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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惟余两人粗重的呼吸。看到彼此的眼中俱是无法褪去的激情,两人如同偷偷做了坏事的孩子一般,默契地相视而笑。
“……你很会接吻嘛。”过了好一阵,麦浩辉才哑着嗓子说出一句,仿佛心有不甘。他无法确定覃越那十年间可曾有过别的人,一股浓浓的醋意油然而生,“你初吻几岁?”
覃越斜着秀长眼睛瞟他,冷哼了一声,“你说呢?我可没干过偷人裤衩的龌龊事。”
那个鸣蝉一树的燥热夏天,一切早已注定。
麦浩辉听了一愣神,随即伸手摸了摸头上乱蓬蓬的卷发,脸上的笑容又是尴尬,又是开心。
71
清晨的海风带着淡淡的腥咸味道掠过码头。此刻太阳尚未离开海平面,偶尔从江海相连的广阔水域上传来轮船汽笛的呜咽,低沉而慵懒,仿佛一个赖床的孩子。
修葺一新的开拓号静静地停泊在港内,灰色的船身,乳白的桅楼,高高的枙杆直冲云霄,整艘船于冷峻简洁中透着难以驯服的高傲和矜持,仿佛十多年来的惊涛骇浪从未在她身上刻下痕迹。
覃越提着简单的行李来到码头,在踏上开拓号的舷梯之前,他稍微整理了一下短袖衬衫那雪白的领子。其实今天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不过这次开拓号在大家的努力下死而复生重新出发,每个人的心里多少都会涌起些许敬畏与期待。
眼看时间还早,覃越打算先把东西放进房间再去餐厅集合。路过厨房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哈哈大笑,然后有人飞也似地跑了出来。
“阮文孝侬个糊涂了眼睛格小赤佬,再敢笑老子请你吃生活!”一个四十出头的男人在后面没好气地叫骂,随即砰地关上了门。
“小阮,怎么了?”覃越拉住疯跑的阮文孝,又看了看关上的门,他知道那是新来的大厨杜进,“大清早的吵什么?”
阮文孝一看是他也不跑了,脸上绷着要笑不笑的,仿佛在想什么有趣的事情,“政委,你来了,嘻嘻。”
“怎么了?你们没吵架吧。”这个大厨是新招来的,上海青浦人,还没处几天,不知道合不合得来,覃越突然有点担心。
“没有没有,杜大叔人挺好的。”似乎有些难以解释,阮文孝打了个哈哈。
“嗯,呆会儿全船联检,记得准时参加。”覃越没去理会他一脸憋得内伤的表情,只是淡淡叮嘱了一声。
“好的好的……对了,麦大哥已经来了。”阮文孝见他体贴地不追问自己刚才近乎失礼的大笑,连忙转移话题,“他说要去检查一下起落架,一个人就上去了!”
覃越一惊,一则是麦浩辉来得这么早,二来是船还未开他竟然已经承担起水头的义务。救生艇起落架在七八米高的地方,倾斜得又十分厉害,检查工作历来是由冯闹海这样经验丰富的水手来完成。如今的麦浩辉不过二十几岁,干这行也只有区区数年,覃越一时间不由得又是骄傲,又是担心。
八时整全员在餐厅集合,为出发做最后的准备——当然,还要留出一点时间,让同事们与家人惜别。平常他们出海,一去少则十天多则两三个月,每次来送行的家属无一例外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覃越极不喜欢这种凄凄惨惨戚戚的气氛,一般不会主动让家人来送,可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每次覃越出海,覃妈妈就算自己没空也会向办法抽调家里一两个人陪他过来。按照她的话来讲,又不是无家无业的叫花子,一个人冷冷清清的算怎么回事。
“各位,这次的任务时间非常紧,也非常重要,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咱们跟往常一样,一起齐心协力好好干,争取早日完成。”不爱说话的厉振华直到最后才出来做了一个总结陈词,“船九点钟准时离港,覃越,不是说有船员的家属要来看看,人到了没有?”
