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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
撞击是疼痛的,“香樟树枝”松开了握住断矛的手,就如断线的风筝一样摔出。口中喷出的鲜血染红了鲁恩右半张脸,让他的面目瞬间变得狰狞。
树皮痕乌铜短矛留在鲁恩的身体里,只余下不多的尾端。鲁恩肩头结实有力的肌肉将矛杆裹得紧紧的,看不出一点前轻后重的样子。
那扮作香樟树枝的杀手倒在池塘边的湿泥里。他无神地看着鲜血顺着鲁恩肩头的矛杆流到矛尖,最终聚成艳红色的圆球跃入水中。
池塘里深绿色的水开始有了红晕,人坎的七窍也开始溢出鲜红。他的四肢开始抽搐,目光显露出不甘,他没想到被自己袭中的目标一抬手就要了他的性命。
鲁恩也为这一击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这空中落下人坎儿的冲击力,将他的双脚深深砸进池塘边的湿泥里。他心中一阵烦闷,血腥味涌到嗓子眼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其实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拳头击中那人扣时,他听到了很清脆的“咯嘣”声。他原以为是杀手胸骨碎裂的声音,但随即传来的剧痛和手腕的僵固让他知道自己的右手已经受伤,无法动弹了。
持刀的手受伤无法动弹,对于一个刀客,特别是对于一个正在战斗的刀客来说,是最悲哀最惨痛的事情。
先前被鱼皮护套抽中而跌落池塘的杀手没有落入池底,竟然刚跌入水面就又鱼跃而起,再次向鲁恩扑来。流血的碎石堆忽然也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朝鲁恩直撞过来……
情襟断
陆先生一直跟着前面的那个身影。那身影像鬼移形一般,看着在前面十步左右,一个忽闪,就已经到了十五步开外。
陆先生不管这些,他只是不断加快脚步,喘着粗气紧迫不舍。他不关心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看周围有什么东西,这时就算有什么人从身边走过他也不会理睬,他的眼中只有那身影。
穿堂,绕屋,出厅,过廊,越过天井,再穿堂,再出厅。陆先生站住了,因为他前面那个身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笔直而来的河道。陆先生缓缓转身,大口地喘息着,抬头看看,再左右看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在这宅子的正门外面。
陆先生的气喘一下子停了,像是脖子突然被掐住。
正宅门是大开着的,可陆先生并不敢马上再进去。出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可不能再进去得莫名其妙。他将斜挎在肩上的藤条箱往身前拉了拉,然后原地转一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宅子正门的布置以及门前的风水环境。
他惊讶了,疑惑了,也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正门竟然也和后门一样,正冲着水道,唯一不同的是河道上横跨着一座拱桥。
陆先生虽然不清楚这前后河道是否连成直线,但他知道这宅子做的不是“涤秽局”就是“伏水局”。
什么叫“涤秽局”?就是先有此宅,可宅中有极凶的脏东西,无人可除,或者被安置了极其隐秘的降头恶破,无法起出。这时在宅子前后引两路水道,一前一后相冲,可镇住宅中异物,并且在多年以后,经水道冲涤,宅中异物会渐失凶气,最后自然消失。可这种局相很少,一般有能力挖引两条河道的人家,还不如荒弃旧宅,另择吉地重建宅园,另外就是这局相很难把握,凶相尽除后,就要马上改引河道,不然就要破了宅子刚聚起的阳元,又会伤人毁家。
“伏水局”是指隐伏于水中,养精畜锐,以待腾空跃世。一般是风水师算出宅中有人合龟灵出世,金鲤跃门命相才会将宅子做“伏水局”。可一般龟灵,金鲤的“伏水局”除了水道冲宅口外,还应该有水道绕宅,形成一个回旋水面。可这宅子除了前后之外,没有其他水道。
