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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白弈闻之愈发心中生涩,惨然笑了笑,“你照顾自己,别再碰那些伤身的东西。”
“酒也不能喝么”她眼底却一晃闪过无辜又甜美的失望,“看来我这一壶践行酒是送不出去了,亏我还处心积虑地在里面下了无药可解的剧毒。”她轻笑一声,拔开壶盖,仰面对口猛灌下去。
“阿鸾!”白奕情急扼住她手腕去夺。
墨鸾却抵死不放,争抢时,她像只醉燕儿般软在他臂弯,温滑琼浆洒在两人身上,浸湿衣杉。
白弈夺过那酒壶,灌下一酒残咽了,将酒壶掷在地上,“哗啦”碎了一地。
那酒是苦的,很苦,便好似真溶着至烈的毒,但又似有醇厚余香,令人甘之如饴。
她的唇也似散着佳酿芬芳,水润光泽下的娇嫩撩动心底弦,不由自主想要触碰,更亲密地交融。
他无端端竟想落泪。
他不放手,盯着她,两人紧靠在一处,几乎贴面,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他的眸色沉了下来,好似最深的琥珀,望着望着,便能将人的魂魄也吸了进去。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需要更锋利的罪孽,穿刺胸口,施舍与他些许活命的空气,即便是晕稀薄的也好。
可是……不,他还不能够。
“若我不能回来,慕卿也会带阿显来见你。你再不必担心有人会害他。”他苦笑着说完便跌坐下去,渐渐阖了眼,如陷眠醉。
他昏昏睡了许久,直到朝云与裴远来唤他才醒。
“看这人,偷偷醉在这里,仔细别要误了明晨的正事。”裴远依目戏谑他,一如既往。
头仍有些晕沉沉的疼痛,他揉着太阳穴:“我方才看见阿鸾,她来送我——”
“你醉了发梦罢,妃主深居大内,哪里能够随意就出来这里。”朝云截口打断他,一巴掌拍在他后背,“回去了,家里人还都等你。你总要留半日陪陪夫人、公主和阿寐。”
原是醉梦一场么。
他依旧有些恍惚地揉着额角,忽然却听一旁裴远轻笑。
“倒也未必。或许,真是专程来相送,也未可知。”
一瞬惊怔,低头却见满地白玉碎片,似还沾着酒香,晶莹润泽,寒光冷动。臂弯里余香不散,衣衫上湿痕未干,顿时,酒醒了大半。
她来过……
她真的来过……
可那又如何?
别时惊梦上已远,满地空余冷香寒。莫道酒泪穿肠苦,遥相醉看心成山。
章五四 凉州吟(1)
进入凉州地界,沿途景致愈发带着浓烈的西北边土气息,镇甸不似以往细腻,却多了大气豪迈,空气里浸着大风与草的青味儿,在烈日之下,略有些咸咸的,隐隐像是血汗交织。
这里的人鲜少衣着光鲜锦华——并不是因为贫穷枯竭,相反,这西北边陲重镇是往来丝路商旅们的第一道门市,除却天朝行商,更有许多异族商人,甘冒天候战祸之险,也不愿舍弃这条淘金线,除非闭关戒严,贸易市场永远丰润。
然而,在这里却几乎见不到锦蓝、退红、鹅黄这些亮丽华美的衣色——那些都只是摊铺中好看的货品,一望行路上,满眼尽是青灰、深杏、藏蓝、赭红。。。。。。。不知不觉间,便着染了萧瑟肃穆之气。行人常有提刀佩剑者,擦身而过时,会十分警醒地将手扣在柄上,待确定平安,才略略舒一口气,垂下手去,眼神却依旧是锋利的。
这是个在刀口下燃烧绽放的地方,就像一条剧毒的蛇,愈是美丽斑斓,愈发危险暗藏。
还有约摸半个时辰路程,便要到州城外的驿站,按理,凉州的长史该已在那儿候迎了。
白奕下意识催了催胯下马,一面抬头去望。前村未知,后甸不着,官道上略有些冷清,两旁大片的树木与草场随风微荡,依稀有沙沙作响,将远处羊群和羊倌隐约可见的身影,罩在一层薄绿烟雾之后。
一旁的斛射罗似十分悠闲,仿佛已然出了关,回到了他的陀罗斯川、大青山下,颇为自在地四下张望。
白奕瞧他一眼,心中暗自思量。
待将这胡儿平安“送”出关外,也算是大功一件告成。这胡儿虽是个蛮子,却也颇有几分智勇,更有草原民族的彪悍。他在神都时不肯行汉礼,归来一路却一应顺从安排,多半是蓄意学乖,未必会在凉州城内安分守己。
待到入城时,恐怕便是第一声战鼓雷动之时。该要如何安排,才能既不叫之胡为又不招致戒备?
