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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中,他丢掉了手中的宽刃刻刀,甩掉肩上的木提箱,抬手试图掩住耳朵,却找不准位置,不是手的问题,是脑袋,他的脑袋已经完全没了知觉。于是他又开始撕扯胸前的衣服,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都无济于事。
这是炸鬼嚎,取人魂魄的扣子,利用了太湖石巧夺天工的形状来套扣,可以说是“玲珑百窍”中的最高技法。
坎面封口之后,在某处与旋道相接的封闭密室中,对家会用鼓风的器物对坎面的窍口鼓风,风进入石洞的旋道,带动其中的气流,并始终保持在同一个强度和轨迹中。这原理就如同用管子抽水一样,先将水抽出,然后将管子口放到水平面以下,由于重力的不平衡,水会始终保持一个流速从管子中流出。
奇妙的还不止是这点。由于太湖石本身就窍眼玲珑,无数的孔眼同时被风吹响,加上石头的共鸣,就能发出更大的声响,通过旋道的回旋,叠加起来,如此循环,直到被扣子套住的人精神崩溃为止。
曾经有两三个知道这扣子厉害的人,坎面刚合,扣子还没全收的时候,他们就咬断舌根自尽了。
鲁盛义被折磨得大张着嘴干呕,连咬舌的能力都失去了,可他必须死,努力去死,拼命去死。宽刃刻刀已经不知被他丢在旋道的哪个黑暗角落,就算能找到恐怕也没有力量拿起它割破自己的喉咙了。于是他摸索到脚边的木提箱,那里面有可以轻易了却自己生命的东西。
打开木箱的暗屉不需要太用力,只要知道它的穴眼或是档口,可是鲁盛义却费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找到档口,他的手臂也已经完全无力了,只有依靠整个身体的重量压了下去……
声响更大更乱了,这让他觉得自己马上就会被扯碎,恍惚中看到自己身体的碎片在空中飘散。
战三重
鲁恩看到了一个短廊道,其实更像是个画舫形雨亭,说它是廊道是因为它连接着那小楼的前门,是小楼的一个入口。
廊道里铺的是木板地,这是一般园子的廊道不会采用的材料。
鲁恩纵身跨上木板地,疾走五六步,突然止住脚步。身后紧跟的脚步声却一时没有能停下来,多走了一步。木板地面上脚步声更加清晰,鲁恩听出背后的脚步声的确是自己的步法,轻重、速度和自己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最后多走的那一步。就这一步,让鲁恩确定了三件事情:“第一,跟在背后的不是鬼不是妖,而是个人;第二,那人有很强的模仿能力,他一直在模仿我的步法,我突然停住,那人收不住,只好多走了一步;第三,这人在渐渐接近我,说明他步伐比较大,应该是身高腿长,弱点在下三路。”
但背后的这个人到底是用什么法子掩住自己身形的?
鲁恩的脚下暗暗使力下踏,动作很小。随后他便放重脚步继续朝前走,离小楼的正门已经没几步了。
走到第四步正迈出第五步,鲁恩脚步突然变了,他高高抬起右腿,佯装大步跨向门口。事实上,他左脚原地转动九十度,身体侧转过来,成背剑式反虚步。与此同时,手中的刀瞬间换成垂手式。
以鲁恩现在的姿势,他可以看到背后的一切,确实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可他斜握着的垂手刀还是往背后斜下方刺下……
一大块木板突然流出血来,扭曲变形,鲁恩收刀的同时,那块木板缩成一团飞出了廊外,闪入树丛花圃不见了。
其实先前鲁恩在木板上暗暗使力,是将地板踩出了一条微小裂纹,再回头时却看不到了,所以鲁恩想也没想就出刀了,朝着裂纹应该出现的方向,果然有人。
刀头插入了一个血肉之躯。鲁恩没想这么容易就伤到那个神秘无形的东西。那东西也没想到鲁恩会转身迈腿,突然出刀,而且正好迎上他抬高迈出的右腿。
