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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邢亮就要中考了,那天晚上他在自己房间里学习,突然听见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阵喧哗,间中似乎还有什么玻璃器皿摔破的声音。
张妈妈到罗主任家去送点东西没有在,邢亮怕出意外立刻跑到隔壁去查看。虚掩的门缝里传来婴儿凄厉的啼哭,伴着谭翠屏歇斯底里的哭骂。张唯谨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只是抱着女儿不断拍打亲吻,希望能让她安静下来。
邢亮见状暗暗心惊,因为孩子生病的事情张唯谨瘦了很多,虽然他在外人面前仍旧乐呵呵的从不怨天尤人,但年纪渐长的邢亮很清楚他这一年来承受了多少难以言说的痛苦。
今天晚饭之后谭翠屏带女儿去小区里散步,邻居见孩子身上的皮肤又粗又黑,还有一些抓伤,便随口关照了几句,女人却深受刺激,抱着女儿回到家已经泪流满面。
因为肝胆功能都不好,张语恬的排毒一直很差。刚出生时的白‘皙已经完全不见,除了脸上的皮肤还算幼嫩之外,全身都显得暗沉晦涩,又因为身上痒痒小孩子自己伸手乱抓,有时候控制不好力道经常将皮肤抓破,就算给她戴上小手套也会被她拉下来扔开。
“我才走开一会儿,怎么她又把脸抓破了?!”女人带着哭腔神经质地质问丈夫,声音又尖又细,“你到底是怎么管孩子的?”
顾着哄女儿的张唯谨皱着眉没有回答,女人暴躁地将手边的相框朝他扔过去。
生怕伤到孩子,男人抱着哭闹不止的女儿匆匆走出卧室。碰到邢亮一脸担忧地站在门外,他勉强一笑,“没事,她心情不太好……你回去看书吧,别耽误功课。”
“不会的,功课都做完了。”邢亮立刻说道,以他的成绩考重点高中的确毫无压力,他向张唯谨伸出双手,“给我吧,你去劝劝翠屏姐。”现在这种情况,邢亮认为不能将女人一个人留在房间里。
张唯谨沉默了一下,将女儿交给了邢亮,“辛苦你了。”
邢亮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熟练地托起小宝宝的头颅让她呆在自己的臂弯里,右手轻轻地拍打安慰,还在孩子可能感觉痒痒的地方极其轻柔地来回抚摸,给她缓解骚痒难耐的苦楚。
说来也怪,明明是同样的方式,张语恬似乎特别接受邢亮。随着一阵阵温柔的抚触,孩子的啼哭渐渐止住,在邢亮的怀中安稳地睡去,反倒是张唯谨的卧室里一直传来女人软弱而委屈的哭声。
邢亮抱着恬恬站在门外,那一刻希望自己能够分担张唯谨的痛苦,哪怕只是一点点。
那天晚上张唯谨将妻子哄好已经是深夜,等他到邢亮的房间里一看,发现他搂着宝宝睡下了。小朋友仍旧睡得不太安稳,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几个字,“爸爸,要挠挠……”
邢亮听见她的哼哼,立刻动了动身体,睡眼惺忪地伸手在宝宝身上来回抚摸安慰,动作轻柔而有节奏,没有丝毫的不耐和厌烦。
张唯谨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仿佛这个半大男孩对自己全部的痛苦都早已知悉,有些连父母也不能分担的情绪在这孩子面前竟然没有半点遮拦地流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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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得到家人精心的保养和呵护,张语恬的肝病没有继续恶化,只是肝功能仍旧不好,皮肤骚痒一直贯穿她的整个成长过程,“挠痒痒”是她每天入睡之前必做的功课,而“亮亮哥哥挠痒痒”则是她最最喜欢的节目。
万幸的是让大人们一直悬心的各种后遗症的苗头倒是一直没有出现,只是每日生活在恐惧之中的日子实在无异于煎熬。谭翠屏更是如同一张绷紧了的弓弦,女儿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歇斯底里。
邢亮中考结束放了假基本上都不出去玩,就呆在家里陪张妈妈带孩子。
谭翠屏长达一年的产假已经结束,她又恢复了三天两头不在家的日子,张唯谨因为女儿身体不好也不打算再像以前那么拼命了,人事处的同事们也大概知道他家的状况,都尽量照顾他不让他加班。
每天早上伺候孩子们吃完早饭,张妈妈让邢亮在家看着恬恬,然后拉着张敬安两个人去菜市场买菜。
邢亮带着正在蹒跚学步的宝宝在沙发上走来走去,小女娃大概今天身上不怎么痒痒心情甚好,一直在沙发上又蹦又跳,还企图下到地上走。
“下!”小娃娃坐在沙发上,腿短够不着,嘴里毛毛躁躁地喊,一边吃力地够地板。
“恬恬自己下。”邢亮逗她。
“不下,不下!!”小姑娘不会说下不去,急了便开始胡言乱语,“下,要下!”
