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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咏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忽然,他的语气温和下来,像是暴怒后想到了另一种更容易成功的方法,叹着气,甚至有几分劝告的意思,“你不说,我可要用刑了。”
倒在床上的身体畏缩了一下,但咏善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用洁白的牙把下唇咬得更紧了。
“你不说,我迟早也能查出来。在这里能帮你传送东西的,不外乎那么几个人。”咏善低声说。
他转过身,走到后面的桌子边上。
咏棋听见身后木头抽屉拉开的声音,随即几声轻微的脆响,好像金属敲击一样。他偏过头。
咏善已经点起了手臂粗的大蜡烛,正把一枚长把手的金如意放在蜡烛上反复炙烤。似乎察觉到咏棋的窥视,他稍微把眼睛往咏棋处一转,唇角挑起一丝诡异的笑意。
咏棋霍地把脸别了回去,不再看向咏善的方向。
“呵。”身后传来咏善轻微的嗤笑。
金如意,在晃动的火光中渐渐发热。咏善手持着另一头,即使上面包了几层纱布隔着,也可以察觉由火光处逐渐传来的热度。
烙刑,向来都是刑讯老手们喜欢选择的招数。
他侧过头,把视线停在咏棋身上。
消瘦的身体蜷缩在床上,谁都可以一眼看穿那个绷紧的背影的紧张。
“哼。”咏善刻意发出鼻音,不出所料,那个始终没有看过来的人立即浑身震了一下,犹如一只小心翼翼地用耳朵探听着动静的小鼠。
他看了看金如意正在火上烤的那一头,已经开始发亮了。咏棋的皮肤又细又薄,要是被这个烫伤了,不知要多久才能复原。
大概一辈子都会留疤。
傻哥哥……
知道咏棋不会回头来发现他的表情,咏善冰冷的眼睛慢慢盈满了暖意,比他手持的金如意还暖,甚至还带了点笑意。
他是多少有点可恶的,看,把他这个纤细胆小的哥哥吓成了什么样子。但不教训也不行,这么森严的地方,以为已经把咏棋深深握在掌心里了,他竟然还可以在他眼皮底下传递书信。
“咏棋,你到底说不说?”咏善拿着已经发红的刑具,走到床边。
他把几乎是毫不反抗的咏棋翻过身来,逼他看了自己手里的东西一眼。果然,咏棋脸上出现又是恐惧又是愤怒的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这个表情有多诱人。
“说不说?”
被烤得发红的金如意又贴近了一点,几乎隔着也能感受到它的热度。咏善发亮的眼睛盯着他的犯人。
咏棋没动弹,听天由命似的闭上眼睛,咬着下唇。这种无可奈何似的慷慨赴义,就连咏善也有点哭笑不得,手里的金如意是绝不能按下去的,这个人,今天怎么就凭空多出一点坚毅来了?竟敢和他对着干。
咏善知道自己的声音冷得像冰,调侃道:“别以为我只有这招,内惩院大刑多的是。听过人刑没有?”
不理会咏棋有没有反应,他阴森地笑起来,“听说凡是被关到这儿来的后宫美人,没有一个没尝过这道人刑的。这可和侍奉我们父皇不同,男人们轮着上,花样层出下穷呢。不过,内惩院的人恐怕还没有尝过正牌的皇子吧。”
一边说着,手上拽着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
咏棋终于忍不住睁开了眼睛,抬起头,精致的五官暴露在咏善的视线下。
“说吧。”咏善等着他屈服。
咏棋没吃过苦头,他是丽妃养在暖室里唯恐受一丝风寒的兰花。他的眼睛浮现出强烈的挣扎,害怕惊恐,又有一点舍不得放弃的骄傲。
咏善竭力露出没有感情的眼神,冷冷盯着他,仿佛真的只要一个不满意,就能把咏棋整治得生不如死。他等待着,察觉掌握下的咏棋轻微地挣了一下,这是咏棋常常采用的徒劳无功式挣扎。
咏善的嘴角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但下一刻,咏棋更猛烈地挣了一下。这个纤弱的哥哥从来没有这样大的力气,竟差点从惯于狩猎的咏善手里挣出去,咏善吃了一惊,赶紧收紧力度,咏棋却在这个时候把自己漂亮的脸对准了烧红的如意,猛撞过去。
咏善连忙缩手,已经来不及了,耳朵里听见嗤的一声,仿佛晴天霹雳一般让人肝瞻俱寒。一股若有若无的烧焦的气味传人鼻尖。
“咏棋!”咏善骇到了极点,失声惊叫。
匡当一声,金如意落在地上。他抓住了咏棋,不死劲地去扳咏棋的脸,“让我看看!抬头!”
