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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悟、旷达、真率,开放,自由……这是一个极其自由浪漫的时代,也是个性张扬的时代,既有一曲广陵散成绝响,也有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天体运动爱好者,更有趁兴访友连人影子都没见到就兴尽而归的潇洒自在,后世将这种风气冠以一个非常动听的名字:魏晋风流。
所以尽管顾先生不通人情,脾气怪异,但是他有才华,又有出身,只凭这一点,吴郡的高门望族对顾先生还是十分敬重的。
来参加这次虎丘雅集的人,自然都不是寻常人,那些来看热闹的寻常人,早已经下山而去,李志高因为陪同潘丞郎说话,本就是最晚下山的一批人,这些最晚下山的人里,多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他们不屑于在前面挤着下山,这才走在最后,因此认得顾先生的人也是极多。
如今这些人却惊见顾先生被一黄口小儿指着鼻尖骂老匹夫,哪还不惊得差点没从牛车上滚下来。尤其是靠得最近的潘丞郎,更是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正要喝骂魏小花,却听顾先生已经抢在前头跳脚大骂:“竖子,你敢骂我?”
子曰
魏小花当真是无知者无畏,翻个白眼儿便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骂得我,我为什么骂不得你?”
李志高瞬间脸色发青,以手抚额,想要假装不认识魏小花。
顾先生却是一怔:“哪个子曰的?”忽地醒悟过来,旋即大怒,“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臭小子,哪个让你曲解圣人言的?”
魏小花又白了他一眼:“谁说是孔子说的,我这个子,是毛子。”
“可是出自《毛语》?似乎粗直了些,比那句‘人间正道是沧桑’差得多了,啊……臭小子你诓我?”顾先生一想到这个,满肚子怨气立时飞到爪哇之外。
“哼,诓你又怎么样。”魏小花扭过脸,不理会他,“让开让开,不要挡路,我要归去了。”
“不让。”顾先生一拎后衣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不让,就不让,今儿你这臭小子不跟我说说《毛语》,我就不走了。”
魏小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闹了半天,感情这顾先生是为了她忽悠出来的《毛语》而来的。不提她眼珠子快瞪出来,旁边潘丞郎和一票围观者的眼珠子,早在地上掉了半天了。
“顾、顾先生……有什么事,好好说,您先起来……”潘丞郎好不容易找回了舌头,见此时情形太不雅观,便劝了起来。
可是顾先生压根不理会他,下巴一昂,只盯着魏小花。
“老匹……”魏小花见顾先生居然跟她耍起了无赖,便要再骂,却被魏什长拍了一下。
却原来魏什长先也愣了神,这时方才反应过来,见魏小花对顾先生口出不逊,又见潘丞郎对顾先生似极尊敬的模样,顿时心中不安,便道:“不可无礼,还不下车扶顾先生起来。”
“爹……”魏小花还不太服气。
魏什长附在她耳边,低声道:“要为牛哥儿多想想,咱们莫拖累了他。”
魏小花咬牙切齿,看看潘丞郎那么紧张的样子,不由得狠狠瞪了一眼李志高,心不甘情不愿地跳下车,道:“顾先生,你起来吧。”
“不起。”顾先生脸一扭,摆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都说老顽童老顽童,这顾先生还没老呢,怎么就跟老顽童一个性子,魏小花在心里把顾先生骂得狗血淋头,她上哪儿给他弄本《毛语》来,早知道就不忽悠他了。
“顾先生,我方才不该骂你,我给你赔罪了。”给魏什长面子,魏小花忍着气又道。
“哼。”顾先生把脸又拧向另一边。
“你到底要怎么样啊?”魏小花毛了。
“《毛语》拿来。”顾先生伸出手,“你给我《毛语》,我为你讲解十篇《庄子》,如何?”
