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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的脸庞在阳光下有些明暗不定,校场上人正热闹着,他这命令虽然激起了幼军将士们的好胜之心,真正展开时却无可避免造成混乱。毕竟世家子弟对平民自然是不服的,平民则历来对世家子弟不满。
在君闲第二次给自己端来清茶时,景王终于咬牙切齿地回头:“张统领就不出面阻止一下么?”
君闲谦虚地一笑,“下官既不像钱副统领熟悉幼军的情况,又不像陛下那样英明神武,强行出面那不是白丢面子吗?”
景王额角青筋微跳,俊颜已是怒不可竭,语调却是清冷似旧:“张统领丢面子,还是想丢脑袋?”
君闲将茶摆到一边,站到景王身边,含笑望着乱成一锅粥的幼军,除了有几处还在一本正经地比试外,有些人已经拳脚相向,甚至有人连拖带拉,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出来了。
君闲也不恼怒,朝景王的亲兵道:“借你的弓箭一用。”唐越也被他派下去抢个百户当当,否则他哪用跟这些黑着脸的亲兵打交道。
见景王点头,那个亲兵很快解下弓箭递给君闲。君闲用指腹摩挲着弓弦,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从前在武侯府他日日勤练不怠,来到幼军里反而没怎么碰过,现在各地的旧部已经交给唐清,太子很快就会接手。
一想到朝廷里那些烦人的事情很快就可以抛诸脑后,他就满心说不出的舒坦,倒是很乐意和这群小伙子玩玩。
当!
当!
当!
三声洪亮的钟声,震彻校场。景王身后的几个亲兵愕然地望着连射三箭的君闲。点将台与钟楼相隔一个校场,需要三人齐力才能撞响的巨钟,居然被他连续用三箭射响,其腕力不可谓不惊人。
君闲笑着说:“力道不足啊。”若不是死赖着老怪物要他教武功,恐怕连弓都拉不开,经过这么多年的苦练,这身体终于有点起色了。
景王默不作声,君闲朗声朝校场下的将士道:“数到三再不入列,我也不知道下一箭会射在谁身上!”说完又补了一句:“反正都是扰乱军营的,随便杀一个也不冤。”
这声音轻松无比,仿佛在跟下边的人闲谈,偌大的校场却一下子寂静下来。
景王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他知道君闲能让声音传遍全校场,居然是因为他曾三番两次把传音入密用在他身上。
君闲在幼军中除了唐清没有什么心腹,自然只能自食其力,继续道:“传我军令,全军拔营,水师负责粮草辎重!每队骑兵带一队步兵!两个时辰内二十里外常山山岭集合,期间不得扰民!不管用什么方法,就是用爬的,也要给我爬过去!”
钱伯颜哪曾听过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军令,满头大汗地上前,“大人,这……”
君闲安抚地一笑:“放心,陛下责怪下来由我挡着,常山那边没有什么民居,不必担心扰民。”
常山那边当然没什么民居,因为那里常有猛兽出没,谁敢在那定居啊,钱伯颜苦着脸,本来就显老的脸更是沧桑了十岁,又问道:“骑兵跟步兵数量不一,如何能一队带一队?”
君闲脸上露出温和又可靠的笑容:“剩下的步兵,自有用处。”
若不是另有用处,他又怎么会给两个时辰呢?
不消片刻,校场上已经块垒分明,交好的骑兵跟步兵已经组成一对,水师也已经备好船只。剩下孤零零的几队步兵,大多是平日里被孤立的平民,令君闲诧异的是,许武居然也在其中。本来他这个千户是不必参与这场纷争的,但他骨子里本来就不愿靠家世攀升,因此主动降为百户。唐越不知何时放下亲兵的职位,站在队列里,远远地朝君闲露出爽朗的笑容,根本不顾其他人侧目。
君闲见时辰不早,吩咐道:“没有骑兵相护的步兵跟我先行一步,钱副统领,等常山那边黄烟一起,全军立即动身!”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转头问:“殿下可要与我一道?”
景王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能道:“乐意之至。”
待君闲率着近千步兵离去后,校场上的将士才回过神来,这天寒地冻地,居然会大汗淋漓。
有些认得君闲的世家公子已经窃窃私语起来:“那真的是败家的武侯世子吗……”
同样的疑惑,也不断浮现在跟随君闲离营的许武心头。只不过他不是有心机的人,大咧咧地追到君闲半步以后,“败……张统领,我们这是要干什么去,我看这路不是往官道走的啊!”