咏棋疼得浑身都在乱颤,却没有平日的胆怯温驯,也许生平头一次的剧痛惹出了他的狂性,拼命挥舞着双手躲避咏善。咏善一时无法近身,急得冒汗,趁准时间猛然推了咏棋一把,让他跌坐在床上,赶紧压上去。
咏棋尖叫起来。
“嘘嘘,别吵,乖。”咏善瞻颤心惊地哄着,硬着心肠去扳咏棋的脸。
脸上没有伤,咏棋撞上来的时候,咏善缩了一下,歪了方向,却把脖子烫得侧边血肉模糊。咏善不看也就算了,骤然一看,脸色都变了,疯了似的用手去抚,连声问:“疼不疼,我……我不是有意……”
“走开!放开我!”咏棋见他伸手,尖叫得更厉害,仿佛也觉得脖子上火热的疼,一边死命推开咏善,一边又忍不住伸手去挠脖子。
“别挠!住手,咏棋。”这个时候要箝制住更不容易,咏善额头都是冷汗,转头看四周,想找根绳子把他绑起来。
偏偏在这时,一个极熟悉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充满了惊愕和怒火,“哥!你在干什么!”
牢门被狠狠踹开,咏临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直扑过来拦着咏善,“你干什么?你把咏棋哥哥怎么了?哥你放手,你给我放手!”
“滚开!”咏善暗中咬牙,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凑热闹。
“不行,你给我放手。”咏临直着脖子扯着咏善的手,两兄弟都是从小喜欢练武的,一时缠在一起,你按着我的手,我压着你的腿,暗中较劲,谁也占不到便宜。咏临一回头,咏棋脖子上怵目惊心的烫伤跳进他的视线中,顿时一震,“咏棋哥哥!你……”
咏棋听见咏临的声音,一个劲往咏临这边靠。咏善眼睛都喷火了,趁着咏临没留意,一把推开他,“给我滚出去。”又要将咏棋扯过来,威胁地瞪着咏棋,“再和我作对,今晚看我怎么对付你。”
咏棋脖子上的伤火辣辣地生疼,知道传递书信的事恐怕还不能善罢干休,到了今晚,真不知道要怎么受罪。听咏善恶狠狠一说,挣扎得更猛,眼看自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被咏善抓着,一急起来,什么都不顾地低下头,对着咏善的手腕就是狠狠一咬。
牙齿嵌入肉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溢了满口。
咏善疼得倒抽一口凉气,脑门发昏,一巴掌甩在咏棋脸上,打得咏棋横摔出去,才猛然醒觉过来,咏棋那个身子最近早被折腾废了,怎么禁得起这样打,赶紧又去弯腰要把咏棋扶起来。
“咏棋……”
“不!你别过来!”
咏棋倒在地上,觉得块块骨头都差点碎掉,抬头一见咏善又过来,吓得赶紧挪动身体要躲,可是他的动作哪里有咏善快,还没有动弹一点,咏善的手已经到了跟前。
“咏棋哥哥!”
咏临三番两次扑上来,都被咏善推开了。眼看咏棋脖子上血肉模糊又挨了一耳光,巴掌着肉声在牢房里回响得令人毛骨悚然,唯恐咏善又伤了咏棋,爆着青筋吼道:“哥,你再打他,可别怪我动手!”
锵!把腰间的剑拔了出来,抵着咏善。
清脆的金属声犹如一盆寒冬腊月的冰水,把三个烧得发狂的人淋了个彻头彻底,偌大的牢房,蓦然死寂下来。
只剩粗重不一的喘息,此起彼伏。
咏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持剑的手平伸着,指着咏善。
咏善一瞬间冷静下来,阴鸷着扫一眼胸前的剑尖,冷笑着问:“你用剑指着我?”
咏棋从地上挨着床边坐起来,抬头看着咏临。
“咏临,把剑放下。”他扯扯咏临的衣角。仰头的动作扯动了脖子上的伤口,咏棋的眉间浮现一丝痛楚。他轻轻喘息着,“咏临,听哥哥的话,把剑放下。他是太子,你这是死罪。”
咏临拿着剑,两颗眼睛星星一样燃着火,一个字都不吭。
他倔强的时候,一向都是这个表情。
咏善的眼睛也燃着火,但他的火是冷的,一点温度也没有。他盯着咏临,丝毫不把随时可以刺进心脏的剑尖看在眼里,冷笑着,伸手,狠狠在咏临脸上搧了一耳光。
啪!
