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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想说话,忽然背后一声清脆的叫声:“魏烈。”我与魏烈一起回头,有一个圆脸大眼的年轻女学生,扶着影壁站着,蛮可爱的样子,说:“你准备好没有呀,等一下我们就出发了。”
“马上。”魏烈松开胳膊,拔腿走了几步,忽又转过身问我:“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爬山呀?”我摇了摇头,怪不得这小子在此乐不思蜀,原来有艳遇呀。他冲我做了V手势,往屋里走去。
我笑着摇摇头,往旅馆外走。刚到门口,有人上台阶,边走边呼:“老板娘。”老板一路小跑出来:“哟,六婶,啥事?”那人回答:“快去看电视呀,平凉文艺台。”
“啥事呢?”老板嘀咕着跟六婶一起往里走,随即发出一声惊呼,“二十万!”
我微微一笑,走出千峰翠色旅馆,准备返回宾馆里。旅馆转弯处有家小卖部,电视开着,店主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我也停下脚步观看。屏幕上女主持人表情有些生硬,操着不流利的普通话,一板一眼地说:“……张德方先生是我国近代著名的脑神经学专家,1901年出生于平凉……张德方先生不仅学术上独树一帜,为人也刚正不阿……张德方先生当年的弟子段正文先生有心要重修张先生的祖宅,任何人若能提供张德方祖宅的具体位置,将会得到重酬二十万人民币……联系电话:1390?菖?菖?菖?菖683,联系人:陆先生。”
段先生的动作真快呀,我心里轻轻地赞了一声,加快脚步往宾馆走去。可是这一路已不复刚才的宁静,先不说电视声音此起彼伏,方才屋阴下编织竹器的老太太们不在了,空余小竹凳还有几扎竹片。偶尔碰到几人也在交头接耳,惊乍声不停。
平凉的空气里飘浮着一股躁动不安。这是我一手策划的,让段先生假托张德方弟子之名发寻宅启事。我也早就预见到会打破这里宁静,毕竟对于一个经济不太发达的地方来说,二十万元不是个小数目,足够掀起大波浪了。然而亲眼看到这种效果,我依然很难受。尽管平凉古镇的质朴随着经济发展,终有一天会消失,但这件事将会令它提前完结。
真是矛盾呀。利诱不是我推崇的手段,然而它也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手段。我还没有到宾馆,手机响了。只有一句话:“真的有二十万吗?”当我肯定地答是,电话就挂断了。接下去又有无数的电话打进来,也只问了这一句。
渐渐地,问的内容开始变了:“二十万什么时候给,是不是当面?”我知道有人心动了。从上午到下午,不停地接电话,不停地重复回答,我一点不觉得累,感觉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近关于张德方先生故宅的秘密。
然后,我接到了一个特别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很苍老:“年轻人,停止这个广告,离开平凉吧。人死诸事皆空,张德方先生也不在乎这身后虚名,何必用金钱在这里掀起风波?”他说到最后,声音有些生气。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魏烈提起过的那个拦住姜培的脾气暴躁的老头,是否就是他呢?
“老先生,段先生完全出于好意,希望重建张德方先生故宅,以供后人缅怀,这二十万元也是段先生心甘情愿酬谢知情者的,怎么会掀起风波呢?”我客客气气地回答。
“真是好意,不如拿这钱去办个学堂,重修房子供后人缅怀有什么意义,该记住的人,大家一定会记得。”
“老先生的意思,张德方先生不该被人记得?”
“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人,你别挑我字眼。”
“那老先生,您是什么意思呢?能否告诉我。”
“我的意思就是你们离开这里,不要拿钱把我们平凉搞得乌烟瘴气。”
我笑了笑,心想,这里若不掀起风波,如何能得知张德方旧宅的秘密呀?“老先生,如果我没估错,以你的年龄应该见过张德方先生吧?”