君闲斜睨了他一眼,不愿回答,唐越不知何时也追了上来,得意地道:“谁说我们要走官道的!”
许武本就看唐越不顺眼,当下就吵了起来。君闲趁机把他们甩掉,走上前跟景王并行。
近段时间虽然不下雪,崎岖的小路仍是积雪颇深,君闲吩咐几个步兵先在前边把雪清了,走在最后的人则将走过的痕迹掩藏起来。
#奇#景王眸色微动,问道:“张统领这是要做什么?”
#书#君闲随口敷衍了句白痴都能看出来的话:“掩藏行迹。”
#网#景王登时不语。君闲当然能感觉到他的恼怒,立刻不再隐瞒:“埋伏起来!”
景王微眯眼,“埋伏?”
君闲咧齿一笑,黑眸灿亮,仿佛是个玩兴极大的孩子:“天寒地冻。正好打雪仗!”
实战吗……景王隐隐觉得如今的君闲有些不同,从前在自己面前那懒散而卑微的假象似乎一点点消失。这原是他一直期望的,不知为何,此刻心里却有些黯然。就好像是在养花,从萌芽时就一直期待它开出漂亮的花,最后它的确成了花中王相,却发现不得不把它拱手让人。
半个时辰后,常山的黄烟终于燃起。半个时辰行二十里,本就是急行军的基本速度,留在幼军中的将士们一看到君闲那么快就到,心里难免有种被看轻的感觉,启程时更是松懈。
此时唐越伏在往来幼军军营与常山间的第一个短峡谷,满怀期待地等着有人入瓮。他身后是百名奴隶出身的将士,大家同病相怜,对于伏击即将通过的世家子弟所带领的骑兵跟步兵,都格外兴奋。若不是君闲明令只能使用雪来攻击,恐怕他们早就搬石头磨刀子了。因此伏在最前面的数十人并不觉得雪地寒冷,后边的人也不觉得揉雪球揉得双手冻僵,松软的雪被他们揉得那个厚实啊。
在他们对面的是许武领着的百人,见唐越都这么卖力,他哪里肯落后,而他手下大多是他的家仆,更是卖力无比。
还没开打两个盟友就已经较起劲来,也不知是福是祸。好在这紧绷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唐越眼尖地看见一队松散的人马,喊道:“来了!等他们完全进入峡谷再砸!两边的要动作迅速,将峡谷口用雪封住!嘿嘿,大人说只能用雪,我们就用雪埋了他们!咦,还以为他们要先派人来探一探,没想到一点警惕都没有!立刻封住峡谷口,快!”
两百人的人马刚进入短峡谷,大雪块雪崩似地跌落,终于让峡谷里的将士警觉,但为时已晚,唐清周围那群早就跃跃欲试的众人已经将备好的雪球往下砸。
唐越笑眯眯地指挥:“砸他们的马!砸不中也要让他们的马受惊!”
许武目瞪口呆地看着唐清指挥若定,全无动作。他身后那群家仆更是不敢置信地瞪着他们关门打狗的行动,君闲下令时他们还笑他这样儿戏,没想到打雪仗也能打成这样。
唐越抬头瞧了瞧对面,大声喊道:“许武大人!还要继续行动吗?”
这话不仅许武听到了,连下面那些人也听到了,顿时破口大骂,什么“许武当年我们也曾一起喝酒,居然阴我!”“许武我看错你了!”“许武你等着瞧!”
唐越周围那群人看到这效果,哪里还不理解唐越的用心良苦,扯开嗓子就大喊:“许武大人!我们还要继续吗?”接着又自问自答:“哦,要啊,要砸马!我们明白了!人也要砸?万一他们怪罪怎么办?大人顶着?!许武大人您太英明了!砸啊!!!”
许武气得咬牙切齿,却因为看不起唐越,从来没注意过他的名字。现在被人栽赃嫁祸也有苦不能言,许武心一横,下令道:“给我砸!先砸马再砸人!别让他们去搬救兵!”
唐越见对面雪势甚猛,立刻率兵往第二条路上截击。见身后的百人比来时精神了百倍不止,一个个容光焕发,唐越心底却越发明白自家大人为何连出操都懒。
这群人连用雪做武器的伏兵都打不赢,若是换成尖石长弓,全军覆没也是理所当然的!
