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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寨神的出击过程只用了三秒钟时间,嘴咬、绞杀、尾击,七个人连防御性的动作都来不及做出,便已经伏尸于寨子中间的大路上,成了月光下的殉葬品。
提及与大哥杨天的往事,何寄裳的心已经乱了,所以并没有意识到那些人是对方投石问路的一招棋,手法与先死的十二人一模一样,暗伏的用意却是大有不同。
“何小姐,你见没见过马帮的二号人物傀儡师?”我的心情正在隐隐下坠,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攻防手法的高下不言自明。
何寄裳摇摇头,泪珠飞落,跌在栏杆上。
“我听说,傀儡师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着装整洁,发型古板,外貌如同一个乡下的中学教师一般。”在枫割寺与张百森攀谈时,他曾无意中提到过傀儡师的名字,但却是一带而过。
“哦,就像那个人一样?”何寄裳向前一指,湿漉漉的睫毛无力地低垂着。
寨门外二十步的地方,一个中年人刚刚钻出山林,正在跺着脚,低头看着自己崭新的老式皮鞋,心疼地连连摇头叹息。他留着十年之前最流行的小分头,鼻梁上更架着一副宽边的近视眼镜,活脱脱就是一位刚刚从讲台上走下来的中学教师,只差怀里抱上一摞学生作业簿。
我没说话,手插进裤袋里,握住沙漠之鹰的枪柄。从小楼到对面那人,距离约二百五十步,只要他走入寨门,就在我的射击范围之内。
“何小姐、风先生,我来这里只有两个要求,如果大家谈得拢,马帮的人立刻撤兵。否则,我一个手势下去,这个弹丸小寨一秒钟之内便化为废墟。”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十足的凌厉霸道,与木讷老实的外表绝对不成比例。山风到了夜间尤其猛烈,但他的话却清晰地传到小楼上来,这份深藏不露的内功的确惊人。
“他只是在虚张声势,不必理会。”何寄裳背过身去,牵起衣襟在脸上擦了擦,刚刚为了大哥那一瞬间的真情流露,让我也禁不住怦然心动。
在这个世界上,肯为我垂泪的,也许只有苏伦,上天偏偏喜欢作弄苍生,让她离奇地陷落在大山里。作为江湖上漂泊无定的浪子,能有个人一生牵挂、一生守候,绝对是一种值得毕生珍惜的幸运,不知道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
“何小姐,我给你三分钟时间考虑——第一,交出碧血夜光蟾;第二,交出‘盗墓之王’杨天大侠的逾距之刀。三分钟之后,你将为自己的失算追悔莫及,不过世界上哪里有卖后悔药的呢?生命是最美好的一件事,你真的不在乎那些妇女和孩子?”
傀儡师向前踱步,切近寨门,镜片映着月光,怪异地连连闪烁着。他的双手都是空着的,身上穿的老式中山装有些瘦小,应该无法藏得下重型武器,这一点总算能令我稍感安心。
“逾距之刀?那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武器呢?”我迫切想了解与大哥有关的一切。
“逾距”是武学中的至高无上境界,假如有了这种匪夷所思的移动能力,再配以宝刀,必定能够所向披靡。
“你想要宝蟾和神刀吗?为什么不进寨门来,大家好好谈谈?”