他正兀自思度计议,忽然心中一震。
不对,马很焦躁,鼻息与步伐皆不同平常,地面似有轻微抖动,通过这坐下驹传导过来。似乎。。。。。。是疾驰的马队在靠近。。。。。。?
“众卫紧凑些。前方斥候何在?”白奕方唤了一声,但闻一阵马蹄声急,一名先行探路的骁卫恰回至面前,抱拳急道:“八百米外有轻骑小队,约摸十人,配有弓箭,不是官军服制,不见番旗,末将喊了一声,未有应答,不知是哪一路来的。”
官道忽现马军,又正赶在此时,多半恐怕不是巧合。这名斥候见此马军队时八百米,依所感行速,恐怕远不了了。白奕当即沉声令道:“前卫备盾,左右翼警戒,暂停行进。”他话音方落,果然已见一队轻马军闯入眼帘,一名年轻将官一马当先,驰纵时忽然弯弓疾出一箭,闪电一瞬,那箭已势如赶月,直扑白奕飞来。
随护卫军的呼喝尚未出口,白奕已侧身劈手将那一箭牢牢截住。他一手捏在了箭翎处,箭头堪堪停在他身后斛射罗的鼻尖前,仿佛再进半寸便可取人性命于当场!
看似险情突起,斛射罗惊了半刻,才“哇”的一声大吼,几乎要从马背上跳起。
但这支箭的箭头却并无锋利,反而用一块布包裹着棉团缠住。白奕捏着这古怪箭矢将那位立马于百步开外的将军仔细打量,忽然,他笑出声来,策马出阵迎上前去。
他二人对面静了须臾,“来的。。。。。。可是太原蔺幕卿?”白奕试探问了一声。
那人不应,反先笑了,忽然挥出一掌。双掌一击,两人已大笑着抱臂在一处。
果然是他,蔺姜!
“才见面就给下马威!这一箭若有闪失,你担当全责么?”白奕笑着将那支箭插进蔺姜后领子里去。
“怕什么,最多疼一下,血都不会见,全哪门子责?何况,有你在,还真能闪失了?”蔺姜仍旧大笑,也不觉项后插了支箭的模样有何滑稽,就任之这么歪在脑后,只把着白奕手臂不放。
“臭小子!”白奕当胸揍了他一拳,反身挥手令卫军们撤了戒备,两人比肩而行,对面一队马军却各个低头窃笑不止,显是忽见自家将军给人揍了一记当胸拳又骂作“臭小子”,觉得十分有趣。
“笑什么笑?小兔崽子们,老大也是吃米长过来的,稀奇了!”蔺姜扬眉瞪眼,这才抽出领子里那支箭,望其中一人马屁股就戳过去。那战马惊得一蹦,嘶一声带着人蹿出一大步。
“还不快滚回去报信?”蔺姜又打了一记响鞭,笑骂道:“告诉王使君,王驾与突厥使臣就到,该备酒了!”
“得令!”马军们虽是笑着领命,却异口同声得干脆利落,转身策马,不一时便连蹄后扬尘也瞧不见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轻马军小队,技艺精湛,配合默契。方才寥寥无几眼,白奕见他们人人配弓,早听闻凉州军中有神箭铁骑,专精游击,如电掣风驰,来去无踪影,数度拦狙小股犯边胡匪,颇受边境百姓拥戴,想必,便是他们了。这个蔺幕卿,边疆打磨近十载,早不是当年稚嫩青涩的毛头小子,而是领兵杀敌保家卫国的干将。
白奕不禁颇赞许地又将蔺姜细细打量,恰逢蔺姜扭头笑问:“大王一路辛劳,受累了吧?”
白奕反笑:“你当我在神都呆得久了,以为我惯居安逸,就小瞧我?”
“我是不小瞧你。”蔺姜乐道,“倒是王长史,自打神都公文一到,就给大王开府辟院事事张罗着齐备妥帖了。哎,也别怪他替你操心,算起来,他还是你妻表舅。难得盛情,我看你就受用了罢。”
“何至于这么夸张。我又不是来玩的。”白奕苦笑,余光扫了斛射罗一眼,见斛射罗没什么异动,才向蔺姜使了个眼色。
蔺姜会意,催马靠得更近些,再与斛射罗拉开些许间距,压低了嗓音笑道:“怎样?方才那一箭,够唬那胡儿一阵子了罢?”
