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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哈也是有苦说不出,兰秀龙的亲兵说是协助攻城,那边明明有青烟为信,却始终不见兰秀龙出现。他忍不住怀疑兰秀龙是不是为报私仇,故意将他送给临朝。
而领来丰州军的君闲仿佛要印证他的想法,朗声笑道:“旭日将军恐怕很疑惑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旭日哈久经沙场,岂会不知他这是想动摇军心,因此并不答话。
兵戈未息,他的对手却宛如胜券在握,跟朋友谈笑般继续说:“我们已经跟兰将军达成协议,他帮我们把旭日将军引进我们的埋伏圈,我们就放他跟他手下一万三千人回辽国。”
旭日哈冷笑:“兰家那小子明明领了三万人,你却说一万……”他心头一跳,注意到那人话里的‘放’字。“你们抓住了那小子?!”
君闲微微一笑,“旭日将军太看得起我们了,我们只不过把他困在山里,不过兰将军可能太好面子了,根本没跟旭日将军说他的粮草没了,现在饿得慌。”远远瞧见辽兵的慌乱,他好言安慰道:“旭日将军别太担心,山里虎豹豺狼甚多,兰将军跟他的部属皆神勇无双,应当是饿不着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不信我也没关系,”君闲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跟一块镂空的玉佩,附在雕翎羽箭上,弯弓射出,恰恰落在旭日哈军前十丈远:“将军自己看看便知。”
旭日哈一挥手,遣人去将那东西捡过去,才扫了一眼,便脸色发黑。但他很快平静下来,疾声问:“你既然与兰家那小子结盟,为何又要将这东西给我?”
君闲语带叹息:“先祖昔日曾与你辽国旭日大将交战,后来赞叹旭日大将神勇盖世,我常听父亲说起这些事,对旭日大将也甚是钦佩,听闻旭日将军是旭日大将的后代,实在不忍旭日将军死于靠家族荫庇的小儿之手,也想让旭日将军看清,你一心为国,这些人却是怎么待你的。”
旭日哈随着他真挚的话语回想起祖上的辉煌,又思及自己的不如意。他杀了兰秀龙三百嫡系军队后,本就艰难的处境更是处处制肘。
因君闲的话动摇的不仅是旭日哈,更有他手下一干将领及士卒,有些人或许不敢直接对上旭日哈,但折辱他们这些低级将领却是毫不客气的。
君闲见辽兵动作微滞,没有下令让冲锋的骑兵停止,反正这笔帐都是算在兰秀龙身上的,他不介意添一把火。
旭日哈也发现士气渐渐低落,疾声道:“你口上说一套,做的却是另一套,还想我相信你?”
君闲毫不迟疑地答道:“我自然是敬重旭日将军,但作为临朝人我首先是临朝的守军,然后才是自己,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害我手下的人陷入险境。”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这狡猾的南蛮子结盟?”
君闲哈哈一笑:“我又没有说要与旭日将军结盟!”
旭日哈大惊:“你什么意思?”
此时城门大开,利州守军涌出,过了护城河便收起吊桥,背城与丰州军成掎角之势夹击辽兵,城墙上微胖的利州州令眼含热泪,高声喊道:“降者不杀!”