那老者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径直说:“年轻人,唉……听老人家的话没错,带着钱离开吧,平凉没有人知道张德方先生的故宅。”
“老先生太过肯定了吧。”我淡淡地反驳,“我方才接了不少电话,听口气很多人知晓呀。”
“什么!”老先生怒吼一声,“这帮王八蛋,都反了,咳咳咳……”扑通挂了电话。我看着手机,反复地玩味着这通电话,究竟张德方先生的故宅有什么秘密,以至于大家讳莫如深?细想片刻,我顿时后悔了,实在不应该说有很多人打电话来,刚才不及思量的一句话,肯定会带来不少阻力。如果我没有估错,这老先生在当地应该是很有威望的,可能是旧式族长一类。
自此,都没有电话进来了,小黄很焦急。我劝他安心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安宁,黎明前的黑暗,世事都是这般发展的。小黄听不明白,只是点头。
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大街上的人群,有不少人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某事,我心满意足地笑了。忽然想起应该给导师打个电话,否则他定要生我气了。我把手机交给小黄,拿起房间电话给导师打电话。
“好你个小子,眼里还有没有我?”导师果然生气了。
“教授,嘿嘿,别生气。我明天就能回去。”
“这么快?事情搞定了?”
“差不多了。”我信心十足地说。
“那就好,自己小心。”导师的口气软了下来,“对了,你给徐院长的老鼠皮,他们用DNA检查过了,并不存在基因突变现象,不过是普通老鼠,这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大叫,回想着那天晚上的惊魂鼠吻,普通老鼠能有这种能耐?
“徐院长说,当时你要是带回老鼠全尸就好了,也有可能那老鼠局部病变,例如说大脑。这从老鼠皮上无法检查出来。”
我一怔,回想起当时叶幽红脚踩老鼠的情景,看起来纯粹是小女生害怕的举动,现在细想不寻常呀。她的心思比平常人深,行事也处处抢了先。
“你早点回来吧,徐院长还想找你,问清楚当时的具体细节呢。”
我嗯了一声,放下电话,坐在床头,回想着当时与叶幽红的对话。以前没当回事,现在看来这位叶幽红极不简单,她说的那些话里面肯定有些隐晦的暗示。
我正想得头晕,手机又响了。小黄接通,然后紧张地递给我。“陆先生,请问怎么找你?什么时候方便?”
“我住在芙蓉楼305号房,随时有空。”
“今天晚上七点半我来找你,请你准备好钱。”他顿了顿,“我一定会来的,请你不要再跟其他人联系了。”贪婪的人,贪婪的口气。
“恭候大驾。”我按断通话,看着手机的屏幕慢慢地暗下来,时钟浮上来,十五点四十五分,再过四个小时,有些秘密就会浮出水面了。
诡念第十六章
等待是个艰难的过程,我斜靠在床头看电视,一派悠闲的样子,事实上根本就没有看进去。就不必说小黄了,隔个十来分钟就看一下表,不时侧耳听着房门,又跟段先生通电话细细密密地说着。
暮色来得特别晚特别迟,当最后一抹晚霞归于黑夜,我与小黄齐齐吐了一口气,相视一眼,如果手边有酒,说不定就此喝上一杯以示庆贺。不过接下去的时间更慢,房间里的时钟
滴答滴答,搅得人心惶惶,走廊里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起我与小黄的注意。
七点半姗姗而来,我与小黄屏住呼吸,竖直了耳朵,非但没有敲门声,走廊里一片静寂,连下午那些小声响也没了。小黄看着我的眼神里满是询问:“完了,不来了?”
我摇摇头,下午电话里那位男子充满欲望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根据我的经验,一个人一旦产生某种欲望,就会变得执拗,除非达到目的,否则那欲望就像一条埋在心里的蛇,不时出来咬一口,叫人发狂。
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致使这位仁兄临阵退缩。可是是什么意外呢?我想起了下午那个老人家的电话。一个像平凉古镇的地方,人们在此出生,在此长大,几乎人人都互相认识,一举一动都在熟人的目光里。那位仁兄要求在晚上,想必要避开众多耳目,到现在都没来,很有可能是没有避开了。
小黄又在跟段先生讲电话,一会儿递给我,说:“段先生想跟你说两句。”我微微皱眉,知道段先生想要跟我说啥,摇摇头,对小黄说:“你告诉他,那人一定会来的。”小黄将信将疑地看我一眼,将我的话复述给段先生听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口正好对着芙蓉楼的大门,华灯光影里,外墙依稀倚了几条人影。我叮嘱小黄在屋里守着,决定自己出去看一下。走到大堂,立刻感觉到不对劲。大堂的沙发上坐着的几个五十来岁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不是游客而是本地人。当我打量着他们时,他们也在目光灼灼地回视着我。
刹那间,我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是一个小地方,是本地人的地盘,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就可以查到我住在哪里,长什么样子,我的一举一动全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显然,现在我已经被他们监视了。
我佯作无所察觉,穿过他们交织的目光,往大门口走去,同样的,大门也守了几个本地人。怪不得那位仁兄爽约,他如何能穿过几重本地人的阻拦,来到我房间门口呢?
