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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尘漫天,朱厚洵忌惮的摄政王随着丰州来的骑兵远离朝堂。而禁军统领张君闲,似乎还因为昨日的梦魇而沉睡不愿醒。
罗州(中)
丰州这地儿君闲并不陌生,丰州多游侠,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情他也十分欣赏。
但是此时他没有心情留心这些事情,他只一心赶往丰州军所在的方向。在他赶来前,丰州军已经支撑两个月了,最后实在撑不下去,韩渊才让蓝栩回京求援,只不过他们不擅长跟朝廷打交道,几乎激怒了朝中所有文官。若不是有人想借此良机谋害摄政王,说不定蓝栩不仅无功而返,还会让朝廷弃了三州。
君闲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憎恨朝中那群人,原先只以为他们自私自利趋炎附势,没想到他们还是像当年那样,铲除异己毫不手软,落井下石这事做得比谁都欢快。
这次扰边的辽军将领是兰秀龙,也是上次惨败在韩渊手下的可怜孩子。兰家在辽国是世家,原本放年轻的子弟来边境历练,随随便便抢他几个村庄,俘虏几个壮丁,回去也算是有战功了。
哪个世家子弟不是这样过来的,偏偏到了兰秀龙身上就变样了,明明丰州守军连粮草都难以为继,硬是把他两万精锐全歼,还抢了他不少战马。这倒霉孩子好不容易养精蓄锐四年,本应在辽国大出风头,但他一直记挂着丰州那次惨败,偏是再次领军袭击丰州。
君闲连责怪唐清的心情都没有就直赴丰州,上次兰秀龙虽然惨败,那在辽国中少有的机心已经露了出来。辽国之人尚武,在战场上完全是未开化的野蛮人。这兰秀龙不同,他居然能及时看清时势,果断地下令撤退,若不是丰州军离间得力,他又刚接手那两万兵马,上回败的就是丰州军了。
兰秀龙立在旗号台上,远远地瞭望着丰州,前些日子临朝的摄政王亲临丰州,又由朔州拨粮,看来这回扰乱军心的计策算是白费了。谁会想到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居然肯远离国都那权力中心,来到这鸟不生蛋的丰州?
兰秀龙暗啐一声,对自己倒霉的运头万般无奈。这时候一个光头和尚也走了过来,他算是兰秀龙的狗头军师,这次计策也是他出的。
虽然剃了个光头,他却根本没有出家人的慈悲为怀,细小如豆的眼里布满阴狠:“这群南蛮子,居然有这种气势!看来离间军心是不奏效了!”他顿了顿,计上心来:“将军,请你叫还没有暴露的人将摄政王与南蛮子那小皇帝不和的消息传开去,让他们知道他们要来的这个人质对于那小皇帝来说是眼中钉肉中刺,说不定会在这里暗中做掉他,到时候会借他们保护不力的罪名,顺手把丰州守将撤换掉。”
兰秀龙目光也满是怨毒,恶狠狠地按着横栏:“妙啊,我觉得这计谋挺好的,为什么我们不等他们狗咬狗?或者,我们帮他砍这一刀!”
光头和尚:“我已经派人去过了,那个摄政王身边有暗卫跟着,要刺杀不那么容易,也证明了南蛮子的当权者不是什么蠢货,没有真的想把这摄政王做掉,应该是在试探他是否值得相信。我们散布那个谣言,即使不能动摇军心,也能离间摄政王跟小皇帝,万一他们真的叔侄齐心,说不定真的会一举灭掉我辽国。”
兰秀龙有些不以为然,冷笑道:“大师未免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我看这南蛮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光头和尚摇头叹息,“将军记不记得上次夺走你苍狼的少年,我听说了,本来将军你是苍狼选定的主人,辽国最神勇的武士,偏偏苍狼一见到那少年便叛变,要知道,那苍狼可是老将军从南蛮子手中夺过来三年都无人能驯服的。”
兰秀龙几乎咬碎了满口银牙,苍狼曾是他的骄傲,却在他最需要救援的时候叛变,叫他如何能忘记这份屈辱。他狠狠道:“我这次一定要击败那家伙!”