这话一出,周围又是一阵倒吸凉气。吴郡不知有多少人想求顾先生讲解一篇都不可得,这一下子顾先生自己就肯讲解十篇,那《毛语》到底是什么经典,竟肯让顾先生付出这么大代价。
魏小花直接扭头,扶着魏什长下车,道:“爹,咱不稀罕坐车,便走回去吧。”
魏什长有些忐忑不安,看看潘丞郎,又看看李志高,犹豫不决,却被魏小花硬是拖着走了几步。
顾先生这下子可急坏了,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追着喊道:“莫走,莫走,哎呀……竖子,算你赢了,我收你做弟子……”
扑通。
这次可不是倒抽凉气了,围观者中,真有人因为吃惊过甚而从车上摔了下来,只不过此时大家的注意力仍在顾先生身上,没人注意到而已。
“谁稀罕做你的弟子。”
魏小花拉着魏什长,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就跑远了。她跟魏什长长途跋涉练出来的脚力,哪里是顾先生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身体能追得上的,眼看着人跑没了,只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竖子,你不欲为我弟子,我偏要收你。”
顾先生发着狠话,大有孙悟空跑不出如来佛掌心的意思。
“咳咳……顾先生……潘浮有礼。”潘丞郎又走了过来。
顾先生这时才注意到他,斜睨了一眼,道:“原来是潘丞郎,你几时来的,为何在此?”
潘丞郎:“……”他都在这里半天了。
李志高虽然不认识顾先生,但见潘丞郎都对他如此有礼,只得硬着头皮也跟了过来,一边哀叹魏小花闯祸的本事,一边长长一揖,道:“花表弟对顾先生无礼,晚辈这里代为赔罪了。”
顾先生眼睛一亮,道:“那小子是你表弟?”
李志高很想摇头,但最终还是点头,魏小花闯祸,他不顶着,还有谁能顶呢?
“哈哈哈……”顾先生仰天大笑,一把抓住李志高的手腕,指着空无一人的前方高声道,“竖子,看你还往哪里跑。”
李志高:“……”
其实魏小花跟魏什长并没走远,她见顾先生没有追上来,便拉着魏什长躲在一边的林子里了,准备等顾先生走了,再出来跟李志高汇合。不料没等多久,却见顾先生跟李志高坐在一辆牛车,一只手还死死扣住李志高的手腕,顿时气得直翻白眼儿。
“笨蛋就是笨蛋,被人扣做人质了还不知道。”
魏什长十分无奈,道:“小花儿,你究竟哪里得罪了那位顾先生?”
魏小花一肚子郁闷,答道:“不过是跟他开了几句玩笑罢了,谁知道他这么大个人,居然一点玩笑也开不得。”
她哪里知道,顾先生一生痴迷各家经典,自认为全天下的书籍,除了失传的没有他不曾阅过的,谁知道突然冒出一本《毛语》,只从那一首诗中便可知这《毛语》十分不凡,哪还不让他心痒如鼠挠。
“这可如何是好?”魏什长并不是个没主意的人,但是他是个粗人,对这些读书人天生就有一股敬畏,眼下这桩事关系到女儿,所以才乱了主意。
魏小花想了想,又道:“爹,反正李二牛定品的事已经没有问题了,不如咱们就回家吧。”
魏什长却犹疑道:“我看那顾先生与潘丞郎似有旧交,不知会否有什么变故。”
虽没有明说,其实就是指魏小花得罪了顾先生,那顾先生要是怀恨在心,不知道会不会让潘丞郎取消李志高定品的资格。
魏小花愣了一下,她虽然有点调皮胡闹,但是在正事上并不含糊,心想那顾先生为了这么点小事居然从越人庄追到了吴县,搞不好真的是小心眼爱报复,这个时代定品成功与否,对士族子弟来说,关系不大,但对寒门子弟来说,太重要了,这是他们唯一鱼跃龙门的机会,如果因为她的胡闹,让李志高失去了这次机会,那她可真就后悔莫及了。
欲知后文,且听下回
好在魏小花的脑筋一向转得快,把整件事的前因后果一想,觉得关键还在她忽悠出来的《毛语》上,立时便有了主意。
“爹,别担心,我有办法让李二牛不受牵连。”
说完,魏小花便拉着魏什长鬼鬼祟祟地跟在李二牛的车后,隔了好长一段距离,确保不会跟丢了,也不会被顾先生看见。
只是没走多大一会儿,后面却有辆牛车追上来,魏小花回头一看,原来是左家的牛车,那车夫对她道:“修之郎君便猜到你们会在后面跟着,让我来接你们。”
“他倒神算。”魏小花撇撇嘴,却也没拒绝人家的好意,和魏什长一前一后上了车。