何寄裳冷笑着,重新昂首挺胸地站直了身子。一旦脱离关于大哥的话题,她的身体里彪悍冷峻的一面,马上展示出来,恢复了五毒教圣女的威仪。
傀儡师小心地避开了那个血字,谨慎地侧着身子跨入寨门,似乎对那身老式服装极其钟爱,生怕被寨门弄脏了。
他的脸色苍白中带着一层蜡黄,如同长期营养不良又少见阳光的病人。
“这个距离,我能一枪打爆他的头。”我低声自语,沉甸甸的枪已经握在手里,保险栓也同时弹开,只等一个需要拔枪怒射的契机。
到目前为止,损兵折将的是马帮一方,而不是何寄裳的古寨,所以没必要抢先开枪杀人。
“我进来了,你们能否马上下来,大家心平气和地谈?”傀儡师仰着头,凸出的喉结艰难地上下跳动着。在他身后,只有寂静的山林与满地月光,没有一个后援。
“我想说的只有六个字——”何寄裳冷笑着,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迸出六个字,“没、什、么、好、谈、的!”随即撮起嘴唇,吹出一声尖厉的口哨。
小楼顶上风声骤起,护寨神听到何寄裳的号令,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
这一次,我有很明显的不祥预感,因为视线里出现了最不应该看到的古怪东西。在七具尸体的旁边,有几个银光闪闪的东西散落于地,大小如同一只秋天最肥硕的田鼠,既然能够反射月光,那些东西应该是某种金属制品。
“傀儡鼠——”我急切地叫出声来。
世界上没有哪一个人生下来就被叫做“傀儡师”的,对面这个人也不是,但他现身江湖之后,最喜欢用各种仿真动物杀人,或下毒、或暗器、或潜入爆炸,一切都由他在背后遥控指挥,所有的杀人武器都是他一手操纵的傀儡。所以,他才因此得名。
巨蟒再经过十倍的人工驯化,也只是动物,无法具备人的思想。动物都是有弱点的,当它面对鼎鼎大名的傀儡师之时,生死马上被对方掌控了。
月光下,威势惊人的蟒身变成了银色,从小楼的屋檐上一跃而下,带着摄人心魄的诡异力量。当它的尾巴灵巧地在寨子中间的大道上摆动时,何寄裳轻松而冷静地笑了:“任何人在护寨神的攻击面前——”
这句话,跟我的叫声同时出口,与随即震天而起的巨蟒吼叫声连成一片。
我早就说过,西南马帮的力量犹如深藏水底的老榕树根,盘旋环绕,不可胜数。这个帮派仿佛是山林的独特产物,以山为家,与林为伍,从石头、灌木、溪流中吸取生存的力量。回溯几百年,他们是山林的主人,向后几百年,一定也不会更改。
所以,何寄裳很明显是轻敌了,把寨子的安危寄托在一条巨蟒身上,回头看看,何其可笑。每个人都可能犯轻敌的毛病,比如几分钟前的飞月,轻敌带来的后果就是不知不觉中了麻药委顿在地。
这一次,何寄裳的轻敌,付出的却是全寨人的性命。
傀儡师并没有闪躲退避,他抬起右手,向巨蟒冲过来的方向猛然一指,空气中出现了复杂的铁器机关发动时的“喀啦、喀啦”声,尖锐地刺破了巨蟒的狂吼。本来直线突前的巨蟒陡然翻身,尾巴扫中了最近处的两间房子,随即轰然倒塌,犹如被巨人踩扁了的玩具。
何寄裳应变极快,脸色一沉,左手小指贴在嘴唇上,爆发出一声遮盖住一切噪音的呼哨。
原先沉寂如墓地的房子里刹那间闪出两对人马,一队是黑衣的妇女,一队是白衣的孩子,悄无声息地向孤零零的傀儡师围了上去。
巨蟒匍匐不动了,歪斜着横在大道上,如同元宵节后被弃置的草龙。
“不必你动手,我的人能够自保。”何寄裳沉着脸,嘴角轻轻颤抖着,目光定定地凝视着瞬间暴毙的巨蟒。
我的枪已经握在手上,只迟疑了几秒钟,一黑一白两队人已经与傀儡师交手。
那是一场惨烈的屠杀,但开始与结束都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只有一秒钟甚至连一秒钟都不到的时间,十一名妇女、十一个孩子已经同时倒下。现在,古寨才真正开始变成坟墓,空气中澎湃奔涌着浓烈的血腥气,但那是属于自己人的。
第六部 天梯迷踪
— 第 1 章 … 飞月之死—
何寄裳无声地掠了出去,衣袖带起的香风让我精神为之一振,迅速举枪、瞄准、扣动扳机。第一颗子弹准确无误地在傀儡师额头正中钻了一个洞,他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去,连自己也变成了失去控制的傀儡。
他的手上,仍旧有银光闪动,我只能先发制人,一击歼敌,不想给任何人伤害何寄裳的机会。
如果我早一点能意识到“男人应该全力以赴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这件事,或许苏伦就不会失踪,她的寻找阿房宫之旅定会安然无恙。骤然间,苏伦剪去长发时的憔悴影像在我心里扩张到无比巨大,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伦,一定要等我赶来救你——”