钱伯颜收到遇袭消息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近五千将士在各路受困。估计若不是他们在前面挡住了路,后边那些人也会傻乎乎送上去被人打。
他原以为自己助统领整治幼军,就算无功,起码也是无过的,现在君闲这一手,却将幼军的弊病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他还没来得及自责,更惨痛的消息已经传来:水师运送的粮草辎重被劫了!
等他们清好道路,救出被雪冻得不轻的先行军时,君闲给的两个时辰已经过去半天,水师早已一个个灰头土脸地立在新的校场里——其实只是割去草的旷野。
君闲的营帐已经搭得相当稳固,连炉火都生好了。他的营帐旁还有几个大营,隐隐能见到里面的粮草辎重。见钱伯颜率军而来,想也知道没有钱伯颜的组织他们不可能到达。
君闲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笑着说:“迟到的将士们,自己想办法安置自己吧!你们的营帐,已经被水师给弄丢了!还有,粮草也丢了,这山间多猛兽,大家千万别客气!如果猎不到——就饿着吧——擅离常山者,当临阵脱逃处理!”
又冻又累的将士们当然不服:“你凭什么这样做!”
君闲微微笑说:“不凭什么,就凭我是幼军统领。”转头望着景王时,却是温颜问道:“殿下,您的营帐也丢了,可要住到下官的帐中?”
难民(下)
“殿下,您的营帐也丢了,可要住到下官帐中?”
君闲此话一出,顿时有人倒吸了口气。倒吸一口气的人自然不是景王,而是一脸苦相地摸过来,正想要负荆请罪的钱伯颜。
这位连日来倍受打击的副统领饱含沧桑的皱纹又添了几条,连忙无辜地摆手着后退:“我、我、下官什么都没听到!!”
看来统领大人对景王果然没有死心啊,难怪统领大人一直什么都不做,原来是等景王殿下送上门。呜呜,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秘密。
早就习惯了自怜自艾的钱伯颜飞快道:“下官督下不利自认有罪,自请跟士卒同甘苦!下官入山林打猎!下官去割芒草搭茅棚!下官、下官告退了!”还没说完就已经一溜烟地跑远。
君闲朝景王展颜一笑,分外舒心:“钱副统领虽然长得老相,这心思却极为年轻啊!”
景王沉默半饷,撩起门帘走进帐内,声音冷冷的:“那不是跟你正相反吗?”
君闲一愕,追了进去,“殿下当真要住这里?”
景王已经在座位上坐定,凝着他一笑:“张统领不是极力邀请本王吗?”
君闲愕然地望着他的笑容,重逢这么久以来,两人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面对面。说是没变,景王却不再像以往那样玩世不恭,浑身都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此时他的笑和着那清冷如霜的气息,竟有种莫名的亲昵,仅给他张君闲的亲昵。
景王无所谓地往榻上一靠:“反正我们也不是没有同床共寝过。”
少年时候的相枕而眠,哪里算得上是他口中的同床共寝。君闲正要反驳,又听到帐外啪啦一声,有人的武器掉到了地上。
许武洪亮而正直的声音在帐外渐行渐远:“我、属下什么都没听到!!”
接着是唐越清朗的少年嗓音:“许武大人,你没听到什么?”说罢掀开帐门,脸上的笑僵在那里,他毕竟比许武机灵,诚挚而快速地说完:“属下什么都没看到!”人消失的比声音还有诚意。
唐清在与先行一步的钱伯颜、许武相见时会心一笑,连常常看不对眼的许武都变得惺惺相惜。至少钱伯颜是这样认为的。只见他们齐齐砍倒了碗大一棵树,又齐齐扑向另一棵,仰头对视,火光四迸,用尽全身的力气拍拍对方的肩说:英雄所见略同啊。钱伯颜暗赞他们合作无间,也不甘落后地将他们筏下的木材搬到预备健茅棚的地方。
三人这自降身份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的作为,让许多人暗暗感动之余,更把那安坐帐中的幼军统领张君闲恨得牙痒痒。
幼军若不是太过懈怠,本来也是万众挑一的好汉。在众人一致地诅咒统领,同心协力之下,很快在天黑之前把茅棚搭好。农家出身的人还造了几十个简易的灶台,虽然是天寒地冻,在几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后代指导下,从小打猎长大的世家子弟入林横扫一通,摸到了某些兽类的巢穴,还是搜罗到不少猎物跟兽类用来过冬的粮食,热乎乎的肉汤很快熬了出来。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世家子弟何曾挨过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