带着哽咽的颤音荡开在利州上空,一时应者如云,呼声震天,仿佛吹散了积郁已久的沉云。
天色大亮,阴云却开始爬上辽兵心头。
旭日哈虽然被君闲的话触动,但他祖上的旭日大将是死在临朝手里,他沿袭的爵位是他们旭日家仅存的荣耀,即使在辽国内被轻视、排挤,他骨子里还是辽国勇猛好战的将军。
然而随着旭日哈成功突围的只有八百人,他回身时见到那些辽国的勇士们在他离开后纷纷扔下武器,试图追随他的人则被就地格杀。
旭日哈一咬牙,朝边境疾行。若不是丰州军要留在利州城清缴战俘的武器、战马,他领的八百人等于是送给丰州军的战功。
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葬身在一个小小的村落里……
在辽国与临朝交接处,有处荒凉的小村庄,居住其中的只有几十户长居山中的猎户,都是为躲避战火而入山的利州人。
雨后泥泞满路,在这宁静的傍晚,林间的风似乎透出一种不寻常的气息。
他们猎人对血和死亡都分外敏感,这是常年与猛兽打交道养成的直觉。
本来这种贫瘠的小村落不会有人发现,这次他们却不幸地遇上了仓惶败退的旭日哈跟他的亲兵。
血腥弥漫在带着泥土气味的雨后空气里,一个少年立在两具尸首旁边,长长的猎枪滴着血,那不是他的血,却让他的眼更沉更痛。
他的周围有二三十只灰色的狼,幽亮的目光正凶狠地盯着他。
他见识过这些狼的厉害,当辽军几乎杀死村里所有人时,是狼群忽然出现,将残暴的辽兵彻底撕碎。
没错,就是撕碎。他的脚下有着辽兵可怖的肢体。现在风雨俱静,辽兵尽灭,他一人守在村口,离他最近的是他双亲的尸首。即使是死,他要阻止这些恶狼撕咬他亲人的遗体。
那群狼的喉间都发出“呜呜”的沉嚎,狼目凶光毕露,似乎随时会扑上来。
就在此时,林间忽然响起一声呼哨,一头苍狼从那边走了出来,狼嚎一声,狼群仿佛有了灵性一般,窜入林中消失不见。
一个将领打扮的人从苍狼身后走了出来,凝着尸横遍野的小村落,微闭眼,再睁开时,已经看不出里头的情绪。
他正是跟利州守军交接好就领了百名丰州军追过来的君闲,因为他当初将苍狼放回了山中,苍狼是狼中之王,借狼群困住旭日哈并不困难,所以他对拦住旭日哈没有怎担心。只可惜连累了这村落……
他扫了一眼,见并不是狼群袭击了村子,才舒了口气,毫不设防地走了过去。正想与少年交谈,那少年手中的猎枪却直刺他心窝,若不是他听到风响及时扭身将身体带开,那少年这一枪恐怕会要了他的命。
君闲连退几步,却听到随他一起来的人惊呼:“大人小心!”
他还来不及躲避,少年老练毒辣得让人骇然的枪法已经招呼在他身上。虽然他侧身一闪,少年没有刺中他的要害,那淬着毒液的猎枪却狠狠地刺入他的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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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抽回长枪,君闲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众人也很快回神,立即将君闲护到身后。
君闲肩上的伤口有些骇人,鲜血潺潺地从指缝中涌出,腭下的喉结缓缓滚动,仿佛在强忍着痛苦。
纵使少年枪法老练,还是敌不过百名杀戮场上活过来的丰州军,只是他倔强得很,即使双手被捆起来,还是冷冷地盯着他们。
君闲蓦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眼神……
那时候他去求武侯,武侯闭门不见,他听到素来与母亲交好的武侯夫人在里面哭。
他去东宫,太子拒于门外。
第二日宫里一早就来了旨意,宣他入宫觐见。穿好朝服临行时,他高兴地跟老管家说,陛下跟太子殿下终于愿意见我了。
乘辇转过午门,慢慢停下了,晴雪映着紫色朝服,他看见恩师跪倒在午门之下,血溅东市。
京城的冬日素来暖融融,这阵子却有些冷。
仔细想想,也就知道那道旨意的用意了。
他抱过的邻家孩儿在人群中,眼里满是好奇和欢欣,在明晃晃地刀口落下时,稚嫩的脸露出灿烂笑容,话语天真:“被杀头的,都是坏人!”
那时候,不怎么想活,却又舍不得死……
武侯府的日子很安宁,下人都知道世子不理睬旁人,最喜欢一个人静静坐在院落里。
武侯生性懦弱,武侯夫人却持家有术。这天她给世子领来了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的父亲因为替前丞相鸣冤,被流放到边境,留下的两个孩子也入了奴籍。
那位唐大人也真是的,七王旧部刚刚安抚好,施将军又不在了,哪里还能乱起来……
这不,还没到流放地,就已经被人谋害了。
只是不知下手的是狠心的帝王家,还是那含恨的七王旧部。
唐家长子倒是机灵,该行的礼数一点不少,次子则眼眶红红,比较像他这年纪的孩子。
小小的武侯世子还是不说话,沉静得出奇的眼睛连点涟漪也没有泛起,只不过没有拒绝这两个孩子在自己院落住下。
武侯夫人眼中含泪,远远地看着他微笑。
他的院落向来很安静,当晚却有低低的抽泣声,原来是那个叫唐越的孩子很怕黑,他的哥哥正焦急地安慰着他。那手足无措的样子,才有点像孩子。
这晚,极少点灯的院落终于亮了起来。
唐越这孩子笑容明亮,心直口快,没少惹祸。唐清跟在他身后赔礼,而武侯世子,总是无所谓地笑笑,那笑极浅极淡,若不仔细,肯定看不到。不过也总算有了点活着的样子。
武侯府很少有人往来,三皇子不知为何老喜欢往武侯府跑。后来唐越偷偷跟了过去,发现武侯在藏得极隐秘的房间摆着三个灵位,隐约瞧见上头写着施,张两个姓氏。
武侯的妹妹,嫁给了英雄一世的施时杰将军。但是小儿子穿着朝服被处死在午门时,她也当场随他而去。没多久,就传来施将军战死阵前的消息。
只不过为了安抚七王旧部,没有人敢光明正大地祭拜亡魂。
唐越抱着后脑勺想得头疼,低声嘟囔:“以前爹也是这样,可是三皇子这么小,为什么也那副样子,那几个死掉的人,很厉害吗?”
