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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小花半夜醒来,到茅厕解手回来,发现李志高的房间里居然亮着灯火,窗户也开着,忍不住跑过去,趴在窗边往里瞧,就见李志高坐在案前,一手执笔,写一阵,思索一阵,再写一阵,间或还摇头晃脑,似是想到得意处,那样子要多傻有多傻。
魏小花偷笑几声,忍不住又想捉弄他,便出声道:“李二牛,要不要头悬梁,锥刺股呀?”
李志高乍闻人声,吓得手一抖,刚写的字便糊了,抬头一看是魏小花,只着一件单衣趴在窗沿边,顿时脸一红,不敢再看,道:“夜风大,当心着凉,快回屋睡去。”
被他一提醒,魏小花也觉得夜凉如水,忍不住缩了缩,却仍探着脑袋,嘻嘻笑道:“我若去睡了,你便失了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机会了。”
李志高听得“红袖添香夜读书”,顿时心中一醉,暗道:这可是极美妙的一桩雅事,难为魏小娘子竟也有这样的雅趣。于是看向魏小花的眼神便大是不同,隐隐已有了些男人看女人的意味。哪料到目光才落到魏小花脸上,竟只见狭促与戏谑,顿时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大为丧气。
魏小花戏弄成功,极为得意,咯咯笑着回屋继续睡觉。
李志高被她这么一搅,文思断了,情绪也没了,再也写不下去,洗了笔砚,和衣躺到床上,良久方有睡意,却做了一梦。梦境恍惚,不知身处何方,却只面前有一书案,有一位红衣少女伏案而眠,李志高不忍呼起,径自研墨,研到一半,少女醒来,柔荑若无骨,自他手中接过墨条,轻轻研来,墨香四溢,又有脂粉香沁人心脾,令人如痴欲醉。
却在似醉似梦间,李志高猛一打眼,见少女额间有一块疤,顿时惊骇欲绝,猛一吓,竟吓醒了,方见窗外天色已亮,满身已然汗湿。
“噩梦……真是噩梦……”
李志高擦去额际的冷汗,披衣坐起,望着床沿怔愣了半晌,方才一笑,自言自语道:“李志高,你着相了。”
奇人
不说他在这里做自我心理调节,却说魏小花胡乱戏弄人,终于遭了报应,这会儿躺在床上,喷嚏打个不停,显然是昨天夜里吹了风,着凉了。
魏什长急了,要去请大夫,被魏小花拉住,死活不肯。中药太苦,刚穿越那会儿,她符水药汁,可没被爱女心切的魏什长少灌过,那时是初来乍到,怕被瞧出端倪,不敢拒绝,眼下她已经长大,能自己做主了,说什么都不肯让魏什长去请大夫,只是道:“爹,一点小风寒,不打紧,你让陈嫂熬一碗姜糖水让我发发汗就成。”
魏什长拗她不过,只得应了。
李志高听说后,跑来看她,还未说话,就被魏小花轰了出去:“莫把病气传给你,去去,不许进来。”
李志高无法,只得在门外道:“那你好好休息。”
魏小花想想江南天气潮湿,雨晴不定,便回道:“一会儿姜糖水煮好了,你与我爹,都喝一碗。”
李志高见她这般关心,顿时微笑,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因为魏小花的风寒,李志高便和魏什长商量,要在越人庄再多住几日,魏什长却不同意,怕误了大事,次日天色一放晴,就逼着李志高随左修之一同上路。
“你先去,晚几日,我与小花儿便赶上来。”
李志高扔在踌躇,被魏什长举起拳头吓唬他:“犹豫什么,大事为重,再婆妈,我便打了你走。”
李志高被唬了一跳,只得无可奈何地去了,临行前,却跑到越老那里,再三拜托,如此情状,却被左修之取笑为“离不了长辈的稚童”,那孔梦生虽说与他不熟,却也窃笑不已,李志高被取笑得羞赧之极,方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他们都走了,魏小花也无聊了,其实一点小风寒不算什么,又没发烧,关键问题是她不肯吃药,要等感冒自然好。感冒的周期一般是七天,其实过了头两天,她的感冒症状已经减轻很多,完全可以上路了,那时李志高等人还没有走远,不用几天肯定就能追上,可是魏什长爱女心切,担心路上会有反复,魏小花的感冒没好,他说什么也不肯上路,还天天跑去钓鱼,说是女儿病了自然要吃点好的。
于是魏小花无聊得只能在北院里数蚂蚁。
蚂蚁这会儿正在搬家,估计又要下雨了,魏小花没理会天气,数得聚精会神,一边数一边喃喃道:“老和尚,老和尚,你在不在里面,在就吱一声……”
“吱……”
反复念叨了数遍,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一声吱传了过来。
魏小花吓了一大跳,猛地站起,惊喜道:“老和尚,你还真在这里,是哪只?哪只,跳一下给我看,我给你再挡一次雨……”
可惜,没有一只蚂蚁肯赏脸跳一下给她看,倒是又有一声“吱”传了过来。
魏小花这次听清楚了,才发现,这声音不是从蚂蚁的方向传过来的,而是从隔壁的东院传过来的。咦,东院住的不是越老口中的奇人顾先生吗?
