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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白崇俭脸上浮现出一种僵冷的阴沉。他低头看了那才与自己欢好一处的女子一眼,忽然十分嫌恶地一脚将之踹开,翻身却执起搁在一旁的长剑,“锵”得便抽了出来。
白弈眼疾,一掌拍在崇俭手腕,将剑击落。
“滚!”白崇俭十分暴戾地冲那女子吼了一声。
那早已唬得面无人色的女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逃了出去。
“堂兄几时多了好生之德?”白崇俭冷笑一声,这才开始穿整衣物。他抬眼瞧了一眼大开的堂门,瞧见堂外侯立的数名卫军,又嗤道:“大王这是来看兄弟还是缉拿案犯呐?怕我惹出甚麻烦牵累了大王的英名不成。”
“你不必罢。”白弈闻之反而笑起来,“你小子真以为能牵累到谁。”
此言甫一出,白崇俭立时面色一白,眼神瞬间锋利起来。他刷得长身而起,一拳已向白弈脸上袭去。
白弈抬头截住,反抓了他手腕一拧,将之背手摁了下去。“精神着就好。整日一副色迷心窍的靡靡之相,我怕叔父几时得信,杀上京来剁了你这不孝子。”他唤了卫军入内来,二进制话不说,将崇俭绑了,拖回去见王妜。
崇俭起初激愤地破口大骂,终是骂得累了,才闷声不吭真情 为。
白弈一咱将之擒到达王妜面前,又请了家法,给了好一顿鞭子,算是他负荆请罪,少不得由婉仪从旁劝一回。
王妜见了夫君这狼狈相,又软了心肠,红着脸别别扭扭把人领了回去,便也不闹了。过了几日,小夫妻言归于好,专程地拜帖来签谢兄嫂教导,要设谢酒。白弈自然是辞了,又正经回了书信。不料他二人又拜。来回两三趟,连婉仪也不禁好笑。
“你不知应了了事罢。看这架势,要推去什么时候。”她一面坐在镜前梳头,一面从镜中看婢女们替白弈摘冠。
“应什么应。又不是什么光荣事,还大张旗鼓的。”想起崇俭那些个荒唐事,白弈便没好气。
婢女已将婉仪发髻散开,梳顺了青丝。婉仪将婢女们轻遣开,起身到白弈面前。“你不应,他们不罢休,回头湖阳又要来闹我。不如请阿家主了这个局,也就是一顿家宴。”她如是劝。
“我觉着不太对劲。”白弈道。
“怎么?”婉仪一怔。
“崇俭到如今还放不开。”白弈叹了口气,难得显出些许不安疑虑来。
婉仪闻之不禁轻笑。“你也知道说他。你凭什么说他?”她似是玩笑般有此一问,半真半假。
白弈略微一僵,一时盯着婉仪不言语了。婉仪却亲手解他衣带,替他更衣。白弈静了一会儿,便又道:“你觉不觉得朝云哥这阵子似避着我一般。我专程去寻他,也见不着。”
“各有各的忙呗,阿伯如今也是身居要职,亲弟兄未必就要每日见。”婉仪不知他为何忽然又扯上了傅朝云,只当他是想岔开话去,便随便应了一声。解中衣时,白弈贴身佩着的香袋便露了出来。婉仪瞧见,手上一顿。“戴了这么久,都磨了线了。换一个罢。”她将那香袋捏在指尖摸了一摸,如是道。
“不必了。”白弈一把将之拿回来,换子汤服就要走。
“你也先取下来再去罢?还戴着,浸了水了。”婉仪追了一句。
但白弈却似没听见一般,径直便往汤堂去了。
他走得干脆。婉仪怔了半晌,悻悻地坐回镜前去,垂目时,倒也不见得哀怨,也不见怒,仿佛已然习惯了,只是笑不起来。她开了抽屉,取出个做了一半的香袋来,呆呆看着。
“娘娘也去沐浴罢。回头该歇息了。”侍婢上来相劝。
“待会儿。急什么。谁要跟他凑一块儿了。”她反而叫人掌明了灯,取了那香袋,不紧不慢继续绣起来。
章五〇恨情长(3)
白弈终于应下了崇俭,又特意去寻了傅朝云,想着若是借此名头,或许能与朝云见上一面,问出些端倪。但却依旧未能如愿。朝去遣仆子与他送了书信来,就要去探视母亲。
于是,一席家宴,却无端端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诡秘。
白崇俭仿佛又成了那个稚纯无辜的孩子,乖顺地耷拉了耳朵,小心翼翼向兄长道歉,再三地敬酒。谢夫人自然要相劝兄弟和睦。白弈不愿拂了母亲颜面,只得再训诫他二三句,也就作罢了。一家人吃饭,反倒生分的如同应酬客套,各怀心思,暗自忖度。
散去时,二位贵主分别上了舆,围起步障先行。
谢夫人舍不得儿子,拉着白弈,执意送至府门前。
白弈想与母亲叮嘱些什么,又见崇俭在一旁,终于没能说出口来,只再三请母亲多多保重。
崇俭与他并肩行至岔路口,两人都走得不疾,偶尔搭上句话,皆有些漫不经心。
论亲,崇俭与他有同宗弟兄之情;论事,叔父如今坐守凤阳;怎样都马虎不得。“你呀……今后再少胡作非为些罢。”白弈思绪繁困,颇为无奈地叹息,从跟随仆子手中接过缰,便要上马辞别。
“人活一世,从不‘胡作非为’,岂非无趣?或许,再过几年,我也大彻大悟了,再这样教训旁人也未可知哩。”崇俭笑嘻嘻地接了一句。
白弈正要镫马,闻之心中一震,甩了马缰回头看白崇俭,却见崇俭一双眼中闪动的,全是辨不清的光。
蓄意挑衅?还是口没遮拦?
