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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多麽奇怪,被这样的人强占居然感到莫名的悸动。
这个男人在睡梦中搂住他,微醺的鼻息,呢喃著不属於自己的名字。
他推开那双手,从他怀里支起身。温暖的身体,在细雨中竟有一丝悲戚。
他不是那个女人,他什麽也不是。他只是他们仇人的儿子,是杀死了这个男人最心爱的女子罪魁祸首的儿子。
这个男人在追忆中睡著,待到醒来,可会为了这份颠错疯狂?
腰带握在手里,他看著这个男人的脸,无论如何只不能下手。
松开手,埋头在这个男人胸前咬出一个牙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麽做。是报复?是不舍?不明原因。他想恨他,此刻恨不起来。要怨,只怨自己靠近。清明雨落,离人还魂,他们同做了一个荒唐的梦。梦醒了,一切都将结束。
──我不是月华,我是永宁。穆永宁。我不原谅你,可是刚才的一切,我会当作无言的秘密。
错爱──13
灭念连著好多天不见人影。日子一天天过去,永宁的生活很平静,照顾马匹,跟著曼儿习艺,空闲时有尹之陪著,倒也消磨了初到时的阴郁。
谷雨过後府里换上了暮春的装饰。管事派了一堆帖子,差人分送到各处侯府。
“大人要宴客?”曼儿路过看见了问。
管事点了点头,道:“先前被各处宴请了多次,回回礼也是常情。”
“来的人重要麽?”
“京里各处的要员都请到了,听说王爷也要来。”
曼儿心中一惊,管事说:“程姑娘也准备准备,虎爷已经吩咐置备了衣装,过几天就给您送去。到时候还要请您助兴。”
曼儿说:“只我的还是请了别人?”
管事说:“那两个孩子的也叫人做了,大概会在宴上叫出来见人吧。”
曼儿嘴上不说,心头却是万般担忧。眼看著天气渐暖,永宁的曲子也慢慢练得熟了,虽说当时是为了保下这孩子才应承来教他,如今片刻安宁,倒又不知往後怎麽办。
永宁是个好孩子,不该受人糟践。可每每跟灭念求情要他放过永宁,灭念沈著脸只不说话。下仆们的风言风语她也有所耳闻。灭念不是恶人,能对永宁好自然不是坏事。可他始终没有给句明白话,叫曼儿如何能够安心?如今忽然宴客叫了永宁作陪,这还能是什麽意思?
想了不觉悲从中来,对永宁,她是真心当成弟弟看待。
过了几天管事果然差人送来了见客的衣服。曼儿两箱,永宁和尹之各一箱。
尹之高高兴兴打开他的箱子,自然是贵府时下的流行,仿著伶人的水袖,质地柔,颜色花俏。这一穿上,三分妖娆,七分狐媚,再加他故作娇态,真正颠倒阴阳悔不该生。
曼儿的多是宫装,也有颜色鲜豔些的,绣著大丛牡丹,倒不像是做给婢女歌姬的衣服。
尹之看了欢喜道:“曼儿姐姐,虎爷可疼你,比我多就不说了,还是贵人的款式。虎爷怕是要纳你留在府中做夫人了吧?”
曼儿心事满满,一时倒也高兴不起来。
尹之又撺掇著永宁去开他的衣箱,打开来却不是宠眷的衣服,一应素色的男装,款式简单大方,一套月白银红边的对襟锦袍,配著根银丝腰带,中间嵌了块绿琥珀,边上绣了两只麒麟。
尹之看见了笑道:“这虎爷真有意思,给你的东西怎麽像是给自己弟弟的?”
永宁看了只是失神。尹之径自从箱子里翻出一堆棉帛对著永宁比划,又是内衬又是外袍,末了拿条缎带把永宁的头发一束,坐在地上叹道:“你小子不愧是个公子哥儿,穿上这身哪里像个男宠,分明是武将家的小官嘛。”
永宁站了良久,看看尹之又看看自己,把身上衣服一脱,道:“我跟你换!”
尹之大惊道:“这怎麽成?虎爷给你的,你不穿岂不又得罪他?”
永宁别开脸,咬牙道:“而今我被贬成奴,又充什麽少爷样子?他要拿我娱人,我既是这样身份,合该卖弄风月,假惺惺在人前装了正经,背後谁又把我当个人看?”
说著就去扒尹之的衣服。尹之断没有料到他会这样,一边躲一边笑道:“哎哎,不是不肯给你,你那麽瘦,我的衣服你穿了太大。再说了,把我塞进你那身衣服里,到时候我走路都别扭,万一使岔了劲,你别叫我光著屁股站在人前,我受得了,旁人还受不了呢!”