“还没,说是路上有点堵车,都没赶上渡轮。”覃越说完,下意识朝舷窗外望了望。
昨天他对母亲坦承了一切,接下来整整一天母亲都拒绝和他交谈,想来今天应该是不会有人来送他了。
众人一直坐在餐厅里等待着,好不容去轮渡码头接人的船员回来了,可却一个家属也未曾接到,原来因为路上塞车误了过江的渡轮,他怕来不及上船,只好先独自赶回来。
船员们仿佛一下子全都泻了气,气氛突然沉默了下来。
就在九点刚到,厉振华正要宣布解缆离港时,码头那边风驰电掣一般地跑来了一帮人,大多数是年轻妇女,差不多人人都拿着大包小包,有的还拖儿带女。
海水茫茫,女人们连牵衣顿足拦道哭都做不到,岸上的孩子们拼命地蹦着跳着,想多看一眼大船上聚少离多的父亲,大声大声地喊:“爸爸!爸爸!”妻子们亦拼命地向丈夫挥手,晃动着手里的东西,喊着丈夫的昵称。
厉振华见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示意延迟三十分钟开船。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难得厉振华这次竟然没有公事公办。只有覃越他们少数几个人知道,自从找回儿子之后厉振华待人接物的心态也渐渐有了一些变化,不再若以往那般不近人情,一条道走到黑。
“阿越!阿越!”麦浩辉带着一头一脸的汗跑过来,不由分说拉了覃越的手将他带到甲板右手边,“你看!”
覃越抬眼望去,只见岸边影影绰绰走来几个女人。定睛一看,急急忙忙走在最前头的是麦浩辉的母亲李明芬,她的身边跟着覃越的大姐覃闽,而落在覃闽身后远远跟着的,赫然是他们的母亲。
这下覃越再也忍耐不住,他飞快地跑向舷梯,匆匆下了船。麦浩辉见他激动,慌忙跟在后面。
“妈!”
虽说是泪不轻弹,可此情此景却覃越无法不心疼这位整日为他担忧的至亲,年轻的政委跑到她跟前站定时,已经红了眼圈。
海边风大,掀起老太太已然花白的头发,她怔怔地站着。大姐覃闽看到弟弟跑过来,急忙迎上前去,“老三你搞什么名堂,妈被你气成这样。”
早上她提起给弟弟送行的事,谁知一贯疼爱幺子的母亲竟然沉默,她再三追问也没有结果,再加上李明芬一大早就赶到覃家跟母亲私下嘀咕了许久,她一看这阵势就猜到多半是这个别扭的小弟又做了什么任性的事,惹得老妈不痛快。
覃妈妈见到儿子没有说话,但是覃越清楚地看到她的眼里分明已经含着泪水。
“阿越。”覃妈妈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颤抖,“……要是你都想好了,以后就好自为之。我和你爸有你哥哥姐姐看着,不要记挂。”
一听这句话,覃越的一颗心如同沉入了冰窖,知道母亲终究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选择。她今天到这儿来送行,不过是对儿子最后的宽容,也是特地来跟他划清界限。这一夜的折磨还不知道让她伤了多少心。此刻覃越自觉不孝之极,顾不得一旁姐姐的惊呼,他双膝一弯跪倒在母亲面前,朝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好……你去吧!”知道儿子倔强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覃妈妈并没有再做徒劳的劝解。她伸手将儿子拉起,最后看了他几眼,一转身径自走了。
一旁的覃闽满脸的疑惑,却来不及问弟弟究竟出了什么事,只得跟上母亲。临去前她匆匆对覃越说:“没事的,她在气头上,等你回来好好给她赔罪也就是了。”
善良直率的姐姐看来毫不知情,覃越重重地咽下喉咙里的酸楚,朝她点了点头。他一直站在码头上,目送着亲人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到她们的背影,这才大步朝开拓号走去。
“阿越!”踏上舷梯之前,麦浩辉将他拉到一堆集装箱后面,“你别太伤心。”目睹了刚才的一幕,他知道覃越最终还是选择了自己,但是内心的欣喜敌不过对覃越深深的担忧。倘若得不到家人的谅解,按照他的性子恐怕这一世都不会痛快,麦浩辉想想都心疼。
覃越摇了摇头,“我没事,别担心。”
“我妈跟我说了,她会经常找纪阿姨谈谈,争取让她理解我们。”麦浩辉一边说,忍不住伸手抚了抚眼前有些憔悴的脸颊,“我们多给她点时间。”
“嗯。”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覃越突然觉得有点累。他将头靠在麦浩辉的肩膀上,闭上眼睛。
“阿越……不要难过。”麦浩辉在他耳边低低说着,一边不期然地想起他们小时候。虽说是幺子,但早熟的覃越偶尔也会因为课业繁重或是家里琐事一堆而不胜烦扰,每当那种时刻麦浩辉就很希望能像这样给他拥抱与安慰。
