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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喝茶聊聊天。”
“朕这就过去!”圣君回答的声音有点不对劲,仿佛有着怒气。
不一会,脸色铁青的皇帝开门出来,看也不看小福子一样就向前疾止,边走边问,“说了有什么事吗?”
“像是南方新贡来的第一批秋季果品到了,天热,请主子过去,吃一点,消消乏。”
皇帝却知道并没这么简单,随口道,“消乏?不添乏就算好了。”
虽这么说,还是赶了过去,在太后殿前整了整衣裳,放缓脚步。听见里面传报“太后,万岁爷请安来了”,这才换了笑容,踱了进去。
太后老人怕冷,虽只是秋天,榻上已经换了薄薄的灰狼毛垫子。皇上一进去,看见太后斜挨在贵妃躺椅的枕头上,桌上放着四五盘新鲜贡上的秋果,眼光一动,已经扫到皇后的身影了。
穿着全套子整整齐齐的国母朝服,竟是正跪在地上的。
“皇上来了,”看见皇帝,太后斜挨着的身子直起来一点,无奈地笑了笑,朝地上的皇后一指,“事情可真是一件连着一件,要我这老骨头怎么顾得过来?皇上来了就好,你说句话,要皇后起来吧。她今天一大早就过来,说昨夜冲撞了皇上,要来请罪,哀家怎么劝也不肯起来。你们是夫妻,自己的事,自己摆平吧。”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皇帝心里本来还不大的火,竟腾地烧起来了。
他瞥一眼跪下地上的皇后,虽然跪着,神色却不大畏惧,平平静静的,更加恨了三分,心里暗道,来请罪,怎么往太后宫里来了?
想当贤后,想学前朝忠淑皇后一样千古流芳,都想疯了。
皇帝呆笑着,先给太后请安行礼,到太后身边挑个位置坐下,才故做轻快地笑道,“额娘想哪里去了?儿子不为这些小事和皇后闹别扭。
她当皇后这些日子,何曾出过差错?昨晚的事,还有今早的事,将来贤后列传上都会记着呢,为规劝皇帝不惜犯颜挡驾,又清晨就向太后长跪请罪,不但明理,而且知礼,真是天下人也挑不出过错的。倒是朕这个皇帝,成了个半夜闯皇后寝宫的色鬼。”
这番话说出来,太后已经变了脸色,坐直了身子,仔细打量皇帝片刻,才徐徐道,“皇帝今日可真的动气了。”
皇帝对着宫内的妇人,向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尤其是皇后,几乎从来没让皇后如此难堪过。今日不知为何,火气一起,竟把心里想的刻薄话不留余地地说了出来,自己也是一惊。
瞅瞅跪着的皇后,身子微颤,两只死命拽着衣服的手关节都发白了,又觉得她有点可怜,忙对太后陪笑道,“太后怎么了?儿子不过说笑罢了,皇后为人明白,也知道朕的脾气,朕想着天气热,说说笑笑,大家都疏散一下。皇后,还跪着干什么?快站起来吧。上好的果子在这里,你当媳妇的也亲自削一个给婆婆尝尝。”
“皇后起来吧。”太后干巴巴了吩咐了~声,沉默好一会,看看左右,“伺候的人都下去。”
当即太监宫女们都鸦雀无声溜个干净。
太后等人都去清了,皇后也站了起来,可怜兮兮地陪在一边,才对皇帝道,“皇帝,你真是说笑?额娘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不但厌烦皇后,恐怕就连我,你也是厌烦的。”
皇帝站了起来,“儿子怎敢如此不孝?”