永宁说:“这衣服尺头本来松,你将就些,实在不行,躲在房里不见人就好。”
尹之见他铁了心要一意孤行,也不知是觉得有趣还是无奈,真把衣服脱给了他。永宁脱下身上的月白锦袍给尹之换上。说也奇怪,尹之平时看著娘娘腔,换上永宁的衣服却忽然英挺起来。永宁穿著略大的袍子他穿了倒正合适,肩膀腰身稍稍有点紧,反而显得身段修长。当真人靠衣装,直起腰来就是两个人。
永宁说:“你把妆卸了。”
尹之却不肯,说:“那成什麽样子?不瞒你说,我自成了这人儿就一直扮著这张脸。你也有不肯让步的底线,我这妆容可是最後的防御。”
永宁说:“防什麽?”
尹之却又把兰花指一翘,故意细著嗓子说:“防那看了小奴就三魂丢了七魄的登徒子!”
永宁诧异道:“你画成这样不就是为了勾引男人?”说完自觉失言,忙向尹之道歉。
尹之摆摆手说:“没关系。我常被人说是妖,也听惯了。那些人其实挺贱的。看见长得漂亮的恨不得一窝蜂扑上去,可真见了妖孽又要假正经。做妖啊有时候比做人来得容易,红红白白把脸一遮,脸看不清楚了,人反而看清楚了。能把妖当人的才是真心人。”
永宁默然片刻,拖著尹之往桌前一坐,说:“那好,你也给我画上!怎麽看不清楚怎麽画!”
尹之笑道:“你可想清楚了!等下吓著虎爷可别赖我头上!”
永宁说:“画!”
错爱──14
都统府今日宾客盈门。立夏不是什麽大节气,附庸风雅却是极好的借口。京城文士云集,权贵门客三千,除了正途,豪门家宴也是显露风头的捷径。
太守人等各自带了得意的文臣前来,个个都想在灭念这个新贵跟前露上一手。伤春悲秋不绝於耳,颂得风雅细细一品无非一群嫖客。灭念也不怎麽搭理,只顾尽地主之谊,耐著性子陪众人观光。
“灭将军,今日欢宴怎的不见王爷赏光?”赵太守自持攀得高,有意在人前做得与灭念亲近。
灭念浅笑答道:“王爷进宫去了,说空了就来。”
太守附上耳来,说:“听说最近沧王频繁被大内传召,看来这立储的日子也近了。我这边可是提前给大将军道喜!”
灭念道:“天下归心,我等不过尽到臣子本分。”
赵太守说:“将军万万不可自谦。上次家宴也不曾容下官献得可意之才,今天带来些微薄礼,还请笑纳。”说著吩咐随从呈上一只锦盒,打开来杯口大一颗明珠,白日生辉。
灭念交给管事收下,说道:“太守大人抬爱。上次承蒙关照,你那个书童真是本事。府上连个童儿都如此伶俐,太守大人无愧驭人有术。”
太守脸上一愣,即又笑道:“不敢当!将军称心就好!”
众人一路卖弄风情、吟词作赋,渐渐来到後院清幽处。
长亭尽头,丝竹悠悠,两个相伴的身影,琵琶低抚,琴弦清鸣。一曲浔阳曲夺了言辞,醉得众人无神归。
赵太守击掌赞道:“水深云际、欸乃归舟,老夫养得伶人若干也未曾得闻如此天籁!将军好福气,不知演奏的是何处高人?”
灭念向著长亭招呼道:“曼儿,来见过诸位大人。”
曼儿一袭碧绿宫装,薄施朱粉,优雅岂是一般?抱了琵琶款款行来,低首一声万福,周围人等早已三魂颠倒七魄飘飘。
众人虽知她是青楼来的,却都晓得这是鬼虎的女人,如今相见流口水之余谁敢怠慢,接连赞不绝口。太守向著亭中一望,又好奇道:“那个女子是谁?”
灭念先前只顾及身边群客,倒没有仔细看长亭里的景色。这下听太守说起女子,满心疑惑,抬眼一看,只见琴台上青丝垂落、水袖浮云,可不正是个少女?身形倒是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曼儿掩唇一笑,轻唤道:“宁儿,还不下来给诸位大人请安?”
永宁抬起脸来,灭念顿时愣在了原地。这张脸上波光粼粼,明眸皓齿,娇若桃花,眉间一颗朱砂点得恰到好处,这一抬头差点收了众人的魂儿。灭念看著他拖起冗长的衣摆,万分谨慎走到众人面前,俯下身拜道:“宁儿给诸位大人请安。”
这一开口却是男子声音,众人好不惊愕,灭念绷著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曼儿把永宁拉起来,有意送到太守跟前,笑道:“赵大人清通音律,您看都统府上这个琴童手艺如何?”