被他搂在怀里不过数十秒,覃越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然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上去吧。”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他怎么能因此而消沉。
麦浩辉默默地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走上舷梯。
九点半,厉振华准时清点人数,随即下令开船。
全新的“开拓号”载着所有的新老成员,迎着清晨的海风,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蓝天白云中徜徉。她将再一次深入广袤深邃的南海,去探索更多未知的秘密。
全文完
番外小剧场:思想工作
“开拓号”刚在海上走了一个白天,晚饭之后覃政委就接到新来的大厨杜进投诉,说他手下的服务生阮文孝对自己不大尊重。
覃越立刻想起早上阮文孝从厨房跑出来笑得怪里怪气的样子,又亲耳听到过大厨对他破口大骂,生怕他们两个人处不好,不禁有些担忧。他趁着晚上教阮文孝念书的当口将他叫到自己的房间,了解了解究竟怎么回事,也好给他做做思想工作。谁知刚一开口提到杜进的名字,男孩又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小阮,别这样,对人不礼貌。”这时覃越也觉得这家伙老这样未免过分了,难怪大厨生气,因此语气稍微严肃了一些。
“政委,我不是故意的……”阮文孝对覃越一向尊敬,他的话有时候比厉振华还管用,见覃越不大满意男孩有些紧张,赶紧对他解释:“我没打算对他不礼貌。”
“那你到底怎么回事?”这孩子一贯听话,突然这模样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不说别的,万一人家不高兴告到你爸那儿去,这不是让他为难么。”
“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听他提到厉振华阮文孝终于不笑了,讪讪地说,“杜大叔他跟我吹牛说他以前是跑商船的,去过很多国家,还说他有个英文名……”
覃越仔细想了想,发现杜进的确是个比较爱说话又喜欢炫耀的人,不过这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可笑的地方,“嗯,那又怎么样?”
“他说他的英文名叫JIM,还要我这样叫他。”阮文孝死死咬住下唇,生怕一不小心再次喷笑出声,忍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说:“……在我老家那边,这个名字真的很好笑。”
原来JIM的发音在越南话里指的是男人那话儿,好死不死他又姓DU,代表很大的意思,连名带姓一起念出来,听在越南人的耳朵里就是个大鸡巴。十几岁的阮文孝少年人心性,遇到这种天然荤笑话哪里能够忍耐得住,偏偏杜进还很得意,要他照此称呼,无怪阮文孝每次看到他都要笑得死去活来。
杜进不知原委,只觉得这个小兔崽子成天见了他就怪笑,明显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便忿忿地向覃越告了他一状。
听了这个匪夷所思的理由覃越只剩下一脑门子官司,心想自己不跟着偷笑已经是厚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跟那爱炫的大厨解释,最后他决定还是暂时保持沉默为好,“算了,你以后还是尽量忍着点吧,别搞得太尴尬。”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没法解决,估计只能等到这家伙见怪不怪的那天才能消停。
“嗯,我以后不笑了,政委你别生我的气啊。”阮文孝想到厉振华,越发觉得覃越说得有道理。覃政委果然是人生的指路明灯。末了想想他又加了一句:“也别告诉厉书记。”
“你小子,怎么还叫他厉书记?”匆匆扫了眼前的男孩一眼,覃越心下微觉异样。这父子俩自相认之后明明关系好得如胶似漆,有时候厉振华宠儿子宠得连覃越都有些吃惊,但不知为什么他从未听过阮文孝在人前叫厉振华爸爸。
“他、他原本就是书记嘛。”阮文孝咕哝着说,仿佛有些心虚似的,更多的却是难以察觉的羞赧,“我们在外面做事,总不能让全世界都晓得我是他儿子,这样多不好……”
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真实的情况是阮文孝即使与厉振华单独相处也不会叫他爸爸,只有两个人在激情中抛弃一切束缚的时候例外,就连厉振华也没法改变他这个古怪的习惯,也只好随他。
听出对方不欲多说,覃越便识趣地没再多问,“这样也好。”若是全船的同事都因为他是厉振华的儿子而有所顾忌,的确怪没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