左家那车夫赶着牛,却带着魏家父女从另一条小道绕了去,赶在李志高和顾先生之前,来到住处,却是一栋隐藏在深巷中的小院落,进了院门,一眼便可见一正二偏三间房子,院子极小,左墙下挖了一口井,没什么花草点缀,只在角落处种了几竿竹子,显得十分素净幽雅。
“修之郎君说,若你们不愿被顾先生见到,可在这里暂且住下,只不过……”车夫的目光在魏小花的身上打个转,“若想鹏飞郎君不受累,花小郎君还是收心养性,想想法子为好。”
魏什长听得大为感动,道:“请代我父女多谢修之郎君的提点。”
车夫点点头,又道:“修之郎君和鹏飞郎君就住在巷口处第一间的大院子里,每日伙食自有人送来,若有什么事,可到那里去寻。”言毕,便径自去了。
房子似乎很久没人住了,不过里面的家什用具一应俱全,魏家父女打来井水清扫了两间屋子,便住下了。
掌灯时分,有人送来了饭菜,魏小花认得是李志高身边的那个叫郑延的郑家仆人,便让他向李志高要了笔墨纸砚。
郑延有些瞧不上她,恼她胡为拖累了李志高,便道:“纸笔贵重,花小郎君莫要糟踏。”
这个时代造纸业不发达,宣纸确实是属于贵重物品,魏小花在家练字的时候,也多是用沙盘和树枝,也只在刘野柳教新字的时候,才能沾光跟着闻点墨香味儿,所以她自然是知道纸笔贵重的,也知道李志高身上没什么钱财,所以并不怪郑延出言不逊。
于是便解释道:“你自要来,他若不给,你便与他说,我有法儿使顾先生不缠他。”
郑延听得一怔,他却知道,那位顾先生自抓着李志高的手之后,便一直不曾放,径直跟到了李志高的住处,占了一间屋子,大有赖下来不走的意思,把李志高和左修之都闹得不得安生,心中十分忐忑,即不敢逐之,又不敢怠慢。
如今听得魏小花说有法子解决这事儿,郑延也只得将信将疑地去了,隔不久,便送来纸笔。然后魏小花就把魏什长赶去睡觉,自己点了油灯,坐在案前苦思冥想。没有《毛语》,只能她现编了,可是写点什么好呢?
唔,先来一个经典的,而且她也记得比较全的。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飘雪……呃,这里忘了,那个什么欲与天公试比高……什么什么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咦,不对,这个时候哪来的唐宗宋祖成吉思汗。
赶紧把那个唐宗宋宜和成吉思汗八个字涂抹掉,一滴冷汗从魏小花的额头上缓缓滴下,这首沁园春雪本来就没记全,难得后面一段记得全,可是却不能写出来,只好用涂涂改改,然后在最后面写上“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看着这首不全的诗词,魏小花摸摸鼻子,又在前面题上四个字:毛子自白。
虽然没写全,但是从已经写出来的这部分,应该能让那顾先生看明白“毛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吧。这等人物,五千年来能出几个,应该足够镇一镇那顾先生了吧。不过,只这么一首不全的诗,会不会太少了点。
魏小花苦思冥想,再写点什么好呢?寂寞嫦娥舒广袖,吴刚捧出桂花酒,泪飞顿作倾盆雨,这首词她就记得这三句,太少了,写出来估计也没人看得懂。要不,把《实践论》改成文言版本?
中学时代学过的东西,魏小花自然不会记得全文,不过好在主要思想还记得,用自己的话再描述一遍不是难事,以实践两个字为主题,就当是写大学论文好了,难就难在,怎么改成文言版本。
太耗脑力了,魏小花连腹稿都没打好,困意就上来了,算了,不写了,一下子写光了,以后再拿什么去忽悠人,于是她很干脆的又在“还看今朝”后面,提笔加上一句:欲知后文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然后就爬床上睡大觉去了。
才刚眯眼,猛听到院子外头一声重响,跟着便有“哎哟”声传来,魏小花猛地坐起来,脑子才刚反应有贼,就听魏什长的脚步声从隔壁房间响起。
“什么人?”
魏什长操着门栓上阵了。
“哎哟,别打,魏大叔,是我啊……”
“牛哥儿?你半夜爬墙做什么?”
“我、我……”
李志高“我”了两声,就没声音了,魏小花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还能看到他的一张俊脸,比猴屁股还红。
好在魏什长知道李志高不是偷鸡摸狗的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