在这里住了几天,一直没听到东院有什么动静,魏小花都快忘记隔壁院子还住着人了。那顾先生在干什么呢?
魏小花也是穷极无聊了,在这里养病,魏什长什么都不让她干,想找本书看看打发时间,结果陈氏告诉她,庄园里没有书籍。这时听到东院传来声响,魏小花便来了兴趣,蹑手蹑脚地跑到东院墙外,脚下垫了两块石头,攀着墙头,终于勉强看到里面的情形。
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里面,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相貌堂堂,下巴上留着一缕胡子,看着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旁边有一株老松,松枝上挂着个笼子,笼子里面关着一只老鼠。只听那顾先生对着鼠笼摇头叹息,口中还漫漫吟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那只老鼠也不怕人,在鼠笼里张牙舞爪,时不时发出一声威胁的吱叫。
这情景,就好像是顾先生在控诉老鼠你吃得太多了,以后少吃点行不行,老鼠拼命反驳说你吃得比我还多,魏小花看得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顾先生,老鼠不是这么教育的,你说的它听不懂。”
顾先生闻言,面有怒色,往墙头上看来,见只是个小子,便不好太过计较,只是道:“竖子无理,因何爬人墙头。”
魏小花大笑,回道:“先生心正,岂怕他人行颠。”
顾先生见她答得有趣,便转怒为笑,道:“你自知行颠,还不速速离去。”
魏小花又回道:“小子欲走道,奈何无门可入。”
她的意思是,我想进你的门来做客,你给不给我开门呀。
顾先生“咄”了一声,却道:“小子越发无理了,门自在那里,你欲进不进。”
这却是说只要有心,正道的门就在眼前,想进就能进,不想进就进不了,全凭你自己选择。
魏小花却自发地理解为这顾先生的意思是门在那里你爱进不进,连忙从墙头上下来,一溜烟跑进了东院里,学着李志高平日的样子,正经施了一礼,道:“花木懒拜见顾先生。”
顾先生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脸色一板,道:“无礼的小子,你自走你的正道,因何进我之门?”
魏小花也不怕他,笑道:“正道在先生心中,我不进先生的门,又如何向先生请教。”
其实她这话不过是顺着顾先生的口风说下去,并无别的意思,说白了,她就是无聊想找个人拌拌嘴,看这顾先生骂老鼠的行为怪有意思的,想来也是个趣人,应该开得起玩笑,这才厚着脸皮进人家的院子。
可是听在顾先生耳中,却是另一层意思了。这些年来,想拜在顾先生门下的少年不知凡几,他却一个都没收,就连这越人庄的主人陈家家主的儿子,想拜在他门下,他也照样不给面子。眼下这么个不知道打哪里蹦出来的小子,居然就这么又是爬墙头,又是厚脸皮地进他的院子,一开口居然表达了想拜在他门下的意思,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毛语
当下顾先生便脸一黑,指着院门外道:“此处无正道,彼处凉快,自去,勿再扰。”
魏小花哪吃他这一套,腆着脸皮笑道:“彼处无树,无鼠,无叔,哪及此处凉快。”
无树,无鼠,无叔,这三个词她念得及快,而且含糊而过,乍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区别。顾先生仔细思量了几遍,待听着松枝上挂着的老鼠又吱了一声,方才明白过来,顿时又好气又好笑,骂道:“哪个是你叔,莫要乱认。”
“那……顾兄?”魏小花故意曲解他的意图,刮刮脸笑道,“顾先生一把胡子,却仍是赤子童心,可敬可敬,小弟拜服。”
顾先生被她胡扰蛮缠,越发地哭笑不得,道:“滑头小子,再蛮缠,我使人赶你。”
魏小花想想这玩笑也开得差不多了,赶紧拍拍屁股,转身就走,边走还边道:“不用顾兄赶,我自去了,可惜呀,我欲求正道,却正道难求,唉……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把人家顾先生戏弄够了,临走,她还要来一句毛主席的词句来做点缀,也不管切不切题,反正这句里面有正道两个字就够了。
顾先生听得一愣:“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哎,滑头小子,回来,回来……”
此时魏小花已经走出院门口,听到喊声,一缩脑袋,拔腿就跑,心道:你让我回来我就回来呀,没门儿。
却只听身后又传来顾先生的声音:“此句出自何典呀?”
