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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歌领着冬儿苏河毫不犹豫地进到大厅内。镇务中心的小楼跟外面世界的一般机关格局出奇的相似,大厅一侧用玻璃隔开了一个房间,玻璃上露出一个窗口,窗口上方贴着“值班室”三个字。值班室里有床有桌子。此刻玻璃后面的窗帘拉上了,但却留了一道缝,透过缝隙可以看见一个年轻人正躺在床上看本杂志。秦歌敲窗前再环视了一下厅里的环境,值班室对面墙边一溜排开一圈沙发,正面墙边竖着一面衣镜,衣镜两侧还有几盆松竹的盆景,右侧是一个过道,连接着楼下的几个房间,楼梯在正前方,楼梯下还有一个小储物间。
秦歌心里啧啧称奇,他想起海城公安局的布局几乎和这里一模一样。
值班室里的人听见外面有动静,随即便听到了敲窗声。他拉开窗帘,打开小门,小心翼翼地问外面的一男两女有什么事。
“我们想找高桥。”秦歌说。
“你们明天办公时间再来吧,现在早就下班了。”
“可我们有重要的事,等不及明天。”秦歌的脸色异常沉重,这样可以让玻璃窗内的年轻人感到事态的严重,“我们的一个同伴晚上在镇上失踪了,我们找过很多地方,都没有找到他。”
“失踪?”值班的年轻人重复了一次,脸上露出恍惑的表情。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但随即便开门走了出来,“你们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找高桥和焦阳。”
“焦阳是谁?”秦歌怔一下问。
“警务处负责人,像这样失踪人口事件,当然得把他找来。”
秦歌三人去墙边沙发上坐下,片刻后,外面响起马达声,值班室内的年轻人骑着一辆摩托车转眼消失在夜色里。秦歌冲着冬儿苏河苦笑:“这年轻人也算是阿丝镇的机关工作人员了吧,工作作风倒一点不官僚。”
这一切越是像模像样,秦歌心里越觉得怪怪的。
“他一个打杂的能有什么官僚主义。”冬儿颇不以为然。
“阎王好见,小鬼难求。你看外面那些政府机关事业单位,官大的倒不一定跟你摆谱,越是下面那些臭鱼烂虾越把自己当个人物,你要有点事求到他们头上,他们不把嘴咧到脖子后面才怪,个个一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衰样。”
秦歌话说得有些刻薄,但苏河最先点头赞同。她年龄虽比冬儿小,但一个人在外生活多年,对生活的感慨当然要比冬儿多。
高桥和焦阳很快就赶来了。高桥大家都已见过,文弱书生样,皮肤白皙,身材高佻,眉宇间隐有些淡淡的郁悒。他身边的焦阳是个彪形大汉,发短,根根向上直竖,两腮上有些赘肉,两边眼角微往下坠,让人一眼看去,分不清他这模样是凶像还是憨像。
苏河简单说了童昊失踪的经过,焦阳抢先粗声粗气地道:“不可能。”
高桥摆摆手,焦阳便住了口。高桥眉宇间的郁悒似乎更深了些,他凝眉道:“我来到阿丝镇这一年多,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但它现在发生了,这是现实。”苏河急促地道。
高桥点头:“童昊失踪,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他。”他想了一下,接着道,“你们也不要着急,阿丝镇一共就这么大点地方,要找出他来应该不难。”
秦歌与苏河心下稍安,边上的冬儿却道:“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找法。”
高桥沉默了一下,然后转向焦阳:“你现在就去集合自卫队,让他们在镇里镇外四处搜索童昊的下落,务必要在天亮前将人找出来。”
焦阳答应一声,也不和秦歌等人打招呼,径自转身离开。
“为什么要镇里镇外找,难道童昊有可能不在镇里?”秦歌问。
“阿丝镇四面环山,镇与山近在咫尺,所以镇里镇外并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如果童昊躲在半山腰上,你说他是在镇里还是镇外?”
