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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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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后京城里传来楚扬的消息,说是楚扬官拜尚书光耀门楣。 
  他执著绣娘绣给他的绣袋,淡谈地笑著。 
  几个舂去秋来,他都这么独处。 
  酒庄里客人来来去去,偶尔也有媒婆说媒,点着谁谁家的姑娘兰心蕙质貌美如花。 
  只可惜他曾经波澜起伏的心湖澄净分明,再无法为谁有一点涟漪。 
  凝视著绣袋,他总想,楚扬应该可以忘了他了吧,都这么些年了,也该忘了。 
  当年的相遇本是错误,他不该爬过那堵墙,他不该缠著楚扬弹琴给他听。 
  弦断而後,琴音藏入了他的心中。 
  那深入了骨血里的痛,夜夜午夜梦回之际,却浮现侵扰他的回忆。 
  楚扬说:「心之所系,唯君而已。」 
  那时他年纪尚浅,除了惊慌,还是只有惊慌。 
  他无法接受楚扬的情,唯有任它凋零死去。 
  直至绣娘陪伴的那段日子,他了解何谓相思,何为愁绪,只是当他明白自己也对楚扬抱有同样情愫时,却无法同楚扬一般坦承。 
  心之所系,只是所系非人…… 
  他有妻有子,与他同为男子…… 
  道德礼教,是个残酷而冗重的枷锁,他们皆为男子,是男子怎可能相守余生。 
  绣娘对他笑时,总也有一丝无奈。 
  她缝给他的绣袋上,是对羽翼斑澜的比翼鸟。 
  她每缝一针,便念一句。 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
  她在祈求著,祈求他能平顺宽心,不再眉头深锁。 
  她的死,带走了许多。他害怕自己仅有,就快荡然无存的生命,又会因楚扬而再有崩乱。他脑海里残留的乡娘身影、他的孩儿、他再拿不出的情感、他千疮百孔的心。楚扬急迫而来的身影会崩毁的,是他最后残存不能失去的。 
  所以楚扬寻来,他却怯儒地逃走了。 
  他不知那样的情会有怎样的後果,世俗所不容许存在的爱恋会引起谁人侧目谁人议论,实是难以预料。 
  他没有楚扬的坦荡,没有楚扬的决心,所以他无气力再去承受任何将会有的打击。 
  他只是个废人, 
  他从来懦弱。 
  ☆☆☆
  苏州城。 
  某年秋里天异常寒玲,白雪不停飘落止也止不了。一地霜雪覆盖了所有农作,农家仰天长叹,怨苍天薄情要扼杀了他们唯一生机。 
  往来住店的旅人少了,慕平打著算盘,在冷清的酒肆里默默记帐。 
  街上除了雪声,突然地响起了重物拖行的声响,刮著雪地缓缓前行著。而後声音忽止,慕平抬首,望见远处对街茶行门口停了个八九岁的女孩儿,她身後背著块以麻绳接起的草席,草席上躺著个身上肌肤皆发青的男子,男子气息已断,是具冰冷的尸首。 
  「求大爷行行好,舍些银子让奴婢葬了爹爹,奴婢一生为奴为婢,伺候老爷终老。」 
  女孩儿几天几夜没吃东西了,但不哭也不喊,走遍了整条街,就求个善心人为她父下葬, 
  但世道如此,众人皆自顾不暇,谁有空理会卖身葬父的她。她每到一处,便被驱赶,除此之外无人理会。 
  最后那女孩儿来到慕平面前,她穿著单薄的破衣服跑在他店口。 
  「求大爷行行好,舍些银子让奴婢葬了爹爹,奴碑一生为奴为婢,伺候老爷终老。」同样的一句话,她念了无数遍。 
  为了早逝的亲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吃尽苦头,只为让爹入土为安得已瞑目。 
  他觉得那是绣娘又回到他的身边,她坚定而温柔的姿态,像极了绣娘。 
  「起来吧!」慕平由怀中掏出了几文钱。 
  他道:「我只剩这些而已,你拿去吧!」 
  女孩儿磕头谢过后,泛著泪,拿著那些钱将亲爹葬了。随后,她又回到了慕平店里,说将伺候他一生一世当奴婢。 