魏小花哈哈一笑,并不回头,只是远远抛下一句:“出自《毛语》,全句是: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这诗她记得可清楚了,因为当年上学时,有一次语文考试,让填空,她把百万雄师过大江,给填成了百万熊猫过大江,成为学校年度最大笑柄,结果这时却成了她的第一得意事,总算有一首诗是她能念全的了。
“《毛语》?”顾先生瞠目结舌,自恃满腹诗书,竟不知世上还有《毛语》一书,顿时心中生惭,又听闻全诗,壮阔大气,气势磅薄,宛若眼前真有百万大军,横过大江,直扫北方胡虏,复我大好河山,实是惊艳不已,遂高喊道:“那小子……那小子……回来……我煮茶与你喝……”
魏小花哪里理会他,一溜烟回了北院,大门一关,笑得直不起腰来。
顾先生没有叫回她,怅然若失,回到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满脑子都是《毛语》,直若百爪挠心,恨不能马上就能拿到《毛语》细细品读。
第二天一大早,魏小花还在酣睡,就被一阵声音给吵醒了,忍不住怒气冲冲地爬起来,站在院子里,对同样被吵起来的魏什长道:“爹,外面怎么了?”
魏什长也正迷糊呢,父女俩个竖起耳朵仔细一听,外面哪里是吵,是那顾先生在诵读,而且还用的是洛生咏的读法,一咏三叹的,魏什长根本就没听懂,魏小花也是花了好大的精神,才勉强听了个半懂。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
什么乱七八糟的?
魏小花找陈嫂要了块干净的抹布,剪下两个角,一边耳朵塞一个,继续补眠去了。
可怜顾先生在北院墙外,把五千字的《老子》来回念了十几遍,念得嗓子都快哑了,心里还一直在纳闷:这臭小子不是要拜入我门下吗,如今我都念了半天了,怎么还不出来?
不怪顾先生郁闷,他一生遍览各家各派的经典,独最精于老庄,不知多少人欲跟随他研习,本以为昨天这无理小子也是冲着这一点来的,便想以这篇《老子》把这臭小子引出来,他便为这臭小子讲解几句,以交换那本《毛语》。
先在东院书房里念,不见动静,便移到院里念,仍不见动静,再移到东院门口念,依旧不见动静,顾先生无法,只得跑到北院墙外高声诵读,却不料读到声哑,北院大门始终紧闭,可把顾先生气坏了,悻悻地回了东院,却仍是坐不安稳,满脑子都是《毛语》。
“滑头小子,莫不是在吊我的胃口?”
经此失败,顾先生疑神疑鬼,觉得那个花木懒是在吊他的胃口,忍不住就愤愤想到:难道我顾长卿还要受你一个小家伙钳制不成。
于是自此不再理会北院动静,虽每每思及《毛语》仍是心痒难耐,却硬是耐住性子,只想着早晚那滑头小子还是会上门来的。
哪里料到一等四五天,那滑头小子始终没有再来,顾先生又开始坐立不安,思考许久,一拍大腿:“是了,哪有只许他吊我胃口,不许我吊他胃口的道理?”
于是顾先生取了一卷《庄子》,跑到北院墙外,如痴如醉地诵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