“童昊不会自己躲开我们的,他并不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秦歌说。
“而且,他回那个酒吧时我还在等他,如果不是发生意外,他不可能把我一个人丢下的。”苏河肯定地说。
高桥沉默不语,深邃的眼睛里也透出一些隐忧。
适才去找高桥焦阳的年轻人已经回到值班室重新睡下,高桥则陪着秦歌等三人坐在沙发上等待。冬儿困了,先是倚着秦歌的肩膀打盹,后来干脆趴在了秦歌腿上睡着了。秦歌虽也有睡意,但做警察的熬夜是家常便饭,他看高桥精神挺足,便也打起精神。苏河此刻心急如焚,从焦阳出去集合自卫队开始寻找童昊,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阿丝镇就这么大点地方,俩小时已经可以绕着镇子转两圈了。时间拖得愈久,童昊的境况便愈发堪忧,所以,她坐那儿心里也不踏实,隔几分钟便要起来到门口看上一眼。
外面小街沉寂似铁,这么长时间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秦歌瞅瞅高桥正襟端坐的样子,都有点替他累得慌。漫漫长夜,等待着实是件很躁人的事情,于是,秦歌便想着该跟高桥聊点什么。
“有件事我一直搞不明白,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请教一下。”秦歌说。
高桥有些警觉,但他还是淡淡地道:“我虽然到这阿丝镇上已经一年多,但并不是所有事情我全都明白。不过你放心,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会告诉你。”
秦歌点头:“在我们来到阿丝镇之前,曾经到过离这不远的另一个山谷中,那儿有一幢小楼,你也是从那里把我好几个同伴接到这里。我想知道那小楼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们这些人到了那里。”
高桥苦笑:“我只是按照指示办事,每次小楼里来了新人,我都会接到通知,然后,我就会去那里把人带到阿丝镇上来。你要问我那小楼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想,它应该是阿丝镇的一个中间站吧,外面的人要到镇上来,必会先到那里。”
“那么每次都是什么人通知你小楼里来了新人?”
“自卫队的人。”高桥显然并不想掩饰,“我们镇务中心这些工作人员,只是下面具体办事的,要说这阿丝镇真正的核心还在东南角的高墙内,很多命令都是从那里传达出来的。”
“那高墙院落里还有些什么人?”
“自卫队的人和巫师。”高桥停了一下,似有些犹豫,“我知道你来这里之前是个警察,你想知道的事,如果我不告诉你,你一定会想办法自己去弄明白。我现在跟你说这些事,只是不想让你孤身涉险。我一开始就跟你们说过,在这镇上你们可以做任何事,但却只有东南角的那个被高墙隔开的院子你们不能进入,那是阿丝镇的禁区。我到这里一年多,还没见过有人敢越雷池,所以我也不知道私闯那里会有什么结果。”
秦歌点点头,算是明白高桥的好意:“现在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我不知道原来在我们中国还有巫师,巫师算是种职业,还是种身份呢?”
高桥叹口气:“我不想说你孤陋寡闻,但我实在找不到别的词。巫师是种古老的职业,他不仅过去有,现在有,在将来的很长时间内,他都不会消失。我们没有必要排斥现代文明,但是现实中确实存在很多事情,是用科学无法解答的,在中国很多少数民族中,至今还保留着巫师这一古老的职业,巫师分两种,一种祈福消灾,一种行巫医。巫师具有的神奇力量,连很多学者都惊诧不已,他们有些人甚至用毕生来研究这些民间的神奇力量。可是,偏偏有些自以为是的所谓现代人,一听到巫师便把他跟封建迷信联系在一起。这些人永远不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科学,科学的本质中包含了实事求事的态度,如果连既定的现实都不愿面对,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科学谈文明。”
秦歌被闹了个大红脸,颇有些尴尬。
“有些事情,不亲眼看到,真的不敢相信,毕竟我们这一代人受到的教育是非常理性的。”他摇摇头,不想再跟高桥谈论这些理论方面的东西,“我现在最琢磨不透的是黑袍巫师带领的那些像僵尸样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到达阿丝镇之前,我曾亲眼见到这些人不约而同奔到小楼前便倒地毙命。”