瞬间僵冷,不可名言,不呆道破。两人都没有动作,浅浅对峙弥漫。
忽然,一条细瘦人影飞快地撞上前来,猛向白弈扑去。
白弈正寻思着崇俭的事,没防备这突如其来,眼看那人已撞在胸前,下意识一掌劈下,钳住一条胳膊,将来人反摔了出去。
随从与白崇俭似乎也全惊了一跳,涌上来助他。
仆子们立时将那人扭成了个粽子,意外的,却只是个小乞丐,称说饥饿难耐之下,想要抢些值钱东西换吃食……
此处离旧府尚不远,闹声早已惊动了府前持护,很快谢夫人便差了家人来问。
白弈不愿惊扰了母亲,随手打发了那小乞些钱,便将之放了。
“堂兄如今愈好善乐施了。”白崇俭一笑,先上了马。
“将军又不是外人,怎不知大王一向行善的。”跟随白弈的家人实在听不过他三番五次讥讽,愤然抢白了一句。
白崇俭却不理睬,依旧笑着与白弈辞别。
白弈看着崇俭远去,又看了看街道两旁死气沉沉的房屋,胸中一阵莫名烦躁涌动。“你们去傅将军府上等着,请不到他不用回来。”他索性将随行之人全部遣走,独自策马而去。
是夜回府后,他很快便发现更加奇诡之事——墨鸾当年送他的香袋竟不翼而飞。
他第一反应以为是婉仪。
但婉仪却笑他。“你说笑的罢,我有那么无聊么。”她边笑,边拈着针线,挑起眉来看着他,“大王索性出去问罢,凡举今日见过面的都问上一声,瞧瞧谁偷了大王的。你成天宝贝得碰都不让人多碰半下,什么人有这好能耐,我也想知道得很!”她笑着便起身来,将手中新制的香袋拿去阿寐身上比比,一面瞥一眼白弈,道:“大王还盯着我做什么?离了就寝食难安的宝,还不快去寻回来?这个是给女儿做的,你想要我还不给呢!省得回头又赖我耍奸使诈。”
她笑得戏谑,又透着自嘲。白弈只得哄了她,尴尬时心却莫名得直往下沉。
莫非是……他赫然忆起与崇俭分别前的混乱。不能,那也不过是瞬息的事,谁能妙手空空偷去他贴身佩戴的东西?一个小乞丐?他想冷笑,偏偏笑不出。心有旁骛,突然遇袭,已分散了他足够的精力,那小乞不能,但若是有人趁乱从旁出手……他着实没法确定。可这人有何目的?图什么?这人……会是崇俭么?