唐清听了,少不了揍他一顿。武侯世子却想起了一些往日的事情,静静地,又坐到了黄昏。
迎着薄薄的夕阳,七岁的武侯世子终于见到了唐越口中叨念了许久的三皇子。三皇子稚嫩的脸上满是迷茫,不知道怎么走出这院落里的重重迷障。
武侯世子心中有些痛快,再尊贵的天家子,还不是对这阵法束手无策。
眸光微炙,却不期然地,望见那迷阵中越来越慌张的眼。
心头蓦然一跳,这孩子今年才十岁……也并没有,掺和到那些纷扰里去。
小时候,他就最乖巧了,帮他瞒过太子许多次。他是当时不受宠的淑妃所出,总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自己的母亲。叫什么来着……
景桓……
小小的武侯世子站起身来,身后绿水漾漾,晃开了层层迷雾。简朴的院落只有春草稀疏,似乎并没有任何障碍。
景桓一见有人,很快收起脸上的惊慌,再镇定自若不过了,仿佛刚刚狼狈得快哭出来的人不是他。
武侯世子抿出浅浅的笑,看得三皇子微恼,他当然知道眼前这笑得开心的孩子是在嘲笑自己。
他板着小脸,直到武侯世子好心地给他指了路,他才敛起脸上的不悦,道了谢就赶回宫中。
这丢脸的事他不与人提起,自己渐渐也就忘了那喜欢静坐在夕阳中的小小武侯世子。
唐越却觉得,世子听到自己讲到那个老是往武侯府跑的三皇子时,似乎慢慢有些高兴起来了。所以即使唐清总是骂他妄议贵人是非,他还是要说。
从小就是这样,唐越觉得高兴就好,唐清总是要思前想后盘算得失。
而景桓总是……
景桓……
往事袭来,在这辽国与临朝交接的山间村落里,君闲狠狠咬住下唇,强拉回心神。
他艰难地靠着树身坐下,几个手脚利索的丰州军替君闲止血,其余人在逼问少年拿解药。
这时候林中传来一声狼嚎,训练有素的丰州军都听见了林间的脚步声,霍然回头,却见苍狼衔着花叶苍黄的药草,拦在一队人马之前。
为首的人正是领军赶来的景王,他翻身下马,随着苍狼走出山林。苍狼将那花叶苍黄的药草放在君闲胸口,那被捆住的少年见到那草有些诧异,而有经验的士兵已经明白苍狼带来的是解毒的药草,当即熟练地帮君闲敷在伤口上。
景王始终让君闲靠在膝上,见他脸色一点点好转才放下心来。他见君闲嘴唇翕动,却听到那紧闭着眼的人口中喃喃喊着:“景桓……”景王心头微震,能这样喊自己名字的人,世上早就没有了。
恐怕怀中这人这些年来恭敬地喊着殿下,都没几回真心实意,更别说噙着亲昵喊他景桓。
景王沉着脸检查着他的伤势,幸好那少年枪上的毒只是针对山里的猛兽,没有毙命的危险。
随君闲而来的百名丰州军都狠狠地瞪着那少年,景王见少年手中的长枪滴着黑血,便猜出事情的经过。
他冷下脸,朝那群丰州军厉声质问:“你们就这么让他胡来!敌我未明的时候就独自走过去?便是死了,也没有人会可怜他!”
“不关他们的事,”枕在他膝上的君闲气息奄奄,艰难地睁开眼,“他们一直都是听我的,我——”还想辩驳什么,却怔怔地对上景桓眼底的颤动,分明是口上骂得冷厉,心里却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景王没有避开目光,反而冷冷地回视:“你什么?你什么都算计好了,就是没把自己算进去,是不是?”
他早就看出,当初君闲对武侯府紧张万分,却毫不在意地抛弃武侯世子的身份,只身与韩渊到丰州。那年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