“行了,看真吓死了他老子杀来问你要人。”白奕轻笑。
“吓不死。他不错呀,没掉下马来。”蔺姜谑赞。
白奕道:“你可不要小瞧他——”
“我知道。九年的‘交情’了,不劳你叮嘱这个。”蔺姜摆手打断,转眼笑的愈发神秘起来,他抬手搭上白奕肩头,嗓音压得愈低,“今儿晚些时候上我那儿去,我还藏了一坛子好酒,专等着你来的。拿出来就该给他们抢玩了!”眼底一抹灵光乍现,又分明还是当年的顽皮小弟。
奇这才是戎马阵上锤炼出的真汉子。扛起时巍然不动,兵戈不可杀其威;放下时纯如赤子,洒脱毫不矫揉。
书白奕将他那模样看在眼底,由不得心中大叹,感慨时墨鸾那双微寒凉意的眼睛却忽然从心深处隐隐浮现,他怔了一下,转瞬笑容里便多了苦涩。若此时能让他们兄妹再见面,阿鸾也会欢喜的罢。。。。。。“慕卿,你这些年也不寄书信与你阿妹,她十分挂念你,临行时还叮嘱我替她看看你。”他忽然如此说道。
“谁说我没寄?我也只能往家里寄么,老头子不帮忙递,我也没辙。早知道劳你帮这个忙了。”蔺姜说笑一般应道。
看起来,慕卿对“那些事”并不似知情的模样。。。。。。“呵,原来这么回事。”白奕略试这一番深浅才又笑了笑,继而问道:“我交给你的人呢?”
“今日轮着他上边城戍防,没能一起来迎你。”说到此处,蔺姜嘴咧得更开了,“到大营你就能见着。这小子,可真是个好样的!”他似乎十分兴奋,眉飞色舞说得飞快,“就冬天里的时候,有十几个胡贼溜过边境线到民村抢粮,这小子跟我去了。好家伙!一个撂倒四个,险些把条胳膊留那儿!军中那些个给胡贼杀了家里人的弟兄,也拼不出这等狠劲。”
此时说的,却是墨鸾那小弟姬显,算起来也是蔺姜同母的兄弟。
数载前,姬显自神都反凤阳,几次三番说起想往边地试炼,白奕得知,便辗转做下安排,将他交到了蔺姜手中。一晃许多年,当年从太皇太后手里夺回来的孩子也该是十八岁的翩翩少年了,正当风华。
蔺姜说起姬显来便是说起自己的亲弟,眼角眉梢话里话外,全是自豪。
白奕一路听蔺姜细数姬显这些年在凉州种种,听着听着却由不得想起白崇俭,一时愈发满心惆怅。“若是崇俭能有这么一半。。。。。。”
“怎么,你堂叔家的廿郎?我记着。。。。。。是叫白谨罢?”蔺姜闻之似有些吃惊,笑问:“他怎么了?左禁卫大将军,荣尚贵主,你还嫌不够出息?”
白奕摇头苦笑,“别扯远了,趁这一路,你先与我大致说一说凉州治下情形。”他怅然叹了一声,匆匆换了话题。已经失去的,再多说又有何益,总是回不来的。
章五四 凉州吟(2)
便如此到了驿站,见过凉州长史王徽,诸般礼仪罢了,用过些水食,又行半日路程,终于算是入了凉州城。待将胡使团安置妥当,白奕便随了蔺姜一齐,往凉州官军辕营去走看,离校场尚有百步之遥,便已听人声鼎沸,数十名军将围在一处,呼喝不断,似在比斗什么。
“准是那俩个臭小子又较劲呢!”蔺姜颇习以为常地乐道,笑容里早浸了观赛待局者盎然意兴,但他看了眼白奕,却道:“你也累了罢,叫他们今儿别战了。”说着便要上前。
“也不在乎这一会儿,看看去。”白奕忙拦住他。
两人先后上了不远处搭起的高台,一望,果见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战在一处,众军分做两拨,各自擂鼓呐喊,威盛震天。
只一眼,白奕便立刻认出姬显来。这孩子长相大抵也是随母亲得多,眉眼竟与墨鸾有七八分的相似,高鼻薄唇又很似蔺姜,当真是个美少年,若穿上锦衣罗袍,必定是一位翩翩俊少。但他此时却是打腿裤黑马靴,衣衫系在腰上,上身精赤。西北之地的边关骄阳将他的颈项和小臂晒得黑红,面庞也略微泛着棕色,但身上仍残有南方人的白皙,于是变成了几道泾渭分明的线。他双手持刀,下盘稳健,拧眉时抿着唇,全神贯注于对手身上,眸中精光闪动。
正与姬显相持的少年持一杆长枪,身量比姬显略矮些许,也不像姬显那样随意,连短打交领都紧掩得严严实实,于是汗水湿透了衣衫便黏贴在身上。他眉目修长,尤其是双眼狭长乌黑,沉敛得不形于色,一举一动看似安静无息,却是干脆利落,招招式式透着股狠劲。
“那是什么人?”白奕观之微奇,不由出声询问。
“那小子是我左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