高桥又叹息一声:“你的疑问曾经也是我的疑问,后来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得以和黑袍巫师有过几次接触,他告诉我那些奔到小楼前毙命的都是些不相信自己已经死了的人,他们不想留在阿丝镇,想回到原来生活的世界里去。但他们的魂根已经留在了阿丝镇,离开这里,他们便会迷失方向,而且,离阿丝镇越远,他们的力量便越弱,那小楼是连接阿丝镇与外面世界的通道,所以,他们才会不约而同到达那里。到了那里后,他们便再也支持不住,这就是你看到的倒地毙命。黑袍巫师随后便会赶去小楼,用他的力量重新将那些人消散的魂魄凝聚到一处,然后再带他们回来。黑袍巫师管这样一个过程叫做招魂。”
秦歌满脸无奈:“我也想相信这世界上存在一些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事,但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我真的没有办法让自己相信它是真的。”
“除了相信你难道还有别的选择?”高桥反问道,秦歌看到他这时眉宇间的郁悒又浓了几分。
也许他也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这一切,但是却有某种原因,让他逼迫自己相信。这是秦歌这一瞬间的感觉。
“我以前只听过民间有替活人招魂的说法,没想到阿丝镇的巫师,还可以替死人招魂。”秦歌话里有些讥诮。
“活人和死人有什么分别呢?”高桥道,“我小时候生病,医院诊断说肚里长了一个瘤,必须在肋骨处开刀,将肋骨掀开,才能将那瘤给切除。我那时只有十一岁,家里人不忍心看我小小年纪就要受这种罪,便从民间给我请了一个巫医。那巫医大字不识一个,但据他自己说,替人诊病的并不是他,而是阴间的三个鬼医。他第一天为我诊病,只是烧了一柱香,然后,告诉我,鬼医今天出差了,要一个星期才回来。当时我就在想,阴间的鬼也会像人一样出差?那巫医告诉我,阴间的一切和阳间根本没有区别,有时候人死了,到了阴间,他还会以为自己还活着。”
高桥的话说得森然,连秦歌都觉得身上有些寒意。他下意识地用手掩住了冬儿的耳朵。冬儿头枕在他腿上睡得正香,这时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又沉沉睡去。
“已经半夜了,我看你们还是回弹官堂休息吧,我保证一有童昊的消息,会第一时间去通知你们。”高桥站起来说,“我也要出去联系一下焦阳,看自卫队现在搜索的具体情况。”
秦歌看出高桥是不想和他再谈下去了。
苏河虽然着急,但她知道呆在这里跟呆在弹官堂内并没有区别,而且,高桥适才那番话让她心里发毛。镇务中心的小楼显然要比弹官堂宽敞许多,但这里冷冰冰的,再加上通道与楼梯上黑漆漆的,让人莫名便要心生恐惧。所以,后来秦歌唤醒冬儿回弹官堂时,她也老老实实地跟在边上。
弹官堂里,张松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厅堂里打盹儿,听见动静,立刻睁开眼睛。秦歌简单向他说了情况,他便颓然地低头不语。
秦歌送冬儿回房睡觉,他回到厅堂,见苏河坐在张松对面,脸上全无睡意,眼睛紧张地圆睁着,好像身体的每根神经都处于紧绷状态。他走过去,手搭在她的肩上,想安慰她些什么,但话没出口,苏河眼中的泪水抢先夺眶而出。秦歌心中有些疑惑,他想短短的半天时间,苏河怎么会对童昊生出这么深的感情?
一夜枯坐,三人俱都无语。到后来困意越来越浓,秦歌不知道什么时候倚着靠背,神智已有些模糊。后来他被人推醒时,外面天已微明,凄白的曙色已驱散了黑暗。推醒他的人正是苏河,一夜不眠让她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她用力摇晃着秦歌,看秦歌醒来,说话的腔调里已经带上了哭音。
“刚才高桥派人来过了,他让你去祭台。”她说。
祭台。秦歌想起了那夜和雷鸣跟踪神秘的黑袍巫师和那群僵尸样的人,在一片松林里迷失方向,结果僵尸从四面八面涌过来,他跟雷鸣不知怎么竟会昏迷过去,醒来后,便看到了高大的神像和十三根圆型石柱。
那地方自然就是高桥说的祭台了。
那祭台跟童昊会有什么关系?
秦歌不敢怠慢,唤醒张松,也不跟其他人打招呼,三人出门直奔祭台方向而去。那晚秦歌与雷鸣从祭台之上摸黑来到阿丝镇,现在镇外有三条上山小径,秦歌正犹豫着不知该选哪一条,张松与苏河已经抢先迈上左边那道。
祭台所在位置,可以完全俯视整个阿丝镇。片刻过后,秦歌出了身微汗,他回头,看到阿丝镇已经像一座积木堆起的城市。
他们很快便置身祭台之上,苏河心急,紧走几步,将秦歌与张松落在后面。秦歌还未抬头,便听见她一声凄厉的尖叫。秦歌脸色大变,飞奔而去。此刻祭台上站了好些人,其中便包括高桥与焦阳,他们并肩站在了上祭台的路边,似正在等候秦歌。在他们身后,分散着将近十个面色凄白的人,这些人面色冷峻,目光空洞,神情呆滞,全身都透着阴森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