着他,可毕竟要下地干活,留了于鱼在家里,寡妇先前因为忌惮大儿子还没怎么让于鱼遭罪,后来见他胆子小性子闷,受了欺负也不敢告状,就渐渐大胆起来。先是让他早起喂鸡扫院子,后来便是洗碗做饭择菜挑水一个不落,有时寡妇心情不畅,就倚在门边指着院子里曝晒在太阳下洗衣服的于鱼大骂,如果骂得畅快,当天的午饭于鱼便能吃一点,要是不痛快,就只能等晚上于虎从地里回来才能和大家一样坐上桌,而且还不敢多吃,再怎么饿都只吃一碗,怕后妈又骂他不干活吃闲饭。寡妇很少打他,因为会在他身上留下证据,只有饿肚子才不会让别人知道。后来于虎没了,他回到外婆身边,没人苛待他,可于鱼已经学会看人脸色,生怕再招人嫌弃,总是抢着干活,吃不多的饭。饥饿几乎伴随他整个童年少年时期,即便如今已经远去,还是让他每每想起便心有余悸。
于鱼坐在石头上慢慢把身体缩成一团,陷入回忆里,一直通过幻镜观察他的柳施逄不自觉皱起了眉。虽然他没有人类那样丰富的感情,也并不善于更不屑于揣测别人的心思,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蜷成一团的于鱼,他毫无缘由地生出一个这人类就要哭了的念头。
念头一起,第一次见面于鱼满脸眼泪的摸样就浮在眼前,柳施逄飘下巨石,在地上走了几步,无端端感到烦躁。竹林间因为他的心绪变化刮了阵风,他看见镜子里的人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手臂。
柳施逄在空地上走了几个来回,而后在他反应过来前,双脚已经踏上林间唯一的一条小路。
于鱼觉得很饿,越来越饿,他的手脚渐渐发凉,身体泌出冷汗,似乎连呼吸都太嫌费力。一直风平浪静的竹林突然刮起了风,竹叶扑簌簌往下落,凉风吹干冷汗,他现在不只饿,还冷。脑子晕晕乎乎的,他知道现在应该站起来往前走,可身体就是不听话,固执地缩成一团。于鱼想哭了,这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要死饿死在这里没人发现怎么办?曹毛毛帮他收尸的时候会通知哥哥吗?哥哥该有多伤心。
他不想死……不想死在没人的地方……可好像又有另一个声音在他耳旁轻声细语地说:“死了没什么不好,死了就不会饿不会冷了,变成鬼有什么可怕的,哥哥不是照样能找到他么?做人虽然快乐,可痛苦也实实在在太多了,生老病死伤痛别离,哪一样都足以让人心碎,如果变成鬼,一切烦恼都会消失……”
这个声音实在太温柔,比于虎笨拙的安慰还能蛊惑于鱼,他迷迷糊糊地想,大概书上说的母亲的怀抱就是这种感觉吧,温暖的,关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