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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墨鸾只觉浑身一震,竟似有雷电流火从那一点蔓延开来,流窜着把周身的血都烧沸了。她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微微皱起的眉。他竟然就在这样近的地方。她险些晕眩过去。
可白弈却似乎恼极了,从怀里取出快白棉巾子恶狠狠地扎好她伤处。“你这傻丫头!”他又挽起她衣袖,给她抹药膏,一点一点地揉进去,又轻又缓。他怒道:“以后不许这样胡来。”
“可……”可我担心你。墨鸾忍不住想要分辨。
白弈抬起眼看着她,半晌叹道:“阿鸾,你答应过要相信我。”
墨鸾一窒,终于咬唇,点了点头。
白弈轻捋她鬓角散下的碎发,忽然问道:“汉王那件事,你究竟牵扯进去多少?”
墨鸾微怔,旋即道:“我……我和太后说起过一次……”
“你见过那位陆氏娘子么?”白弈追问。
“只见过一次……”墨鸾迟疑道。
“汉王呢?他现在还常来找你么?”白弈又问。
墨鸾摇头:“太后不怎么让我见他。”
听她如是说,白弈轻呼出一口气。他对墨鸾道:“阿鸾,你必须答应我,汉王的事,你以后都不要再管。”
墨鸾本想追问,但看见白弈凝重神色,终于没有问出口来,又安静点了点头。
白弈微笑起来。“你见过艮戊了。”他道,“不管有什么事,你都可以找他,然后我就会知道的。”
“哥哥。”墨鸾沉寂良久,忽然开口问道:“我……我阿爷和我阿弟……”
白弈眸色微妙一抖,便即将她搂住,轻哄道:“我派出的人已有些眉目了,很快便能找到他们。再等等,好么?”
墨鸾望着他,末了,只能沉默阖目,靠进他怀里去。
他们就如此安静地相拥了许久才不舍离别。
白弈如同潜入沉夜的魅影一般御风而行,直到远离了宫苑殿宇才驻足下来。他回身对隐在暗处的人道:“回去吧。不用再护送我了。照顾好阿鸾。”
那暗夜的卫士沉默一瞬,轻叹:“这样冒险的事情,公子还是下不为例罢。”
“好。我记得了。”白弈微微一笑,他看着面前人影,忽然问道:“你见过她了么?”
那人一静,旋即应道:“我看见了。但她没有看见我。”
“你若想见她就去见罢,我信你。”白弈叹息。他握住那人手腕,沉声道:“我起过誓了,决不会让阿鸾做第二个夕风。所以你要帮我,好么,朝云哥。”
瞬间,朝云身子微微一颤。他沉寂了许久,终于抬起另一只手搭在白弈手背,无声地点了点头。
章二二 满楼风
太后寿诞将至时,宫中却回来了贵人。
那日太后忽然兴起,想往太液池赏荷,让墨鸾陪着,已泛舟湖心时,才被吓了一跳。
那摇橹的“船夫”挂着胳膊,笑吟吟道:“皇太后殿下金安。贵主金安。”说话时,他抬起头来,干净俊朗的眉眼,嗓音熟悉至极。
墨鸾正替太后斟凉茶,一惊之下,险些手抖。
竟是他?
蔺姜?
“挚奴?”太后也惊愕不已,显然并不在意料之中。但她很快笑起来。“你这狠心孩子,终于舍得回来了?”她眼中闪动着激动惊喜,连连招呼,“两年了,快过来,让阿婆瞧瞧!” 说着,已伸出手去,竟似有些急切。
蔺姜毫不拘谨,随手将橹丢给一旁随侍的宫人,两三步蹿上前来。
太后拉住他好一阵仔细打量,拧眉嗔笑:“阿婆的挚奴儿瘦了。”
“阿婆没见我也高了壮了么?”蔺姜扬眉一问,笑眯眯地,大半是自得。
太后已合不拢嘴了,笑容如浸蜜糖,只抓住他不放,又问:“你跑去了哪里?让阿婆好想。”
“这些以后再慢慢和您说。”蔺姜颇撒娇地笑道:“今儿个起,我就来做这右禁卫军将军了,以后天天陪着您。”
“你做右禁卫军将军?”太后眸光一凛,大有意外之色。
蔺姜却只是笑着,捶捏着太后肩膀,道:“您没想到吧?就是特意瞒着您的,否则岂不是没了惊喜?”