光头和尚却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妄想:“将军这次恐怕没机会了,你不知道他因为将平定了叛乱,深得南蛮子狗皇帝的信任,如今已经是禁军统领兼任二品少府,在帝京享受着荣华富贵。除非将军你打到南蛮子的国都去,否则你们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了。”
兰秀龙知他说的都是真话,心中虽然不愉快,口中却感慨道:“多亏了有大师在,我才能了解南蛮子的动向,否则行军布阵时也只会是个睁眼瞎子。那个家伙不来,丰州就只有韩渊那老滑头值得注意的了,行事也方便许多。”
光头和尚细小的眼底异光微闪,点点头,口中却含糊地低语:“没错,那小子站在那里,那群本来就不要命的蛮子会变成变着法子不要命的疯子……”
这时候兰秀龙的副将面带欣喜地走过来,声音掩不住喜悦:“将军,你看我们由罗州下手如何?罗州暴乱,方才有可靠的人来报,许多暴民头领已经被策反,他们能领我们潜入罗州,他们肯定不会想到我们能摸清他们的地形,我们明早出击,打得那帮南蛮子措手不及,连求援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韩渊已经掐断了不少流言的源头,有些话还是免不了会传到景桓的帐中,毕竟暗卫是做什么的,暗中保护和暗杀,都是隐蔽气息的高手才能做到的事。
当然,他们探听到流言的同时会将散布的人顺手解决掉,也算是为韩渊省了点心。
景桓听到消息后也没有什么异样,毕竟这事情他看得比谁都透。至于士气,他已从朔州调拔了粮草,就是给丰州将士最好的保证。
在幼军中四年,他对军务多少也有些了解,韩渊因为当初的事,对这个生在皇家却不似别的皇家人冷血的摄政王是很欣赏的。见他的眉宇比当初沉敛了不少,军中大小事务也会让他经经手,免得他有做人质的不愉快感觉。
由于韩渊在军中并无职位,所以景桓多由他陪同。在韩渊跟景桓例行巡视丰州军时,蓝栩的亲兵惊惶地来报,一直按兵不动的辽国鞑子不知为何忽然突袭罗州,而且似乎有民众接应,直捣罗州州府,蓝栩已经率兵赶过去了。
一旦罗州失守,丰州就完全暴露在鞑子的铁蹄下了,而罗州的状况比丰州还凄凉,丰州还有个坚守了二十年的州令,罗州自去年州令病逝后,申请调拔的文书就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虽说年初时多事之秋,但这毕竟也是关乎一州存亡的事,朝廷对罗州的态度如何,显而易见。
韩渊跟景桓马不停蹄地领丰州军赶到罗州,却发现情况远不如想象中糟糕,罗州虽然土地贫瘠,但还是有不少忠义之士苦苦顽抗,辽兵一时半会儿也破不了城。
景桓两人对视一眼,表明身份,大军留在城外,他们进城与罗州主事者详谈。
暂掌罗州的是个四十来岁的白衣秀士,显然不是多懂战术,韩渊问起许多事时有些茫然。最后他苦笑着道:“韩先生,我就直接与你说罢,这里之所以能支撑这么久,是因为有人在帮我们,至于是谁,你们看下面,每个较高的地方都有人在鼓舞士气……”
景桓早就注意到战局的不妥,在这白衣秀士的提点下才发现,城下有不少临朝的将士,但是比之辽兵,简直是螳臂当车。然而城门紧闭,他们毫无退路,在每个制高点都有人,辽兵的弓箭也最先招呼在这些人身上。
忽然之间,对方阵营发出一阵惊呼声,因为他们看见自己的旗帜被一箭射断旗杆,在两军交战时,旗帜倒下是极大的耻辱,有不少辽兵已经扑向那面旗,只不过还没碰到,就已经被箭穿过身体。
而与此同时,一面罗州军旗亮在罗州军前,一人扛着旗,一人挽着弓。他们身边有十来人在抵抗着辽兵的箭雨,喊着口号喧天:“罗州永在!罗州永在!”
罗州军士气大振,呼声震天:“罗州永在!”许多人话刚喊出,已经泪流满面。
他们都是生在罗州长在罗州的人,这些年朝廷的不管不问早让他们寒了心,罗州似乎已成了虚名,那日辽国鞑子杀过来,他们就会被舍弃,被践踏,他们的土地也将给辽兵霸占,他们的老婆儿女都将被鞑子蹂躏。此时有人喊出“罗州永在”,似乎也给了他们一线曙光,只要他们还活着,鞑子要侵占罗州就必须踏过他们的血肉!只要他们还剩下一个人,罗州永在!
罗州永在!
