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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那孩子咬的?”
灭念此时竟是无言以对,在一个母亲面前,身上带著她儿子的齿痕,被她问及二人的关系,他又怎能泰然处之?
月华问:“你喜欢他?”
灭念沈声说道:“喜欢。”
“那麽说,他现在是你的人?”
“是。”
月华忽然一笑,那个笑容很诡秘,轻轻淡淡,一闪而逝。
“忘川,你也这番年纪了,也娶了亲,为何还这样任性?永宁,算起来他总是你的外甥。你们这样,太失礼。”
月华的话说得很轻,轻描淡写中却是异常沈重。
还能说什麽?还能怎麽说
他与永宁之间就是这样复杂。一道道沟壑陈列著,每一道总是难以跨越,包括月华。
错爱──35
永宁睡了很久。仿佛是不愿意醒。
昨晚上他做了什麽他心里清楚。酒醉心明白,那样恼怒而疯狂的行为,假说醉酒倒不如坦白是他的心魔。心乱行则乱,进一步深涧,退一步海天。可是不甘,怎麽都不甘。如果看他被人夺走,宁可将他毁掉,或者自毁,两不相欠。
身体里那激荡的痛楚依旧无法消散。
痛了,不止是身体,所以的一切都被爱恋扯痛。
爱他,爱得不顾一切,连耻辱,连理智,连自己都不再是自己。只是不想放手,只是放不开。
轻轻门响,偏过头,看见的却是母亲。
“娘……”
这一声多麽尴尬。睡在灭念的房间里,不著寸缕,身上还残留著激情和倦怠的味道。连忙裹了被单坐起来,面对著母亲,像是面对著审官的罪人。
“他出去了?”
母亲说了话,冷淡的口吻,仿佛不是在问自己的儿子,是问一个陌生人。
“你这孩子,长这麽大了倒是一点分寸都没有。”
母亲拾起了地上的衣服,轻轻拍去了上面的灰尘,披到他身上。
“娘……”永宁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这个动作如此温柔,还是他的母亲,还是他期望的那个人。
月华拉住了他的手,慢慢在床沿上坐下。
“宁儿,你跟他一直是这样?”
永宁咬著牙,迟疑的点头。
“真是不懂事的孩子。”
手心忽然一痛。想要缩手,被牢牢拉住。
一根针深深刺在手心里,暗红的一珠血在掌心里凝结。
“娘?”
针在手心里又入了分毫,钻心的痛楚,手臂都变得麻木。
“娘!您做什麽?”
母亲还是那麽温柔,温柔的将细针刺入他的手掌。
“宁儿,你怎麽这样胡来?跟自己的舅父侮辱斯文?”
永宁的脸变得煞白,母亲的问话宛如平地空雷,一瞬间在他脑中炸开。
“可是……娘……我……我喜欢他啊!”
针从手心拔出来,缓慢的,温柔的,紧接著迅速一下,深得刺到了骨头。
“荒唐。你怎麽可以喜欢他?他是谁,你是谁?不知羞耻。”
痛楚一下接著一下,手心的血珠慢慢汇聚,终於滴落下来。
眼泪从永宁脸上滑下。不是因为痛,不是身体的痛。
为什麽母亲如此平静?平静的,温和的说著话,却是做著如此残酷的行为?
“娘……你听我说,我跟他……”
月华没有看他,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宁儿,你可知错?”
“娘,我没有错!”永宁握著手,那根针都在手心里弯曲。
“我没有错。我喜欢他!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有什麽错?纵然错了,也是我甘愿如此!他也爱我啊,娘!我们、我们是真心想要在一起!”
“真心?”月华淡淡一笑,“与灭门的仇人在一起是真心?哪里来的真心?倒让我看看是什麽样的真心。”
那根针留在了永宁手里。月华站起来,取出手绢擦了指尖上沾染的血迹,仿佛心疼,又抚了抚永宁的头顶。
“天晚了,快起来吧。赖在舅舅床上,你这孩子怎可这般任性。”
永宁说不出话。
母亲为什麽要来?为什麽要这样做?
如此温柔,如此冷漠,如此残酷。
母亲是来找灭念还是找他?
是不能容忍他的行为还是不能容忍他的感情?
爱了,为什麽就是错?背负了过去,背负了怨恨,难道连自己的一点点感情都不能容下?
身体,好痛。心,好痛。无一不痛。
他只是不想放手,只是想要跟那个人在一起,为什麽那麽难?