“你这小鬼!”太后复又一笑,颇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墨鸾,道:“你们俩,不是早见过了么,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墨鸾这才闻声惊起,忙道:“蔺……蔺将军安好。”她本是要称一声“蔺哥哥”的,忽然又觉得时宜景地不妥,生生改了口,但又生分古怪,说得结结巴巴。
不想蔺姜比她更窘,胡乱应了声,耳根子却先红了。
待到送了太后回庆慈殿午歇,蔺姜才偷偷溜来,将好容易得闲的墨鸾拽到宫苑清静一角。
但他迟迟地不说话,只是望着墨鸾,眸中光华灼灼,唇边笑意掩也掩不住,竟有些痴傻了。
墨鸾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双手交握袖中,颔首不敢看他,冷不防,忽然听他一声长叹。
“真好看。我头一次见你这么打扮。可比我阿娘还漂亮了。”
墨鸾怔了一瞬,旋即微微面红。他实实在在是在称赞她,虽说措辞分外的与众不同罢……
但蔺姜显然尚自沉湎。“我有小半年没见着你了。你走了,竟也不去同我道别,连告诉也不告诉我一声。”他眉梢浸出一份委屈来,但很快又被兴奋淹没了。“你……你戴着这支簪……”他又红了面颊,甜蜜溢于言表。
墨鸾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怦怦地莫名心虚。她慌忙岔开话题道:“蔺哥哥,你怎么也来神都?”
“我……我放心不下你。”蔺姜乖顺应道,但眼神却分明清澈而温柔。
“可你……”墨鸾迟疑。他不是一心想要投军建功立业的么。
蔺姜“嘿嘿”一笑,扮个鬼脸应道:“我和善博打了一架。弃军私逃在前,殴打主帅在后,他就很公正严明地把我踢出来了。”
“你和哥哥打架了?”墨鸾闻之,震惊不已。
“没事了,你看分明是我受伤比较多……”
蔺姜分外委屈地撩起衣袖,却看得墨鸾愈发花容失色,正惊魂不定,却听见蔺姜轻声道:“总之我今后留下陪你了。你不乐意么?”他问得极柔,缱绻惆怅,又似忐忑不安。
墨鸾心中一软,忙浅笑应道:“怎么会呢。”
蔺姜这才似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神情也不再紧绷。他又静静看着墨鸾,半晌,忽然开口道:“阿妹——”
“你为什么……为什么喊太后‘阿婆’呢?”他还未说完,墨鸾已打断了他,将话题岔开去。
“从小就这么喊了。”他想了想,笑笑应道,“好像是……太后认了我阿娘做干女儿呢。”
“干女儿……?”墨鸾心尖莫名一颤,“令堂……”
“我娘姓裴。你忘了裴子恒是我表哥啦?”蔺姜看了看左右,压低嗓音道,“不过以后在这里不能提这事儿了。保不准隔墙有耳,又是麻烦。”说到此处,他眼中忽然浮现出一种厌腻哀色,全然不是平常快活灵气的模样。
两人之间又沉默下来。
片刻,蔺姜忽然又开口道:“阿妹,我——”
“啊,我忘记了!”墨鸾却忽然惊道,“太后一会儿起身了要喝莲子羹的,我得赶快去准备了。”说着,她冲蔺姜歉意一笑,转身匆忙而去。
蔺姜一句话又被堵了回去,呆磕磕望着她远去背影,好一会儿,只好摸摸鼻尖,苦笑。
兴许是他太急躁,将她吓跑了。
他在皖州军营听说,使君娶了公主回来,侯府的小娘子却封了县主进宫去了。人人都道是喜事,只有他又惊又怒气地跳脚。
只在墨鸾向他坦白她并非白氏亲女时,他便明白了。
她心里的那个男人,是白弈。她甚至险些为了白弈丧命。
他也看得出白弈对墨鸾不同。
于是他心服口服,甚至很认命地决定放弃了。
但他没想到白弈还是娶了公主,更有甚者,白弈竟真将墨鸾送进宫去。
九重如海,陷进去,就再别想出来。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再清楚不过。
可这又算是什么事儿呢。
他一怒之下,直扑回京,不由分说揪住白弈就动了手。待到打也打完了,躺在地上喘气了,才想起问个说法。
但白弈什么也没对他解释,反而问他,右禁卫军将军一职正从缺,他愿不愿意还京供职,掌领右禁卫军。
他愣了好一会儿,一个鱼打挺跳起来,答应了。
他看着墨鸾消失的方向,在那从小熟悉的青墙绿柳下,神色温柔而坚定。