“你也别忙着辩解,哀家并没有说你不孝。天子最重孝道,你要是不孝,传了出去,你这个皇帝是什么名声?天下怎么看你?又怎么看我?”太后脸上,隐约流露出伤感,“你的心事,老人家心里都明白。哀家也年轻过,是在宫里一辈子熬过来的,若是做个小妃子,顾着自己就行了,可当了太后,皇后,就要顾着皇上,顾着后宫妃子们,顾著名声、天下、社稷。”
“额娘……”
“先听我说完。”太后拉过皇后,抚着她白皙纤细的手道,“你有这位皇后,不但是你的福气,也是天下的福气。儿啊,你要好好珍惜。你是人上人,是真龙天子,美女妃子要多少,有多少,你还年轻,日后不知道有多少妖精入宫呢。可皇后呢,只有这么一个。有她在,你的后宫才安宁,才有规矩,你才能安心朝政。没错,她是要当贤后,可想当贤后有什么错?你不也是要当圣君的吗?圣君,要有贤后来配。有她在,多少也能帮帮你。”
皇帝低头听了长长一段教训。
要在平日,太后这样循循教导,又事事都说得合“礼”,必定心悦诚服,点头称是的。
今天却不同,听着太后每一个字,皇后平时规劝的情景就一幕一幕闪过脑海。
想和她说说朝局上的事,顿时就跪下,摆出祖宗家法,说女子不得干涉朝政。想和她说说外面流行的民间逗乐小戏,有空叫起来夫妻一块听听,她立即给你来一句“天子虽然要与民同乐,但尊卑有分,这些俗戏里面有不少违背礼法的地方在,皇上看了恐怕惹起非议。”
要是论起夫妻恩情来,除了晚上那几个时辰,平日连摸摸手,都是端庄矜持的国母所不该做的……
越想,越觉得身边这个结发女人,活生生就是一个木偶。
低头恭听完太后的教训,皇帝挑了皇后一眼,低声道,“额娘放心,皇后的好处,朕都知道。朕心里爱敬皇后,向来都是一样的。”
“那我就放心了。”太后点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转过头,对皇后柔声道,“好孩子,皇帝脸皮薄,是个安静人,心里爱你,面上也不会露的。你也要体恤他一点。先回去吧,我们娘俩再聊聊,皇帝晚些就去找你。”
送走了大大扳回面子的皇后,太后才将皇帝招到身边,吩咐他坐下。
她从怀里取了一枚钥匙,将椅子后面紫金柜里一个馏金小盒子取了出来,亲自打开了,从里面取出一包被丝绢包裹着的东西,递给皇上,“拿去。”
皇帝接了,疑惑地打量着手里的东西。
“这是药,晚上吃了,去见皇后吧。”太后扯动着嘴角,笑了一笑,“本来这事,哀家不该管的。但皇上,你已经好一阵子,没真的和皇后在一起了吧?”
皇帝脑里轰地一响。
确实,最近虽然也有去皇后那,但多是说话吃饭沐浴睡觉,至于那事,根本没兴致。
可,太后怎么知道了?
“这是皇宫,有什么能瞒得过别人?”太后向后靠了,惬意地躺着,似笑非笑,“就你那蟠龙殿,里面的事我也大略猜到,不外是哪里弄来的野女人罢了,还要再三对太监宫女们下旨不许这不许那的,”
见皇帝张嘴,太后摆手道,“年轻男人哪个不喜新厌旧?这事哀家懒得过问,你自己知道小心就好。但皇后那……”她又缓缓坐起来,靠近了皇帝。
“儿啊,这话只到你我母子为止,再不能向外面传的!额娘知道,这皇后,让你腻味透了。”
皇帝俊秀的眉蓦地一跳。
太后又道:“这么一个木头,谁不腻味?她天天陪着哀家,笑是呆笑,坐是呆坐。哀家难道不觉得腻味?但皇帝,不管怎样,不能冷落皇后。冷落了她,对你也不好。”
这些话,确实是私下的交心之言。
在什么都被礼法遮盖着的皇宫中,要听一句都不容易。
皇帝听了,心里不禁一热,身边竟真的还有一个可以说说私话的人,顿觉昨日对太后不恭的想法太不恭敬了,带着一丝感动道,“额娘这些话,都是只有真心为儿子着想的人才能说出来的。儿子怎会不明白?”
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儿子何尝不知道要对皇后好。可是她……
能对她好得起来吗?这事,朕已经尽力了。朕是个皇帝,也是个男人,男人对着女人,要心里喜欢,才愿意亲近。这种事,就算是平常人家,也是丈夫自己作主,绝没有为了安慰妻子而强做的。额娘,您管着后宫,这事,您要帮我。我虽是天子,也是个人啊……”长长叹息一声,仿佛把这几日的心酸苦楚,都吐出了一半,心头舒服不少。
“你是天子,不是常人,不能拿常人的例子来比自己。”听皇帝的话锋没有随着自己的方向转,太后被保养得没有一丝皱纹的脸变得平板,没有一丝表情,“哀家厚着老脸,连药都帮你备了,还不是在帮你?”