邢亮笑了,仍旧让她自己下。
“……哥哥抱,恬恬下!”小女娃组织了半天语言终于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哥哥!”
比张唯谨那个正牌老爹还要受不了张语恬撒娇,邢亮当即将她抱下来。小姑娘遂了心愿,立马格格地笑出声。
此时铃声突然响起,邢亮牵着小宝宝的手走到座机前接电话。
那是答应帮他查分的同学打过来的。邢亮问了分数,他不出意外地考得很好,过几天填志愿应该能上理想的高中。他找张纸抄下了各科分数之后想着晚上可以向张唯谨报告这个好消息,心里很高兴,又顺便八卦了一下其他同学的成绩,不知不觉中放开了张语恬的手。
直到一阵凄惨的哭声传来,邢亮循声望去,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张语恬正站在饮水机前面学着大人给她洗手的样子,而那个红色的龙头不停地流出滚烫的开水。不知道她是吓呆了还是年纪幼小不懂得避险,那双小小的手一直伸在热水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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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张唯谨接到邢亮的电话时还能保持冷静,那么得到通知匆匆赶往医院的谭翠屏则是完全失去了理智。
看见女儿的两只小手被纱布裹成两个小馒头,哭得双眼红肿近乎昏厥的样子,女人压抑了一年多的情绪终于找到倾泄的出口。她失控地奔向邢亮,二话不说先狠狠煽了他两个耳光,还要将他推出病房。
心里内疚悔恨之极,邢亮一声不吭,默默地忍受着女人的怒火,只是伸手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
张唯谨那时候只觉得一颗心好似要裂开一般——女儿旧病未愈又添新伤,妻子状若疯癫,邢亮一脸的木然,可张唯谨知道他此刻一定心碎欲狂。
“翠屏,你冷静点。”看见妻子已经开始在踢邢亮,男人再也看不下去,匆匆走过去拉开了两个人,将毫不反抗的男孩护在身后,“这件事不是他的错。”
让宝宝轻易接触到危险的东西,这是他们全家大人都没有考虑周全所导致,只是邢亮比较倒霉,宝宝出事的时候就他一个人在家,让他背负所有的罪责是不公平的——他自己甚至还是一个孩子。
“我知道,是我的错!”被丈夫阻止的谭翠屏得不到彻底的宣泄,只能歇斯底里地大叫,“是我不该生她!”
见旁边的病友都纷纷侧目,张唯谨只得先将邢亮带出病房暂时避一避。
吃了两耳光的邢亮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还残留着一星血迹,张唯谨伸手去帮他擦了擦,发现血液已经凝固了擦不干净,干脆拉着他去了洗手间。
“你不要有负担,我们都知道这是个意外……你翠屏姐一时急了才会那样。”想到女儿的左手或许要留下终身的疤痕,此刻张唯谨的心情十分沉重,但他同样无法忽略邢亮的感受,“恬恬还小,医生说以后会慢慢长好的。”
听他这个时候还在宽慰自己,邢亮再也忍耐不住哭了。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沾湿了衣服,他连忙举起手肘去擦,登时泪水鼻涕抹了一脸。
张唯谨见状叹了口气抓住他的手腕,扯了张纸给他擦干净脸。
见邢亮双眼通红,眼神里隐隐带了些恐惧,张唯谨心里酸楚,不知道是心疼女儿多些还是眼前的男孩多些。
这孩子寄人篱下这么些年,虽然张家从没把他当外人,但亲疏终究心态不同,作为一个十多岁的男孩他已是乖得过分,生怕一步行差踏错不免要再度被人抛弃。现在他自觉闯下了弥天大祸,再加上刚才翠屏的态度,还不知道他会自我折磨多久。
想到这里张唯谨强忍伤痛将邢亮拉进怀中搂着,轻轻抚了抚他的头顶在耳边说道:“别太难过了,这阵子家里事情很乱,我们都得撑着点,现在不是哭鼻子的时候,嗯?”