咏临猝不及防,被打得脸歪到一边。咏善看也不看他一眼,推开胸前的剑,低头就去抓床脚边还在喘息的咏棋。
咏棋害怕地往后退。
“哥,住手!你……”咏临眼睛也在冒火,又嚷了一声扑上去,抓住咏棋的右手,还没有开始拉,咏善的拳头已经轰到眼前。这一拳完全没有留情,打得他眼前一阵发黑,满嘴都是血腥味。
“放手!放开我!”咏棋的声音夹杂在喘息中,纠缠中有东西狠狠刷过他的伤口,让他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咏临摇晃两步,总算稳住了,这一拳打出了他的野性,发狠似的也一拳打回去,却被咏善挡了,并且脚下使个绊子,把咏临狠狠摔在地上。咏棋的惨叫好像就爆发在耳边,让咏临浑身一哆嗦,他发毛似的从地上爬起来。
咏棋已经被咏善抓在手里,不只咏棋,即使在咏临看来,咏善脸上的那一丝冷笑也是残忍而可怕的。
“咏棋哥哥!”咏临冲过去,用头往咏善身上撞去。
咏善见他来势太猛,生怕把咏棋也弄伤了,只好放开咏棋。他心里极恼火这个讨厌的弟弟过来惹事,闪过身,顺势往咏临背上推一把,想要他摔得重一点。手一推过去,大黄花梨木桌子尖尖的桌角闪过眼角。他心内一惊,咏临要是头撞上面了,哪里还有性命。赶紧伸出两臂,勉强把几乎栽过去的咏临拉住。
咏临却不知道哥哥心里想了什么,一被拉住,稳住脚步,当即一不做二不休,两手把咏善肩膀抱紧了,用力往侧一倒。
这是他最拿手的摔跤,咏善为了拉他,自己本来就站不大稳,被他一扯,顿时也倒了下地,浑身生疼。
咏临担心咏善摆脱纠缠还要去欺负咏棋,大声嚷道:“咏棋哥哥你快走!去找我母亲,要她帮你主持公道!”一边用力制住咏善。
咏善大怒,顿时又是一耳光插过去,这次咏临有了防备,偏头闪了过去。两兄弟脖暴青筋,目光喷火,竟谁也不让谁,在地上缠打起来,一屋子家具被扫得乒乒乓乓,烛台椅子都砸在地上。
“咏临,你快点住手!不要打了!”
咏棋急得不知该怎么办。咏善打赢,他是万万不愿意的;但万一咏临把咏善打伤了,那可是死罪。
这两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咏临也就罢了,向来如此鲁莽,但咏善今天竟然也疯了似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沉静收敛。
咏棋三番两次上去要把他们分开,却被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推开了。
两个孪生兄弟好像仇人见面,恨不得把对方撂在地上,不过一会,又缠斗在一起,两人双双摔在地上,滚了两滚,又一翻身,同时跳了起来,衣裳都撕破了。
“咏临,你……”咏棋还没有说完,咏临想是被打毛了,狂叫一声,又红着眼扑了上去。
咏善也不避开,直接就迎了上去。
两人又打成一团,从小学的招式都各自施展出来,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咏棋不懂武功,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生怕他们其中一个受伤,最后吃亏的都是咏临。正急着,忽然听见一声闷哼,像是有人受伤了。
咏棋心脏霍地一跳,太急了,竟没有听清楚是谁发出刚才的叫声。他冲上去看,两个打得乱七八糟的皇子都住了手。
咏临正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咏善靠牢房的墙角坐着,大腿上一把匕首刺进去了大半,淅淅沥沥淌着血。
血!
咏棋觉得心脏的血都冷了。咏临刺伤了太子!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这不是闹着玩的,刺伤太子的罪名,和刺杀皇帝的罪名是等同的,这是无论身分何等尊贵也无法赦免的重罪。
“哥!哥!你怎么……”咏临站起来,才看清楚哥哥为什么忽然住手。他比咏棋还愕然,大惊失色,赶紧弯腰去扶咏善,“哥……我不是有意的……”这匕首,一定是刚才打架时从靴子上掉下来的。
不会是刚才发起狠来,随手从地上摸个什么东西就打……
咏善的眼神十分可怕。
咏临焦急地凑上去,还没有靠近,咏善已经自己扶着墙站起来,坐到了椅子
“哥哥,你要快点止血……”
到底是一个娘生的,咏临看见咏善的大腿血流如注,心也怦怦直跳,挨上去要帮咏善看伤口,“我去拿点药……”
还没说完,咏善冷不防地一脚踹在他腰间。这一脚带怒而发,用的是没有伤的左腿,踢得咏临当场倒下,蜷成虾米一样,半天爬不起来。
“咏临!”咏棋本来还担心咏善的伤口,见了这个,顿时把那一丝可怜都抛到九霄云外了,跑到咏临身边,把咏临小心翼翼地扶起来,“你……你……”愤怒地瞪了咏善一眼。
咏善木着脸,此刻眼睛看着牢门,仿佛什么也没注意,连腿伤也没去关注。
咏临被踢得嘴唇发青,慢慢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