那么只剩唯一一种可能了,“顺一字伏水局”,也就是“潜龙格局”。清?柳遂《大势局风水》(注:清朝柳遂著,书中不讲阳宅风水也不讲阴宅风水,而是研究的一方风水。就是说,从一个地界的风土局势上来看此处民情、产获,以及是否会出显赫人杰。但后被几个当时堪舆界的泰斗人物指出其书中谬误,于是世人疑其为骗子,不再信其书中理论,柳遂郁郁而终,其书也便未传于世。)有云:“龙落潭则为蛟,也谓困龙。”潜龙应合一字水道,才有腾冲之势,所伏水道首先要活,其次要无镇水之物。
也就是说这样的大格局只有想得到天下的人才会摆,而且这想得天下的人还必须身具龙脉,要是没帝王家龙气压住,前后水阴对冲,宅子就会阳元俱破,变成一座死宅或鬼宅。
虽然鲁盛义曾经跟他提起过,这家人家是属龙相格的,他一直都认为是鲁盛义故弄玄虚。可从今天这宅子的风水布局来看,从正门两旁半人多高的镇门龙纹石鼓来看,从承檐额枋上龙脊行斗拱来看,又由不得他不信,他很灰心丧气,有被羞辱的感觉,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该留在这门口还是离开。
不!不留在这门口,也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他提起夹棉长褂的襟子,右手“摄魂死封铃”的刀刃随手一划,整幅的襟子落下来,长褂变作了短袄。他知道这趟再进去肯定是一场硬仗,他这辈子都没动过手,虽然学了些本事,可是生性懦弱善良,凶的不敢打,弱的不忍打,但是今天不打不行了,他这是要救人,是要挽回自己这辈子最大的一个错误。
“哟,割袍断义呢?”正门里传来一句甜的发腻的女人声音,让人觉得就像是猪油糕的糖馅噎在了喉咙口。
陆先生心中一紧,脑门发麻,眼睛发蒙。二十年了,他魂牵梦萦了二十年呀!这声音,还是那么甜美细润,竟然没有一丝变化。
陆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一个身着宽大袍服的身影出现在轿厅的门里,院道中无缘无故地起了一层轻雾,让那身影有些模糊。
“侬骗我格!”陆先生的嗓音竟然有些哽咽,所以只能勉强吐出几个字。
“对不起,你走吧。”女人说得很轻松,声音也依旧甜腻,但甜的有些勉强。
“行呢!”陆先生的语调有些像在哀求。“让吾带他们一道行出,不然吾作的孽太大格。”
“那样你也走不了。”女人的声音有了些冷意。
“侬到底是啥人?公主?还是王妃?”
“你要是现在离开,这辈子你都叫我小枫,你也可以进来,但从此要跪下叫我声太后。”
“太后?难得,你一个太后竟然会屈驾骗我这江湖的浪荡子二十多年。”陆先生改用不大标准的北腔官话,声音变高了,脚下也不由地朝前迈了两步,“我这老朽的山野村夫,本来是跪不下也不懂怎么跪的,但我今天还是尽我能力给你跪下,让我带走你们吧,他们只是些忠厚匠人,没什么危害。”
“咯咯吱……”那女人的笑声有些怪异,像是在咬什么东西一样,“你这人怎么迂腐成这样?你想要是对我们家没危害,我会费劲让你在他们家窝上二十多年?”
“那你就看在我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放他们一马。”陆先生的样子像是在哀求。
“你做的事只是为了回报我,我不欠你。”
“可是今天是我带他们来的,不能算是回报你。你也不能再让我作这把孽了。”陆先生有些急了。
“所以我让你活着离开。”
陆先生一时语塞,他重又用北语强调喃喃地反复着:“求侬个,吾给侬跪落个,求侬个,嗯吾给侬跪落个……”
陆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真的往前迈步弯腰屈膝要跪下。就在将跪未跪时,他陡然纵身向前扑出。可刚跨进正宅门里,就有四道黑色的暗光像强弓发出的箭矢一般朝他飞过来,他挥舞铜铃迎击。
那“箭矢”是四只瞿瞿,也就是陆先生认为的蜡嘴,在铜铃距离它们还有一尺多远时,就变向四面散开了,陆先生没有止步,他要继续往前冲,冲到那里揪出那个恶毒女人。
他不知道自己当年到底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四十多岁的人也算修道半世,竟然在一夜之间就把自己的心和命都交给这个女人,并遵照她的意思在鲁家呆了二十多年。每过一段时间就将自己所听、所见、所学都通过别人转述给她,而且今天自己还为她将鲁家人带到这宅子里来,只因为这女人让人带话,说要见识一下鲁家人的真正身手。