地上留下一摊殷红血迹,过廊的栏杆上也有一些,花圃的草叶上也是。没有这些血迹,这里就和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没有这些血迹,鲁恩就没法找到那个无形的东西。没有这些血迹,也就不会有楼台前的一番大厮杀。
鲁恩的动作不快,有条不紊地将背上有些累赘的背筐拿下,安放在过廊的一角。他知道现在需要的不是速度而是稳健,他不能让那个已经受伤的怪玩意儿有突袭的机会。鲁恩没有循着血迹走,但却让血迹一直在他目光可及的范围中。草地上的血迹隐入几株美人蕉和大丽菊的背后,鲁恩仍是远远地绕过那些植物,血迹又出现了,从一挂紫铃藤旁过去,往池塘延伸。
鲁恩走得很小心,他知道江湖中就有一种“留迹袭后”的险招,就是受伤的人忍痛再将身体的某个部分砍伤.将血喷洒在三尺之外,然后自己隐在—旁给循迹追杀的人致命一击。
这里池塘的水沿构造采用的是簸箕沿,就是说三面用石块垒砌,只留一面土坡。这样不但可以将人工与天工并存,流通雕琢中又带一些野趣,而且当大雨季节,池塘下暗河道输流不及时,池塘水可以由簸箕口溢出,流到园外河中,从而保证园中其他构筑不会水淹浸。
鲁恩来到的这面水沿就是簸箕口,除去树木和石铺小径,就是泥草坡直接到水。那血迹延伸到了塘边矮土坡上,再从坡上一直顺着石阶到水里。鲁恩的嘴角挂起一丝笑意,因为对象那隐形怪物的愚蠢让他觉得可笑,居然将自己的逃跑迹象做到水里。这么短的时间里,不曾有落水声音,也没见涟漪。
这破绽百出的小伎俩怎么能骗过鲁恩这老江湖?可他并没有让久违的搏杀带来的兴奋冲昏头脑,二十多年“固梁”的研习让他变得更加的沉稳,让他觉得较量,特别是将生命作为筹码的较量,应该如同架梁一般,瞄好架柱间距,对好每一把投入,无阻碍无缝隙,这才是高手。
鲁恩的脚步始终平静稳健,手中的刀更是如他所固之梁,但他的眼光却是灵动如流,稍一扫视,就发现只有那座小楼旁边的一棵粗大银杏树可以藏身。
鲁恩并没有马上行动,脑中设想:那个怪东西受伤逃到河边,没有入水,只是用血迹做了个惑相,然后紧贴水边横向朝着那十几步外的银杏树逃去。
这是个极合理也极为有效的逃跑途径。这东西受的伤如果确实在下三路,就没法狂奔快逃,也无论如何都跑不远。
鲁恩依然遵循“敌窝痕己不踏”的原则,远远地向银杏树那边绕行,直到已经到达河边水面他才发现,水中没有他设想的痕迹。于是心中不由一阵狂跳,手掌翻转,回到立手刀,同时将身体放低。一脚踩得很实,鞋底都陷到了泥里,另一只脚前掌虚踏,随时可以改变身体朝向,这是‘夜战八方’的起势,因为他已经感到有杀气向他围拢过来。
杀气来自三个方向,可石台阶上没见到一个人影;头顶斜上方,那里只有香樟树和银杏树伸出的一些细树枝;身后池塘的水下也没有,而且这么长时间闷在水中,除非杀手是条鱼或是个水鬼。
杀气很凌厉,方位很奇怪,却许久都没有发起攻击。为什么?鲁恩也没有时间去细细思量,他要做的是尽快找到一条活道。
其实原因很简单,“夜战八方”的起势严密得针都插不进,三个方位的杀手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他们只能选择继续等待。
寻找活道的鲁恩突然发现,石阶上有一处血迹,在流动,在扩大。
“夜战八方”的立手刀瞬间变作垂手刀,脚下也跨前一步,抬手直插,这是个简单的招式,这是“固梁”之工的“钉落梁弧(注:这招式其实最初是固梁一工中的木工招法。木工固梁,最难的是拱形梁顶,因为不管是与撑杆还是梁柱连接,单靠榫头是不够的,必须在拱形梁的弧尾加大钉支撑。上梁之后,位置一对准,就应谈立刻将大钉打穿弧尾竖直打入梁柱或撑杆。将钉由弧形面打入柱头不宽的平直面有一定难度,而且拱梁在这过程中还可能移位,所以钉落梁弧需要做到快、准、狠,一步到位。)”。
一动手,再严密的招式都会出现漏洞。有了漏洞,也就给了对手出招的机会。