他几乎可以肯定,他已经走进了一个局,那设局人足够了解他,可他却觉得茫然而无力,千头万绪,似乎想得很明白,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下一步该如何应对,仿佛怎么走怎么是错。
这种感觉,他已很久不曾有过。
这种名叫恐惧的感觉。
他不自禁抬起头看了眼窗外月色。
天气干冷,月光淡洒下,街面上似有扬尘,仿佛有了层灰蒙蒙的淡墨。空气中,全是腥气。
九重高墙之内,永远只有民平常面目一次又一次重现的暗流。
李晗是性情中人,将男子的多情与贪心表现的淋漓尽致。墨鸾生下吉儿伤及本元,钟秉烛叮嘱她好生养,二三年内不可孕育。她又不可再用那些伤身的药,便劝李晗搬回长生殿去。起初李晗也十分不舍,终于还是从善如流。于是,宫廷传言中很快开始出现新的秀丽红颜,一位姓徐的小才人,据说又是皇后的外家表妹,新近得进婕妤,颇讨得圣心欢喜。
许多人暗笑淑妃是个傻子,这分明是皇后想要分开陛下的心思,她却偏还要将陛下往外推。
于此,墨鸾倒是十分淡然。李晗不似从前那般粘着她,她反而落得清净,除了儿子,旁的什么也不想管,德妃贤妃偶尔颇有深意的与她走动,她也只是客套敷衍一二,装作不懂,不愿深交,仿佛刻意退一般,执意想占一处无人关注的角落,好让人们渐渐将她遗忘。
但不知李晗却又在想些什么,好似顽童心血来潮,高兴起来忽然就要让墨鸾补进贵妃之位。
是他念情也好,是赏她育子有功也罢,他以为是恩,她眼中所见却全是劫。
她连忙上书郑重辞谢。她不想做什么贵妃,若是补进这贵妃之位,又要徒填几多猜疑算计。她到宁愿无声无息,平安将她的吉儿抚养成人,那便是她如今唯一所愿。
可惜李晗半分也不懂她,只当她是低调谦虚得惯了,颇自以为妥帖的作此提案,煞有介事的请几位国老近臣先议。也难怪他不能懂。朝中,宫内,他眼中尽是人往高处走,又怎能知水为何偏向低处流。
墨鸾再三请辞不果,万般无奈,只有修了家书与谢夫人。她其实是想请白弈帮她这一回。就好似当初立后,贵妃位为四夫人之首,仅次于中宫,不是单纯家事,若是朝臣反对,李晗便不得不审慎考量。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同白弈讲——或者说,若要她直接修书与白弈,她落不下笔。于是只得辗转经由谢夫人,请夫人相助。
然而她却收到一封用密文书写的回信,译来只有一句:
万语千言,唯与面表,青冥长天,冷阶翠梅。
还有一只旧香囊。
熟悉的清凉气息浅浅漫开。她手上一抖,险此不能站稳。
这香囊,她怎能不识。
那一年他生辰时,她绣了这香囊与他,薄荷冰片茶香装得满满的,给他提神。他笑着让他亲手系在他颈项,唇角勾勒出好看的弧线。
他们分别的那一年,回首遥望时垂下的泪,仿佛仍有温热残留。
一晃光阴荏苒,她依然记得那样的香气,只需一丝,便足够引诱,唤得沉眠记忆惊醒,那些她亲手埋葬封存的记忆,伴随着复苏的疼痛,着魔一般疯狂地向外钻,钻透了血肉,疼痛紧缩。
怎能不疼痛?
她觉得羞耻,甚至愤怒。她恼恨自己,却又无计可施。
不是说过已忘记了,已经全部都忘记了么……
她终于无力地跌坐在地,努力的深深呼吸,以此抑制颤抖。
惶恐的宫女以为她犯了急症,骇得就要喊人。
她忙将之唤回,低声叮嘱:“莫惊扰了别人,你只去将阮宫正请来就是。”
当静姝闻讯匆忙赶来时,她已遣走了乳娘,独自一人,几乎要将那信笺与香囊捏碎了,指甲嵌入肉中竟也毫不察觉。静姝努力将她手指一根根掰开,才能将东西取出,一阅之下,神色大震,先取了火盆来,将那信烧得干净,直到又要去烧香囊,她才惊起来,一把压过攥在心口。“……你留给我罢……一个香囊又能怎样?”
“你也知不能怎样了,”静姝忍不住低声恨道,“那你以为这是什么?能代表什么?”
“你也看懂了……不是么?”墨鸾反问。
静姝一窒,接道:“但笔迹不对。这笔迹我不识。”
“或许……或许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这样便查验不出——这香囊别人认不得,但我认得。”
“香囊可以是丢了,也可以是被人偷走,还可以是——”
“不会的,怎可能——”
“你心里认定了,怎么都能寻着借口!”静姝恼得一把掐住墨鸾胳膊,“娘娘!你又中了什么蛊?还不够疼吗?”
“可是……”墨鸾连看也不看静姝。她只是将那香囊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帖在唇上,“这里头的香料是新鲜才换过的……他一直在用啊……”一瞬,她眼中耀出瑰丽的光来。
“你……”静姝嗓子一堵,顿时涩酸泛涌,只觉双眼开始有些涨涨得难受。她慌忙揉了揉眼,竭力平下语调:“既便如此,这几年来他可有主动要与你相见?便是节宴合该相逢时,也不曾与你多说几句,更匆论独处。他这是在避嫌!他把你嫁给别人,避着你不见,还做这些干什么?你为他如此,不值得!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