听了这个,皇帝刚刚从窒息的水深处浮出一半的心,好像被人用手一按,又重新沉入了水底。
“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何况,你是个皇帝?”太后放缓了声调,“这不光是后宫的事。皇帝别忘了,皇后在宫外还有娘家,一门都是重臣,兵部吏部,带着几个掌兵的将军,都是她一家子。冷落了她,这些臣子的心也会不安,这是关系朝局的事。没兴致,吃点药补足了就是了。”
渐渐的,太后的语气沉重起来,凝视着前方披挂着层层彩纱的嵌铜深兽,叹着,语重心长道,“后宫三千,雨露均沾,才能祥和,可不能老是往蟠龙殿那跑。皇帝,哀家是为着列祖列宗的基业,才开这个口。”
这些话,一字就是一把尖刀,全部噗、噗、噗、噗,戳在皇帝的心上。他也不知道今天自己为何如此容易激动,不过听了太后几句话,激动得要咬紧了牙才可以不让身体颤抖,在喉咙里暗自吞了一口唾沫,平和地道,“额娘,你也为儿子着想一下……”
“不为你着想?哀家就不说这番话了。”太后干涩地说着,待了一会,有点感叹,“算了,算了,你是天子,圣心独断,谁也不能勉强你做什么。哀家一个后宫的老不死,能算什么?不过皇帝,哀家要说一句刺心的话,自古忠言逆耳,你听了,是高兴还是发怒,都由你。”
顿了一顿,太后身子已经坐得比枪杆还直,双手平放膝上,平视着皇帝,道,“这江山贡你万物,百姓奉你衣食,你都一一享用,这是为什么?因为你是天子。天子者,不但心血,就连身子,也是国家朝廷的。”
她的声音不大,语调不疾不缓,却宛如一道闪电,横劈在皇帝头上。
皇帝僵住了。
整个皇宫,不,整个天下,恐怕只有太后有资格,有胆量,对他说出这样赤裸裸的实话。
太后这个位置,不是为了给皇帝找一个亲人的。
是为了让皇帝,更像一个万众期待的皇帝而已。
“皇后的事,你也该从这去想,去看。只要想开了这一点,分清楚大局轻重,什么事都会容易点了。儿啊,你这身子,可不是你一个人的身子,是天下的身子啊。当皇帝只有公心,没有私心,听额娘一句话,你可别想偏了方向。”
皇帝几乎捏碎了手里的丝绢包,脸上毫无表情,等太后说完,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道,“额娘说的话都在理,儿子都听明白了。”也不等太后再说什么,迳自行礼退了出来。到了殿门,恍恍忽忽,连在外等候的小福子都没理睬,失了神似的抬腿。
不必自讨其辱地去问。
太后最后说的一番话,如果说出去,不但皇后,就连妃子们,大臣们,甚至太监宫女们,百姓们,恐怕都会点头称是。
天子,是属于天下的。
心血也好,身子也好,都不是自己的。
何等正大光明!
心好像从什么高地方猛地掉到了深渊底下,都变成了一团肉泥,不但如此,还要遭人践,遭人踏……
他就像空有神力的巨人,却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大网里,来往的人都仰慕夸赞道,好一个巨人,然后都笑着看他被暴雨狂风吹打。
皇帝默默走着,一股酸酸辣辣的气直冲鼻梁,眼前的路在视野中摇摇晃晃。
一个活人,被放到一个死位上来了。
他们只是要一个皇帝而已。
皇帝可以给他们权势、金钱、宠爱、保护,比庙里的木偶泥塑更实在。
他仿佛踏在云朵上似的,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虽然失着神,但还认得一点路。
蟠龙殿,就在前面了。
咿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回来了?”
苍诺认得他的脚步声,早从床底钻了出来,高高兴兴迎上去,仔细瞅他一眼,“怎么脸色那么差?”
皇帝听见他的声音,恍惚的神智清醒了一点,笑道,“差?朕好得很,后宫三千,艳福不浅。”
到了书桌前,低头一看,临走前铺好的纸张上画着两根细竹,那是自己画的,不是谁加了几个字,一根竹子上面写着苍诺,另一根写着铮儿,根部却被人添了一笔,把两道竹根连了在一起,显得怪里怪气的。
苍诺见他表情古怪,唯恐有失,走到他身后,“这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