或许,是因为在那么彷徨又无助甚至连自信也几乎要被磨灭的时候,是那个温柔少女给了他勇气和关怀,所以他为她义无反顾地彻底沦陷。
那支碧玉簪,是阿娘留下的。娘曾对他说,如有一日,他遇上那个想要相携白首的女子,就将这支簪插在她髻上,他一直记得。
所以,他将那支簪送给她了。
所以,从今往后,他要保护她。虽然大家讳莫如深,但他知道,姨母、表哥一家,那些悲惨的过去,与这个地方脱不开关系。还有阿娘。那时他还小,只能眼睁睁看着,但如今他已长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他要保护他心爱的女子,绝不让她受半点伤害。
然后,他想要再努力一次,努力走进她心里去,或许并不能取代谁,但依旧可以是温暖而坚实的依靠。
她戴着他送的簪子,那是否说明,他并非绝无生路呢。
思及此处,他由不得,又扬起了唇角,双眼明亮。
自打蔺姜领了这右禁卫军将军的职,宫里似也感染了他的灵气,忽得热闹起来。少年英俊,文武双全,即便宫中严令禁止私议朝臣,但宫女们瞧他时依旧怎样也掩不住眸子里的光,而他又是兵部尚书的独子、太后跟前的红人儿、汉王李乾的挚友,无论哪一方面,自是如日中天。
蔺姜风头大健,头一个不乐意的,自然是左禁卫军将军韦如海。若论官职,左尊右从,他还理应压着蔺姜半截。但于情于势看来,他是怎样也不能同蔺姜比的,怎么比,都是相形见绌。
又何况,蔺姜还与汉王李乾交好。他们俩年龄相仿,从小一块儿玩大,理所当然感情非比寻常。但身为贵妃韦氏内侄的韦如海,毫无疑问,却是韦氏所出的四皇子魏王李裕一党。
于是,矛盾彻底不可调和,小打小闹不断,针逢相对亦如家常便饭。
蔺姜又是顽皮桀骜的性子,原本就瞧不上韦如海了,如今再加上这一层,竟还常没事儿找事儿去捅一捅马蜂窝,回头就跑去墨鸾那儿,捅得好了自然要找人同乐,万一被蜇了也还要逞强的。
墨鸾每每哭笑不得,赶着他这里磕了那里碰了,只好将他揪住理伤,一面劝解他低调藏辉,少惹麻烦。
但蔺姜是个耐不住性子憋不住气的主,他也不怕成为众矢之的。他常在晚上带墨鸾去看星星,跃上飞檐入云的琉璃顶。这一片星空何其广阔,真要是此处不留人,那也自有云天,又有什么好怕的。
对此,墨鸾终只能万般感慨。
天幕浩瀚,星如沧海,那光辉圣洁,时而清冷,时而又是暖的。苍穹浩瀚,她总由不得肃然,那便像是神秘莫测的力量,令一颗心既澎湃又宁和,既充盈又空广。然后,忽然发现,那个灵秀爱笑的男孩儿,不知何时竟已悄悄地长大了,哪怕依旧顽皮又腼腆,但却总能让她安心地仰望星空,沉睡在柔风细语中,什么也不去想。
转眼太后寿辰,皇帝于承天门盛宴群臣,其后又令乐府司、内教坊于太液池畔设台,大作曲乐,以为庆贺,皇后、三妃、九嫔及列位皇子公主陪席,又是一场家宴。
墨鸾自是跟在太后近前,寸步也不能离。
筵席奢华喧闹,人人谈笑风生。墨鸾静静立在太后身旁,一眼望见的,却是那朵光华夺目的天朝牡丹。
东阳公主李婉仪,依旧是挽纱披帛、石榴裙,凤钗花钿,仪态高雅。
毫无疑问,她才是席间最光彩照人的女子,便如同她的封号那般,耀眼。她也瞧见了墨鸾,眸光中闪出模糊不清的冷冽,但却是笑笑的。她径直走上前来。
墨鸾由不得颤抖,双手冰凉。她听见婉仪对太后道:“恭贺祖母皇太后殿下万寿千秋。”但她却半个正眼也未曾给她。
“乖婉仪,你怎么一个人来?”太后含笑而问,“驸马呢?”
墨鸾心尖一紧。她早看得分明,一旁诸位驸马相聚圈中,没有白弈的身影。
婉仪眼神微闪,叹道:“昨儿接着父皇的调令,连夜就赶回皖州交接去了,大概还得好几日才能回罢。错过了皇祖母的千秋,孙女儿替他向您请罪。”
闻之刹那,墨鸾由不得怔了怔,旋即惆怅。他回凤阳去了,竟不曾与她道别。她甚至连知道也不能,还要透过另一个女人从旁辗转得知。可那又如何呢?那个女人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那才是天经地义。她忽然心绪纷乱起来,正酸涩,又听太后道:“早些安定了也好。往后还是留在神都,皇祖母想你了也能随时瞧见。”
“是啊,往后就留在京里不走了。”婉仪乖巧而笑,眸光一转扫在墨鸾身上。
墨鸾忙垂下眼帘,避开她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