池塘中飞出一道尖形的水花,好似一个斜飞的月牙儿刺,一片锋利的水绿色锋芒直奔鲁恩后背而去。
斜上方几枝深褐色的香樟树枝带着一些半枯不黄的银杏叶扑向鲁恩头顶,带起一阵刺破空气的尖锐声响。
流血的石台阶也动了,方正平整的石条突然扭曲成了个米黄色的碎石堆。碎石包裹住鲁恩手中的刀,也缠住了鲁恩的右手。
鲁恩知道自己这一刀插下,肯定会导致坎面动作。
但他没想到的是背后水中的人扣儿撒出的速度是这样的迅疾,看得出,池水的阻力对他的行动没任何影响。他也没想到头顶上的人扣儿离他那么近。原来总觉得人扣应该躲在银杏的叶丛中或者银杏树冠处粗大枝干的背后,可这人扣儿竟然是在没多少树叶的香樟树上,身体的一笑部分搭在银杏伸出的枝条上,这就使他扑下的距离比鲁恩预计的缩短了一半多。
最让他意外的是那流血的石头没躲也没挡,竟然用身体裹住了自己的刀。
一处固位,两处扑杀,速度快,距离短,左手空空无刀,右手被缠住没法动弹。鲁恩难逃一死。
这坎面叫做“无影三重罩”,是人坎,根据“三才气合”的原理套用而来。商纣时,姜子牙根据风后所留奇门遁甲“阴阳遁”一百八十局,改作八节三气三合共七十二活局。“三才气合”就是其中的第六十七局。
对家在套用“三才气合”的布置“无影三重罩”时,将“天、地、人”改作了“满、实、虚”,其实也就等同于我们现在说的水陆空,并让坎中杀手练习“吴伕舞”和唐代“惑神术”中“融境”的招法,这些技法可以让杀手活扣变得无影无形。
“吴伕舞”是吴地的一种舞蹈,表演这种舞蹈的人被叫做“吴舞伕”。“吴舞伕”都有很好的观察和模仿能力,他们可以一眼之下就模仿出别人的动作,并且身形特点、轻重缓急无不到位,跟在人后就如同那人的影子。
“惑神术”也就类似于现在的魔术,“融境”就是利用身上所带的多层特制装束,将自己掩于周围环境之中,让别人发现不了。当然,这些装束的材料有很高要求,一是要将它们制作得和周围物体外相质地非常相像,还有就是要能配合光线的变换。“融境”一般都只能用于一个特定的小环境,并要经过很多次练习。只有很少几招可以普遍使用,像石形、树形等。据说东瀛忍术也是由此发展而来的。
两处凌厉的杀势已经相距不远,鲁恩必须作出选择!
他松开了握刀的右手并作刁掌状,然后如蛇头般扭丝寻隙,从流血的碎石堆中逃脱出来。左手一晃,撒开了腕上缠裹着的鱼皮护套,后跨一大步,重新踏到他刚才在池塘边踩出的脚印里,并把身体放得比平常扎的马步还低。
池塘中飞出的水绿色锋芒已经很近了,鲁恩的后脖颈能感觉到它带起的劲风和潮湿的水气。空中扑下的香樟树枝也很近了,鲁恩的鼻翼中已经嗅闻到香樟叶的清香。
他右手迎向了空中,左手甩向背后。
从水里袭向他的是一把水色弯刀,弯刀并不长,刀刃碰到鲁恩后背的刹那,鲁恩左手上的鱼皮护套也抽在杀手的面门上了。使的是点抽法,护套头出去一半,手就往回带,抽击的同时发出一声震慑心魄的脆亮响声。
护套虽然是软的,但护套上的鹰嘴铜搭扣却是硬的。所以人扣儿没能继续落下,而是发出一声怪叫,向后跌落。弯刀只划破了背心处的棉袄,留下一条密密的刀缝,并没有棉花绽出。
空中落下的香樟树枝中只有一根是树皮痕乌铜短矛。这种矛,矛尖就是矛杆,矛杆就是矛尖,浑然一色,整个就是一根树枝模样。
鲁恩一时看不出杀人的尖锐矛头在哪,但他能听出矛尖破空的声响。右手一个缠丝腕躲过矛尖,抓住矛杆。空中扑杀的力量巨大,鲁恩止不住乌铜短矛的继续下刺。只能勉强将身体侧过,让开颈部,任由矛尖刺穿了肩部的肱三头肌。
鲁恩索性松开了右手,握拳成箭锤形,奔落下人坎的胸口迎了上去。拳头已经伸到极点,他只能双腿用力,猛然将身形挺起,而恰好在此刻,扑杀的巨大冲力将“香樟树枝”的胸口毫无保留地送上来。
撞击是疼痛的,“香樟树枝”松开了握住断矛的手,就如断线的风筝一样摔出。口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