辽兵被他们这不要命的打法吓得不知所措,城楼上的景桓也僵硬着身体,不敢置信地看着远处的人……
那个身影曾经故作纨绔去调戏良家妇女好让他英雄救美,曾经懒洋洋地踱过幽径来与他喝酒,曾经舍命陪君子般和他一同春闱……年少时那么多荒唐的事,一一浮上心头。纵然是逢场作戏,也有三分是真。
而现在,他立在两军交战的最前方,所有箭矢都朝他的身上齐发。景桓发现自己原以为已经成灰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战栗从脚底一直上窜:“为什么他会在这里?救援!快救援!”
韩渊也看清楚了那乱军中持箭而立的身影,正是那让理当在帝京享乐的禁军统领,张君闲!
在辽军中,兰秀龙狠狠地握住旗号台的栏杆,眼里跳动着火焰,扬起嗜血的笑:“是他!是他!快!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擒住!我要让他知道,从我手中抢走苍狼的后果!”
罗州(下)
罗州苍凉,崇山峻岭延绵,辽军若不是有暴乱州县的暴民引路,恐怕要越过这些山岭就会吃尽苦头。
君闲定定地望着远处的旗号台,上边站着的是辽国将领兰秀龙,身边还有个光头和尚。他微微一笑,收箭不再发。
唐越扛着站起,忽然挺到喊声激越的罗州军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回身去看,只见身穿藏青色丰州军服的士卒如潮水般从罗州城后绕出来:“丰州军来援!”
兰秀龙目光一厉,罗州城依山而建,牢牢把持山路,有峻岭遮掩,即使援军从丰州过来他们也注意不到。原先一直很管用的内线似乎在罗州城紧闭城门后就断了所有联系,连个信号都放不出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兰秀龙看着临朝的兵力很快便与自己这边相当,急得把冲锋旗号打出去:“饭桶!一群饭桶!不许后退!”
在最前面与他们交锋的罗州军也没有让他们后退的意思,他们中间有人高喊:“丰州军!丰州军来援!”
“罗州没有被舍弃!”
“丰州军来援!”
“罗州永在!”
温热的泪与溅在脸上的血掩住罗州军久经苦难的面容,这苍凉荒芜的土地不得上天眷爱,三年不雨;也被朝廷遗忘,州官不立;他们不知道罗州这名字还能存在多久,也不知道罗州什么时候会成为两国开战的祭品。
当有人喊出罗州永在,他们愿意用血肉去捍卫这誓言。
没有雨,就用血来洗净这么多年的屈辱和卑微。
父兄倒下还有弟弟踩着他们的尸骨前行,心头只回荡着他们最后的声音:“罗州永在!”
丰州有异军,很快潜行到辽军中,专挑品阶较高的将士刺杀,一时辽军人人自危。
这些人原是韩渊聚起来的游侠儿,以往总是各自为战,不成气候,如今韩渊将他们编成丰州军中的一员,以服饰为记刺杀辽军的十夫长、百户、千户等将领。任侠之风未变,对辽军的威胁却倍增。
兰秀龙很快发现情况不对,他的旗号渐渐起不了作用,有不少士卒开始溃退。
他朝身边副将下令:“你领人到前面去,擅退者斩!”
那副将神色凝重:“将军,情况不太妙,不如我们先撤军!”罗州城兵力寡薄,眼看就要守不住了,他实在不知丰州军为何来得这样及时。是他提议进攻罗州的,现在出现异状,他自然最为谨慎。
立在兰秀龙身旁的光头和尚豆丁小眼阴狠地眯起,“刚刚射下我们旗帜的那个蛮子,就是上回暗算将军的人?现在撤军,未免太便宜他了!这样一来他不是又立大功了吗?”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兰秀龙便暴跳如雷:“对,不能撤军!擅退者斩!”
辽军副将心头大骂秃驴多事,这秃驴来军中三年,居然让将军对他信任有加。若再让他这样蒙蔽视听,这两年他们好不容易才恢复元气,如果再一次栽在丰州军手里的话,别说死在南蛮子手里,就算是活着回去,也会被辽国人的唾液淹死。辽军副将大急:“将军!丰州军士气正盛,又是舍命相搏,我们不好和他们正面交锋!反正我们有人引路,不如把他们引进山中分兵截杀!”
光头和尚听得狐疑,“引路的人可信吗?万一他们叛变,我军处境岂不是糟糕?”
辽军副将一听到他的质疑就窝火,根本没细思就疾声反驳道:“那些暴民因为亲人在南蛮子与我们交战时被南蛮子误杀,而且三年不雨,饿死的人比战死的人还多,蛮子朝廷不拨粮赈灾,他们比我们还恨蛮子朝廷!大师你不就是南人吗?每次打蛮子,你可是比我还执着!将军,我们撤退吧!末将愿意殿后,掩护您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