好不容易抛弃了过去的一切,好不容易获得一点幸福,好不容易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跟母亲重逢,为什麽会是这样。
这一根针,刺伤的岂是穆永宁的手?
午後曼儿来跟月华问安,月华正在窗前题画,淡淡招呼,仪态从容。
曼儿跟月华也是不知道如何相处。月华一直话不多,她沈默,曼儿也无从谈起。
这个女人是灭念爱了二十年的人,虽说不再年轻,三十多岁依然肤如凝脂,纤瘦的身形,气质文雅,不施朱粉也能看出当年绝代风华。
她来之後这个家有些变了,曼儿心里隐著不安,可是这样的不安,实在不能明言。
说实话,曼儿是觉得奇怪。
不光是月华假死,就连住进了都统府,与亲生儿子近在咫尺,两人之间却没有看见应有的亲情。
曾经的恋人,现在爱人的母亲,这样的关系,灭念是不是也苦恼?所以用公事挡了家务,一味避著不愿回来?
“姐姐这是画桃花?好流畅的笔法。”仿佛是没话找话。
月华轻轻一笑,淡道:“就这几笔,练了许多年也不长进。”
曼儿去看,月华画上题的却是“看花泪满眼,不共楚王言。”不免心中一惊。
“不共楚王言”说的是被楚王抢夺的息侯之妻息妫夫人。她心爱的丈夫沦为阶下囚,自己被灭国的敌君占有,三年时间育有两子且不肯开口与楚王说话,最後与心爱之人同焚。息夫人死後遗处遍种桃花,故而也被世人奉作桃花女神。
这样的遭遇,月华是否也是一样?
“姐姐,今天您见过永宁了吗?”
月华头也没有抬,轻声答了一句:“见过。”
“他现在人呢?”
“不知道。”
“姐姐……”曼儿欲待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麽了。
为什麽如此冷漠?面对自己的儿子,一点点的关心都看不见。永宁明明是个依赖母亲的孩子,明明伤创时时时念著自己的母亲,为什麽月华竟然如此疏远自己的孩子?
难道也如息夫人,生了不爱之人的孩子,撇下後夫、撇下亲子,一心追随著心爱的男子?
一团阴影笼罩著曼儿,无论如何只觉得忧心。
离了月华去找永宁,那孩子呆在桌前坐著,看见她,勉强站了起来。
曼儿看著永宁脸色苍白,眼圈下面一片青,心中又是一惊。
“海山说你中午都没吃饭,怎麽了?可是身子又不舒服?”
永宁摇了头,勉强笑道:“我没事的。”
“你别瞒著我。好歹我是你姐姐,起初我们也立了誓,相互扶持不相背弃,你这样叫我怎麽放得下心?”
曼儿说著要来拉永宁的手。永宁只是转身避开了她。
“永宁。”曼儿轻声道,“到底怎麽了?你也是,灭大人也是,成天闷闷不乐。我们这个家还要遭受多少风云?”
“家?”永宁回过头来,脸上却是一片麻木,“曼儿姐,我对不住你。你对我那麽好,我却恩将仇报,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求你原谅,我很自私,对不起你,不过,会结束的。应该把欠你的都还你,我还是我,回到我原来的地方去。”
“你这孩子胡说什麽!”曼儿气道:“什麽你的我的,什麽自私?你喜欢他,他值得你喜欢,你也值得他喜欢,这样有什麽不对?这个家也是你的家,你要回也是回这里!”
永宁只是笑:“这不是我家。”
错爱──36
这不是他的家,可是这里有他放不下的人。
何去何从,谁又能给他一个答案?
曼儿走了,走的时候满眼都是对他的担忧。
曼儿心好,只是不该对他那麽好,这样的好只是扩张了他的愧疚。
母亲责怪他,是应该责怪的。恋上杀父仇人,恋上爱慕母亲的男人,在母亲面前赤身露体躺在那个人床上,在母亲面前直言自己是爱他。母亲如何不怒?这种时候,任何母亲都会愤怒吧。那几根针下,刺痛的岂是血肉肌肤?是他松不开的感情。
灭念,他又是怎样?还爱他吗?