  慕平摇首噙着淡笑,要女孩儿就此离去。她不走,态度坚决地守著信诺不肯离去,慕平无奈只得收留了她。然而尽管她如何要求,他却舍不得让她为婢一生为奴,因她的笑,像极绣娘。 
  那日起他多了个女儿,她单名为楚,冠上他的姓后成了慕楚。 
  慕楚…… 
  慕楚…… 
  是不是连老天都知道他想念著楚扬,不然怎会有如此巧合。 
  他叫她楚楚时,她总回应他一个甜甜笑容。她的笑容就如同绣娘一样,温柔而婉约。 
  她说,她与他同酿酒。他莞尔一笑,带她入了酒房,将一生所知倾囊相授。後来,她青出于蓝,制成的酒入口甘醇酒香不散,饮后余韵飘然令人回味无穷。 
  她说,她想习著理帐。他买盘帐册交给了她,看著她由不识拨珠,到将店内帐务整理得井井有条。 
  几年後,酒肆老旧破陋不堪,她出了主意重置酒楼,直到那时,慕平才知她为他做了多么多的事,将他由一间小酒肆的店家,推上云端,成了人潮不歇的酒店店主,从今尔俊不愁吃穿。 
  几文钱,一份怜惜之情,慕平得到了万倍报偿。 
  然而,他却从不缺这些。金银财宝稀奇异珍他皆曾经拥有。只是他如今早己看淡一切,但求余生顺遂平静无波,如此就已足够。 
  ☆☆☆
  慕平并不喜饮酒,因他向来明白酒易伤身。只是,自幼养成的习性改不了,每夜临睡前,他总要倒些水酒落那青瓷杯,浅浅嗅闻,将酒气香味记科脑海当中,而後饮落,而後入睡。 
  离开京城那年,除了几件衣服,他带走的就一对青瓷杯。楚楚虽酿酒,但却不爱品酒,所以他向来独酌无人陪伴。於是楚扬曾经饮过的那只青杯,让慕平收进了柜子里不再拿出。 
  叩门声响传来,慕平回过神。「谁?」 
  「爹爹。」门外是楚楚温柔恬静语调。 
  「进来吧!」慕平斟著酒靠著窗台,晃动杯中酒液,见著天际银月落进杯里时的浮光掠影。 
  「很晚了爹爹远不睡?」楚楚轻轻推开房门入内。 
  她一席淡绿青衣,清秀典雅的脸庞上胭脂水粉轻轻妆点,今年十四的她落得标致脱俗,是个含苞待放的秀丽佳人。 
  「就睡了。」慕平凝视著杯中水酒,「你也去睡吧,别太累了。」 
  只是,慕平话语完毕後许久,楚楚皆未答话。慕平觉得奇怪,抬首望著女儿,才发现楚楚正朝他盈盈笑著。 
  「有事?」慕平问。 
  「爹爹不开心」楚楚说著:「女儿做了好些事,但从未见爹爹真正开怀过。」 
  「开不开心还不都是这样,你啊也别太累了,我不需锦衣华服、大屋豪宅,我们父女俩用得上的能有多少呢,你留在我身旁便己足够。」慕平道。 
  「爹爹的心愿呢,请爹爹告诉楚楚您喜欢什么、缺些什么?楚楚不愿爹爹愁眉深锁。」 
  慕平似乎看见了楚楚身上重叠了绣娘身影。他淡然笑著:「如今衣食无缺啊!」 
  「遗憾呢?」楚楚问若。 
  「遗憾……」慕平愕然,不知楚楚怎会问得这事。 
  「爹爹这些年无欲无求,但总有些什么事喜欢著爱著,却无法达成的吧?」楚楚年纪虽小,但在遇上慕平之前历经许多生离死别人世折磨,她的眸间除了绣娘曾经有过的温柔婉约,更有著对事对物的锋利透彻。 
  「……」慕平摇晃著瓷杯,黯然笑了。 
  「爹爹……」楚楚收起了言语低下头去,亦知自己无心碰触了慕平伤痛之处。 
  「有些事虽喜欢著爱著,但却也无法开口。」 
  「楚楚以後不会再问了。」她原先的用意并不是让慕平神伤。 
  慕平笑了笑。静了半晌,道:「你会弹琴吗?」 
  那之后,楚楚便说想学琴。 
  他拿些闲钱,找来名师敦她琴艺。 
  而後,楚楚放下了酒楼主事,再不去想要让酒楼名声响亮,让水酒更纯更浓。她将所有精力投注琴声之中,日日夜夜抚琴不歇。 
  楚本就伶俐非常,几年之间背下所有琴谱,连慕平找来的西席先生也叹著楚楚技艺了得,再无东西可教下去纷纷请辞。 
  琼楼玉宇般的酒楼又换回了路旁寻常可见的酒肆,楚楚请来两名小厮与掌柜看顾,平日闲暇无事,她便挑著些曲子弹琴予慕平听。 
  然而,慕平却只爱一首。 
  那曲悠扬缠绵,声声刻入了慕平的心扉。 
  慕平记得,楚扬弹过。 
  楚扬说:「这曲,只弹予你听。」 