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邢亮抓住张唯谨腰际的衬衫,生生忍住眼泪。他知道现在不能再让张唯谨担忧分心,只要这个人不放弃自己,他就还有赎罪的机会。
“张唯谨,我们回病房去。”十六岁的男孩煞白着脸说,该他承受的东西,绝不能逃避。
十六、
谭翠屏一直不肯原谅邢亮的过失,还在背地里跟张唯谨闹过几次。
张妈妈知道这些之后十分为难,要说这事还真不能全都赖那孩子,他们也不可能为此将无亲无故的邢亮赶走,事情只好一直这么僵着。
一周之后张语恬的患处开始结痂,左手烫伤比较严重,孩子小小的手背上覆盖了一层又厚又硬的壳,看起来犹如一只小乌龟;右手则很幸运地只有两处一分硬币大小的疤痕。现在除了胆汁淤积之外再加上外伤结疤,又痛又痒更是让小宝宝苦不堪言。
纱布拆掉之后,邢亮每天都将恬恬的小手仔细检查一遍,然后在患处周围轻轻摩挲给她止痒。张语恬年纪幼小,可是其豪放的个性已然初见端倪,因为伤口痒痒她总是企图将尚未脱落的伤疤自行揭开。邢亮头一次看到的时候吓得半死,只好时时看着,避免她又将自己弄伤。
不过这一切都只能在谭翠屏不在家的时候进行,现在只要她在,邢亮就不能接近小宝宝。
张语恬非常依赖邢亮,晚上和爸爸妈妈睡觉总是闹着要亮亮哥哥挠痒痒,这让谭翠屏更加恼怒,有一次女儿闹得凶了她竟然大声训斥了一顿,吓得孩子哇哇大哭。张唯谨听到之后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了一声孩子这么小你对她生什么气,跟个泼妇似的。
这还是张唯谨头一次当面对谭翠屏说重话,立刻就捅了马蜂窝。女人觉也不睡了,当下起身穿上衣服就要回娘家。
张唯谨也在气头上,只顾着安慰被妈妈吓坏了的女儿,便没有管她。
张妈妈听到响动起来查看,发现谭翠屏已经出了门,儿子却抱着孙女在卧室里无动于衷。一看就知道是小夫妻起了龃龉,儿媳妇这是要离家出走,老太太连忙从儿子手里抢过宝宝,催他赶快去追。
说实话张唯谨真的有些厌烦了这样的日子,可是大晚上的让老婆孤身在外面乱跑的确也不是他的作风,当下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
邢亮也起来了,但是怕谭翠屏看到自己生气他不敢出卧室门,听到张唯谨出去追老婆,他才开门走了出来。
“姜阿姨,我来抱她。”见小女娃在奶奶怀中哭闹不已,邢亮连忙接过孩子拍打安慰,用她最喜欢的方式给她挠痒痒,“您去休息吧,恬恬马上就会好的。”
张妈妈瞧着邢亮照顾宝宝驾轻就熟的样子怔了一下,这才发现家里照顾孙女最多的人竟然是这个孩子。
没多久张唯谨就回来了,不过却是一个人回来的。张妈妈问他怎么回事,张唯谨没有多说,只是告诉母亲他已经将谭翠屏送回娘家了,让她在那边住几天冷静冷静再说。
其实张唯谨追上谭翠屏之后怎么也无法劝说她回家,只好陪着她回去,为此还挨了岳父一顿教育。
好在张妈妈也没多问,摇了摇头回房去了。
邢亮抱着恬恬躺在小床上,语言天分极高的小姑娘安静下来就开始跟他八卦。
“吵架了……妈妈骂爸爸。”张语恬蜷在邢亮的怀中,睁大眼睛煞有介事地告状,“混球!”她努力模仿谭翠屏骂张唯谨的口气。
“妈妈没有骂爸爸,妈妈只是担心恬恬。”邢亮一边拍打孩子的脊背一边解释,生怕对她造成不好的影响。
“哥哥,要恬恬水……”小鬼打了个呵欠,含含混混地说道。每天晚上张语恬临睡都要啜几口牛奶才肯罢休,她管那叫恬恬水。
男孩一听,立刻起身去厨房给小妞热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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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亮偷偷摸摸地走进张唯谨的卧室,生怕吵醒仍在酣睡的男人,他站在大床和衣柜之间,轻手轻脚地找东西。
谭翠屏一去两周不肯回家,张唯谨每天去岳父家报道请她回来,却次次都是无功而返。
转眼又到了周末,男人亲自带了女儿一夜,毫无意外地被折磨得第二天早晨爬不起床。
张敬安夫妇照例出去买菜,邢亮便在家里伺候小鬼吃早点。
刚才她吃面条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