先前的一夜只是混乱,爱了,拥抱了,好像一把火,烧的什麽都不剩下。
没有说爱他,灭念没有说。
虽然交缠了身体,没有当初疼爱的语言。
只是想说说话,只是想再见一面,或许好好谈一谈,问明白了,什麽都过去了。
推开门,漫无目的的在院中踱步,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好像又是从前,无处可去。
远处有点喧哗,大概是他回来了。
听见了,脚步不自觉的跟著移动,只是不紧不慢,远远的落在後面。
站在偏离的门廊下,看著他走进长廊,挺拔的身形,飞逸的步伐,青蓝的衣摆随风飘舞,是身动、风动、还是心动?
海山来了,跟在那个人身後,好像叫人搬来了很多东西。那条路的方向应该是通往母亲居住的别院。
一颗心悬著又落下。
不想再走了,什麽都明白的。他最喜欢的,其实并不是自己。
是这样吧。是这样。
满心惆怅,所有的道理他都明白,可是伤心,忍不下。
舅舅,开玩笑叫出口的称呼,现在却是事实。
不想再问,自己是自己,他是他。
爱了二十年的人,怎麽可能说放开就放开了?过去或者是回忆,当回忆重现,现在的又怎麽可能比得过,生死纠葛的爱情?
不想再跟了,看见了只怕也是惘然。难道要在母亲面前闹上一架,在母亲面前逼他选择是从前的还是现在的。
错了,一切都错了。
视线模糊了,眼泪却流不下。
走到後山,从前的那棵树还是那棵树,那个凉亭还是那个凉亭,最初的一切从这里开始,最後又是什麽样子?
仿佛一场梦,是噩梦还是一闪而逝的甜蜜,再也分不清。
那个爱著他,会为他熬药为他牵马,为他被人误认是管家,说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只为了他的人现在在哪里?
在他母亲身边,一心一意看著自己从前的恋人?
多可笑啊,这就是他的爱情。
错乱的爱。
一只手从身後抓住他,偏过头,看见的却是想不到的。
“尹之……”
尹之一言不发,伸手就拉住他。
手上的伤口忽被握紧,永宁忍不住抽了一口气。尹之停了手,抓住他的胳膊把手拉到跟前。
密集的伤痕,虽是不大,在手心里看著却也满目疮痍。
“跟我走。”尹之只是一句话,也不管他如何,拖起来就拉出去。
“你……你怎麽来的?”
“从大门正大光明走进来的。”
永宁愣了愣。尹之拉著他,脚步跌跌撞撞,一路只管往大门口跑。
柳飞在门厅里,看见了他们,命人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这是?”
“上去再说。”尹之跳上车,一把拉了他上去,帘子一关,吩咐道:“走走走!”
“去哪儿?”
“去开心!”
马车说走就走,好像什麽都脱了他的控制。
一路没话,他沈默,尹之在身旁剔著指甲,只是咬牙切齿。永宁看著他,芊芊十指,漂亮得不像个男子的手。想必被人呵护的就是这样,尹之跟他到底不是一样的人。
忍不住还是问了:“尹之,你这是带我去哪儿?”
尹之眉一皱,眼睛只管看著自己的手,说:“去了你就知道。”
尹之还是尹之,什麽事都不让人猜透。
“你怎麽会来?”
尹之也不看他,说:“曼儿姐给我来了个帖儿,说你在家不开心。虎爷这蠢货,他不懂照顾你,哥哥还能叫你吃了亏?挨千刀的!怎麽把你折磨成这样!这口气老子怎麽也得出!你现在什麽都别管,跟著我就是!”
“你……”
“放心吧,我不是说了,有哥哥我罩著你,你只管放心。”
永宁垂了头。这伤本不关灭念的事,却是因他而起。说到底是自己的错,尹之的误会可怎麽去解释?
正要开口,尹之却从身边小箱子里翻出了套见礼的衣衫,凑过来说:“光顾坐著正事都忘了,你快把这衣裳换了,等下让你认识几个人。”
永宁哪里有心思换什麽衣服,尹之也不理他,七手八脚拔了他的外套,将那件藕荷色织花锦袍拢在永宁身上,又帮他重新束了头发,别上一顶小巧的珠玉发箍,顺手抽了把长扇给他,又拿了条嵌玉缎带束在他腰上。
永宁只是莫名,呆呆看著他说:“尹之,你这是干嘛?”
“嘿!”尹之理平了永宁衣服上的褶皱,伸手扳住永宁的脸笑道:“你这小子不愧是个公子哥儿,就是要这样穿才像样!别一脸烦闷闷的,我既带了你出来,你相信我就是。”
永宁被他一闹倒真是一头雾水,这又才看清尹之今天也是一身盛装,绝非当初在都统府里不男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