陆先生有些痛恨自己,还算个辨阴阳弄鬼神的,怎么就辨不清这个人?为什么鲁盛义说的那些话自己没一句相信,而这个女人,二十多年没对自己说过一句真话,自己却从不怀疑,还将其引为自己另一个知己,深藏于心不对人说。陆先生满口老牙不由咬得紧紧的,心中更是没着狠。
陆先生只往前多迈了一步,就再也不得向前了。一只蜡嘴啄在他挥出的胳膊上,棉褂袖子多了个绽放出大团棉花的洞口。另两只蜡嘴,一个落在他的肩头,一个抓住他的后背,他使劲想将它们甩掉,不给这些扁毛畜生对他头颈下口的机会,还有一只蜡嘴的爪尖在他脸庞上一带而过,这让他对蜡嘴爪子的硬度和锋利有了最直接的体会。
蜡嘴的爪子划过时,除了彻骨的疼痛,还有一丝难以忍受的寒冷。像是一根细长的冰锥直接进脑髓,因为这种鸟喜欢吃毒物和尸脑。久而久之已经变得腑脏皆剧毒,骨爪硬如铁,寒如冰。
陆先生还没来得及打个寒战,啄破袖管的那只蜡嘴已经回旋一圈再次扑下。陆先生退后躲闪,那蜡嘴一扑不中,马上横翅追击。其他三只鸟也鱼贯而下,陆先生还是只能退,眼看退到门槛边,就要被逼出去了,外面左右两面的一对石鼓此时也动了,不知道是什么杀扣儿正在候着呢。
一个文弱的风水先生一时之间应付不了这些扁毛畜生,而且脸上伤口的疼痛让他慌乱无措。他倒退的脚步绊在门槛上,摔出正门,正门虽然是开着的,却好像另有两扇紧闭着的无形大门,鸟儿们没有越出门框外一点点,全都翻翅横挥,调头飞回。
陆先生躺在地上,两股粗重的风声在他脸前交错,陆先生定睛看去,那是两只半人多高的石鼓悬在梁架上,悬挂石鼓的不是绳子链子,而是两根树干,不知道这海碗粗细的树干中有什么奥妙,让那对石鼓如同钟摆一般来回摇摆。
陆先生手脚并用地从石鼓下方爬出来,冷汗直冒,谁的头顶挂着这样一对大石鼓摆来摆去都会害怕,幸亏他是摔出宅门的,要是站着走出来,被这两只石鼓一拍,肯定会骨断筋折,碾成肉饼。
陆先生从石鼓底下爬出后,那对石鼓便一下停住,紧贴着两边门廊墙壁斜挂,静静地候着下一个目标。
宅门里传来两声冷笑,陆先生也苦笑了一下,自己胡乱冲了一把,结果是衣破脸伤,连爬带滚地被赶出来,要不是运气好,自己可能还要死在这对石鼓下。陆先生好像听鲁盛义说过这种机关叫做“鼓自撞槌”,是用来封退路的,一般这种扣子落下,就是赶尽杀绝的局势。
刚刚自己这一进去,那位红颜知己连自己的性命也没准备放过,那她又怎么会放过里面那几个人?
陆先生用手指摸了摸脸上的痛处,伤口已经朝两边翻开。他将沾了血的手指在嘴里吮了一下,血腥的味道让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坚定,然后又将沾了唾液的手指在山羊胡子捻了几下,把个须尾捻得更尖更翘。
他将“摄魂死封铃”交到左手,右手打开藤条箱的盖子,然后抬高左手,转动手腕,铜铃在他手腕的带动下转着圈,右手打开藤条箱盖后就放在藤条箱里没有再抽出来,像一支暗伏的武器,动也不动,他开始有些微喘,气息在寒风中凝成一股股白色的雾气,迈出的步子却异常沉稳,不急不缓地再次朝宅门里走去。
“咦!”宅门里发出一声惊呼。是因为看到陆先生再次向门里走来,也是因为陆先生竟然满面杀气纵横,双目凶光闪烁。
“一声天铃响,祖师摆道场,呒-;二声天铃响,请得天兵将,呒-;三声天铃响,妖魔鬼魂丧,呒-;天开日月同现,地塌阎罗升堂,呒-;罪心罪行罪人,污身污口污脑,呒-;自来报,自择程,呒-;魂来随铃转,呒-”他念的是天师法收魂铃的启口,喘息在加剧,声音却越来越清亮高亢,每念一句都“呒”的一声呼出一口气,他面前的白色雾气越发浓了,而他手中的摄魂死封铃也有嗡嗡的响声发出。
收魂铃的招式需要有充沛气息垫底,陆先生不学功,也就没练过气,但他学过讨巧的“大换气”法,通过快速大口的换气来弥补底气不足。所以陆先生的喘息不是累,也不是病,而是在换气。他喘得越来越厉害,也就代表招式威力越厉害,越是不喘,则越是没用。
“鼓自撞槌”是封退路的,进去的时候并不动作,所以他施施然走了进去,没有丝毫迟疑。
进到门槛里才两步,那四只瞿雎又飞扑了过来,这一次陆先生只是看着那四个扁毛畜生,右手稍稍动了动,那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