我的眼眶里又有了潮湿的感觉,不自觉地垂下头,黯然长叹,抬起左手去揉眼睛。
飞月无声无息地躺着,幸好何寄裳手下留情,只动用了麻药,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也许在古寨里幽闭得久了,远离江湖,杀气也就慢慢磨褪了。
我蹲下身子,探了探飞月的呼吸,还算平稳,何寄裳想必不会故意骗我。就在我的脚边,蓦地有一团铁青色的图案一闪,大小只相当于一枚硬币,如果不是今晚的月光分外明亮,是根本无法发觉的。而且,它被压在原先窗台位置的墙体下面,不把墙壁挪开,更是任何人都看不到。
窗外飘起了何寄裳的歌声,跟着有更多妇女和孩子的声音加入进来,最终汇集成一阵几十人的大合唱,声调哀婉凄凉,比哭声更令人心酸。
我暂时放弃了察看那图案的想法,直起身来。更多的妇女和孩子正抬着同伴的尸体走向古寨左侧,每个人都在仰面向着明月,与其说是引颈高歌,不如说是悲愤号啕。这才是赤裸裸的真实江湖,杀人和被杀,都是瞬间发生的事,生命脆弱得像是随时都能被吹断的枯草。
何寄裳跪在巨蟒旁边,不再唱歌,扬起的右手里握着一柄雪亮的短刀。
我跃下小楼,走到她的身边,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一个哀婉的美丽女子是最能打动人心的,这一刻,我希望站在她身后的是大哥杨天,而不是什么也不能做、什么都无法给予的我。
“这一次,五毒教与马帮的仇是彻底结下了,傀儡师的一条命,不足以偿还护寨神的命,它是全部族人的希望,是五毒教的护教神分生出来的子孙。杀了它,就等于向整个五毒教挑战。”她淡淡地自语,刀尖垂下,抵在巨蟒的腹部。
就在巨蟒的七寸位置,赫然露着五个寒光闪烁的三寸长针尖,竟然是从它的身体内部直刺出来的。
有个赤着双脚的孩子捡到了尸体旁跌落的银色东西,飞奔着跑过来,放在何寄裳的脚下,共有四只,都是反射着淡淡银光的钢铁老鼠。
傀儡师的所有杀招都装在老鼠肚子里,又在老鼠表面涂抹了令蟒蛇一见就垂涎欲滴的饵料,等它吞下老鼠,便落入了傀儡师的算计。他在恰当的时候按下手里的遥控装置,老鼠在蟒蛇肚子里发动机关,立刻就是开膛破肚的一击。
“很精妙的设计,马帮里真是人才济济。”何寄裳冷笑着。
傀儡师狼狈地躺着,脑后流成一摊浅浅的血泊,我被迫杀人,心里只有越来越重的悒郁。经过了这一晚,不单单是马帮与古寨、五毒教结仇,我们的探险队也会变成马帮的敌人。
上天最喜欢作弄凡人,越不想看到的结果,就越会不可避免地出现。
“风,我送你一样礼物——”何寄裳的短刀落下,“哧”的一声划开了巨蟒的肚子,一颗鸡蛋大的墨绿色蛇胆落在她掌心里,带着巨蟒身体里喷溅出来的淋漓热血。
蛇胆可以明目,像这样庞大而具灵性的巨蟒身上挖出来的苦胆,其药用功效更是惊人。
“傀儡师的老鼠并没有淬毒,我试过了,你要不要尝尝蛇胆?”她的目光中深藏着炽热,但脸色却平静冷漠。
我跨过去,伸出双掌,等她翻手把蛇胆送入我的掌心。
“谢谢。”我没有丝毫犹豫迟疑,仰头吞下蛇胆,任由那种苦涩的腥气瞬间充斥了口腔、喉咙,一直滑下五脏六腑。
“你就那么相信我?江湖险恶,别人送的东西不假思索就吃,岂不很容易上当受骗?”她掩抑着自己的感伤。作为五毒教的弃徒,在江湖上向任何人自报家门时,都会被对方鄙夷并且严加戒备,被远拒于千里之外。再心地善良的人,只要被冠以“五毒教”的标签,都会成了世人谈虎色变的对象。
“我当然相信你,从一开始就相信。”我无法说出真相,但这一点已经不重要了,何寄裳已经被我的真诚感动。
混乱的现场被迅速清理干净,妇女和孩子又各自隐藏起来,只有横躺在大道上的傀儡师与巨蟒。
我走近那个外表迂腐且土气的中年人,在有效射程内,射杀他并非值得夸耀的事,那颗子弹从眉心进入,从后颈向上半寸的位置穿出,一击必杀,中弹即死。
唯一令我不解的是,印象中,大名鼎鼎的傀儡师绝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消灭了。他应该明白,自己不是刀枪不入的防弹武士,又怎么敢大模大样地暴露在寨子里的最显眼处,甘心做五毒教的靶子?
现代江湖在大规模械斗仇杀时,早就没有“身先士卒”这个说法了,指挥者往往都是站在阵地的最后面,波澜不惊,手指不动,等待手下人来报告战况。
“在看什么?一个丧命的敌人有什么好研究的,可惜护寨神已死,这具尸体只能抛在山崖边,便宜那些半夜里出来掠食的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