  「是什么名?」某日,他间楚楚。 
  楚楚笑着:「爹啊,这曲名叫长相守,您怎么只爱听这首曲呢?」 
  「长相守……」他愕然了。 
  这曲,只弹予你听…… 
  长相守啊……… 
  那当年哽在喉际说不出口的,竟是楚扬唯一冀盼…… 
  
  
  第八章 
  楚楚十五及笄这年,慕平将楚楚唤来跟前。 
  「爹也该为你找个好儿郎,让你出嫁了。」幕平摇晃著青瓷酒杯,如是说着。 
  「爹爹想为女儿许婚?」楚楚敛眉颔首,静静地站在慕平身前。 
  「自古婚姻大事皆由父母作主,没一人例外。即便你心有所属,仍是得奉父母之命,嫁出门去。」幕平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酒杯中的倒影。他对楚楚说的这番话,俨如他的父亲那年对他所说。他听着家里的话娶了绣娘,绣娘虽无怨言,但他这些年来却深深觉得是自己负了绣娘。 
  「女儿一切听从爹爹的话,爹爹决定便成了。」楚楚答道。 
  「你的一生,我怎能私自决定呢?」慕平饮落了杯中烈酒,「看你爱著谁,便嫁作他吧!我也只盼你与谁终老,其余的,似乎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
  酒肆邻间有个少年郎名为「张勖」,他自幼父母双亡从小与楚楚青梅竹马互相扶持着长大,今年秋试赴京一试中第。当上了状元郎。十年寒窗苦读有了成就,楚楚也了笑开了怀,之後书信鱼雁往返不歇,一对小儿女的情窦初开,他怎会看不见。所以他让楚楚自个儿选,他要楚楚出嫁时笑客满面风风光光,他要她当个最美的新嫁娘。 
  ☆☆☆
  京城,户部尚书府。 
  这夜;张勖在门外叩起尚书府门环来。他身材虽高壮魁梧,然而毕竟自幼生长南方,敌不过北方夜里的冷天气,瑟缩地环起胸来。 
  「张勖有事求见恩师。」等待了会儿,他随后被带仕府内。 
  月色清明,张勖随仆人走过萧寂庭园,叩了门,进入书房里。书房内,烛影摇晃,案桌上书卷成山,桌旁角落一只白干瓶与青色瓷杆置放,杯中倒满水酒,酒过八分钟而不满,案桌后有名男子凝神屏气以笔蘸墨振笔急书,神情专注非常。 
  「学生张勖拜见老师。」张勖对案後之人恭敬伏身。此人乃是大考之后提拔他为户部左侍郎,并教导他如何掌管所司之职的恩人。 
  楚扬抬起首,阵中蓝光在烛火间显现,占据双瞳。「有事?」他淡然地道。 
  楚扬发丝乌黑面容肃整,端正的神情不苟言笑,俊飒深郁的脸庞有着风霜划过的痕迹。 
  底下的张勖微微点了头。「张勖自幼热父无母,幸得老师提拔,如今才得有所用处。张勖今年已二十有一,该是成家立业主时,未婚妻子待着弦勖返回苏州迎娶,算过流年合过八字後,下月初八正是良辰吉日……」 
  楚扬忙於公事,无意与张勖谈论太多,他垂眸将光移至巷宗之上,后道:「你就回乡去吧,我自会找人暂先顶替你的位置。」 
  「多谢老师。然而,张勖尚有一不情之请。」张勖笑了笑。 
  「说吧!」 
  「老师对张勖有再造之恩,张勖这喜酒,千盼万盼,就只盼老师出席。」张勖拱手而揖,神情诚恳万分。 
  楚杨摆下了笔。「你在我身旁已有些时日,明知我一由朝堂回府,便不会再出半步。」 
  「学生恳请老师同行。」张勖跪了下来。 
  楚扬停笔半晌,张勖虽心意已决,然而他确有别番考量。「你走吧,我尚有卷宗待阅。」随后,楚扬让仆人驱离了张勖。 
  「老师!」张勖不解的呐喊由紧闭的门扉后传来。 
  望著那扇已合起的窗,楚扬深邃愁郁的眸子有涟漪漾起,渐渐地,汹涌摆荡。 
  苏州啊……那他去了不下千次,却焦惧万分不敢久留之所… 
  即便张勖邀约如何诚挚,但楚扬就是无法与他一齐往苏州而去。他心底深处戒慎恐惧着的,就在苏州城内。 
  举起桌角那只有着白瓷补过痕迹的青瓷杆,杯缘有着小小缺口,是他幼时无心弄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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