我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飞快地转动着脑筋思考对策。刚上三楼,手机响了:“陆先生,我……我没有办法进来。”
“我知道,请你想一下,我们可以在其他地方见面吗?”
那人沉吟片刻,说:“没有。”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
“是的。”
“那看来,我只有跟别人联系了。”我决心激他一下。果然他上当了,急急地说:“别,陆先生,别,千万别。可是现在真的不太方便。”
我心中一动,问他:“大堂里,大门口的人是谁派来的?”他犹疑片刻,期期艾艾地说:“是,是荣老了。”
“他安排人手监视我,是什么居心?”
“这个嘛……唉,不好说,也是为大家好,也是为大家好。”
我对他这句话,实在理解不了,看来当中的秘密非同一般。说话间我已回到了房间,按着手机问小黄:“芙蓉楼有后门?”小黄一愣,答:“有,在厨房那里。”
我对那位仁兄说:“等一下你从后门进来。”
“不行,后门也有人在。”
“几个人?”
“两个。”比起前门少多了。
“我会将他们引开的,你去旁边等着就是了。”我放下电话,戴上一顶鸭舌帽,又找出墨镜,竖起衣服领子,一看就是要干坏事的样子。
小黄来平凉的几次都住在芙蓉楼,早上上下下混熟了,像厨房这种不让客人随意出入的地方,他也能进出自如。已过晚餐时间,厨房里只剩一两个年轻伙计当班。这俩伙计虽然也是本地人,但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好像完全不知,笑嘻嘻地跟小黄套近乎。
后门的灯光不太明亮,我一走出后门,斜靠在墙上的两个人影悚然一惊,站直了身子。我拉拉帽檐儿,双手插在口袋里,急匆匆地向前走。边走边听身后,果然有脚步声传来。我心中暗笑,又往前走了几百米,估摸着小黄应该接到了那位仁兄。这才忽然转身往回走,紧跟在我后面的两位老者停住脚步面面相觑。
我从他们身边穿过,轻笑一声,一路小跑回到了芙蓉楼。在推开自己房门的瞬间,我紧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房里赫然多了一个人,正贪婪地用手摩挲着一沓崭新的人民币。他应该不到六十岁,头发略有霜白,脸色黑中带红,看起来身子骨硬朗,举止动作不见老态。
我紧紧地合上房门,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你好,请问贵姓?”
他恋恋不舍地将钱放回袋里,同我握手。他的手干燥,满是硬茧,一双劳作过度的手。“我叫张平树。”张是平凉大姓,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姓张。
“张大叔,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张德方先生的故宅在哪里了吗?”
张平树眉宇间露出一丝踌躇,慢慢地坐下,目光不时地瞟着那一袋子粉红色的人民币。半晌,似下定了决心,说:“那房子早就没了。”我顿时愣住了,如果房子早就不在了,那么段瑜与叶浅翠进入的那幢宅子是何处呢?
“怎么没的?”小黄抢着问。
“被火烧了。”
经历过战乱,还有十年动荡,老房子有这样的遭遇也不是奇怪的事。“那么房子旧址在哪里呢?告诉我们这个也可以。”我问。
张平树的目光中一下子变得复杂了,惶恐、犹豫、害怕掺杂在一起。一咬牙,他说:“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绝对不可以去那里,绝对不可以。”最后五字,他咬得特别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睁得很大,浑浊的眼球细微血斑都清晰可见。没来由地,一团阴森森的寒意裹住了我。
“为什么?”
“因为,因为,那里……”张平树的身子微颤一下,紧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