赵太守结结巴巴道:“这、这、这真是个……琴童?”
曼儿私下扯了扯永宁的衣袖,永宁顿了顿,平著嗓子道:“小奴手笨,请大人见谅。”
人後不知是谁操著一口官腔道:“好个男子,粉面桃花;好个女儿,错生还阳!此等尤物,实乃妖孽!”
众人到处打望,却又不知是谁开口。
曼儿说:“他是府上的得意人儿。”
这下群人立马又附和起来,什麽俊秀、鲜灵、倾倒众生,什麽词好说说什麽,发了一堆乱七糟八的赞叹。灭念盱起眉目,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曼儿笑道:“太守大人既是个爱家,就把这琴童送与您清赏吧?”
太守满脸堆笑,又连忙说:“不不不,都统大人府上的,我如何能夺爱……”
曼儿说:“哎,大人何必客气!”
太守正要说话,灭念上前抓住曼儿的胳膊,低声道:“你们搞什麽鬼?”
曼儿轻声说:“你叫他来,他听话来了。你叫他做男宠,他也乖乖做了。横竖要送人,你可称心?”
灭念一言不发,走过去拉住永宁,一眼之下双眉凝结,当著人就用衣袖去擦他脸上的粉。
太守不解道:“将军,这是……?”
灭念并不回答,抹去永宁嘴上的胭脂,冷冷说道:“今天雅兴,你别挡了大人们去路,下去。”
他并不说永宁是谁,众人看著他满脸不高兴,也不敢追问,只齐了眼要看这孩子的真颜。
不料灭念把永宁的头一压,低声道:“愣著干嘛?还不走!”
永宁却不即走,彬彬有礼向著众人一拜,倒是个恭谨的男子礼。曼儿凑过去暗中踢了他一脚,他连忙收回手,低头退到树後。稍稍抬起眼,这边众人看著他神魂颠倒,灭念冷透了一张脸只不便当众发火。他忽然感到一阵解气,昂起头拉起衣摆就往後跑。
尹之躲在院门外专等著他,见永宁过来一把拉住,两个对望一眼,一个残妆半卸,一个强装正经,忍不住一起大笑。
“怎麽样?我说了收拾他有比硬碰硬更好的法子吧!”
永宁点头道:“刚才人後的声音是你的?”
“嗯。”
“你说话腔调真多,我差点没听出来!”
尹之说:“咳,在官府里待上几年,什麽调调你都学会了。你没看见虎爷刚才那样子,见你学我走路他眼睛都突了。”
永宁提起老长的衣摆,皱了眉说:“也就你走得顺,偏偏倒倒的,吓了人也活该。”
“你这小子好不知趣。”尹之笑道:“他哪里是被吓,是你生得太漂亮,一上妆比个美人还像美人。那些家夥个个瞪著你流口水,他心里悔著呢。”
“你别顾拿我开心。你们这样帮我,万一惹怒了他怎麽办?”
尹之说:“放心!我穿成这样,不露脸谁认识我?曼儿姐姐就更机灵了。你看她逗那太守,三言两语,要给不给的,虎爷假正经的都被逼急了,往後谁还敢说要你的话?瞧他这粗手笨脚,亏得人家费大力气给你妆扮,擦得你一脸花。”说著就拿衣袖去散永宁嘴角的胭脂。
两人正在磨蹭,背後远远一个声音,淡悠悠叫了一声:“小狐狸。”
尹之正在兴头上,想也不想张口就答:“唉!”
“唉”完之後身子肃然绷紧,搭讪著又说:“唉、唉……那边树上怎麽长了蘑菇?”说著拖了永宁就跑。
永宁不明所以,往身後一望,只见遥远处两个男子,也没有过来的意思,已然走远。
回到房里尹之坐立不安,一会儿翻箱倒柜,一会儿又四处打望。永宁大惑不解,边换衣服边问道:“你这是怎麽了?”
尹之满脸惊慌,连声道:“要死了!要死了!”
“怎麽啦?”
尹之说:“我的仇家寻上门来了,我再不跑那就是个死字。”
“你的仇家?”永宁停了手,“什麽人这麽张狂?”
尹之细弱蚊声掩住脸道:“就是那挨千刀的小顺子!”
“一个男宠?”永宁大惊失色道:“太守都没把你怎麽样,他能欺负了你?”
尹之著急道:“你不晓得那人的厉害,我可是得罪了他跑出来的,被他知道了我的藏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