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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赵小春,居然胆敢让他服下那种药!
兰罄眼里光芒变得阴暗,淡淡道:“你还真敢说出来。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让你脑袋和身体分家!”
“师弟哪敢任意拿师父的忘忧来喂师兄。”小春皮笑肉不笑地道:“这药年前被师弟闲来无事调制几番,早已去了令人丧神忘智的药性,如今服用过后,只会感觉神清气爽心境平和,对大师兄您这种……”本来想说丧心病狂,后觉不妥,想了想再道:“对您这种肝火太旺容易冲动的人而言,有平心静气之奇效呢!”
“哼,你倒忘了使毒这事你远不及我,我自己解了便成,哪用得着你!”兰罄阴着脸道。
解得了,我就不叫赵小春了。
然而小春只是一笑,不作答,深邃的目光笔直视着兰罄,转过话锋道:“师兄,我问你一件事好不?”
不待兰罄回应,小春便道:“告诉我,这些日子,你一直藏在哪里?湮波楼的事,可否与你有关?”
兰罄静了半晌,忽而大声地笑,收起了剑。
“小春我的好师弟,你真的变聪明了!”兰罄越笑越放肆,过了半响才止住笑声,抬头问道:“你怎么会知道的,我明明隐藏得很好,没可能被你发现的。”
“你说要替我杀了他,以慰我父母在天之灵。就这句话让你露了馅。我找到爹的事情除了我和云倾外,就只有珍珠晓得。推回去仔细想过一番,珍珠这个穿针引线的人物,出现得也太过巧合。”小春说着,原本早已平静的眼里,伤痛却越来越深。他忘了自己唯一的一副人皮面具便是师兄给的,师兄的易容术还真是高明,扮成珍珠那么久都没能叫自己发现。
小春跟着又道:“原来……你的失踪从来就是个幌子。你一直在京城,在我身边。而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云倾早料到这些,所以将计就计,顺着你的计谋走,最终还是将你引了出来……”
“没错!”兰罄神情邪魅,冷冷笑着道:“除了这些,你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吗?”
小春不语。
“我猜你还想知道别的。”兰罄道:“是,你爹不是东方杀的,在我的计划中,他本来应该除掉东方罗绮。但自从认识了你之后,那个冷血无情的东方居然心软了,他怕杀了你爹,你会不理他,竟然就只肯灭了湮波楼。”
兰罄摸着小春的脸蛋,轻声道:“但师兄哪容得他多想,他不杀,我就亲自出马好好帮他一把。可说来说去师兄还是没你能干,一句‘就算人不是你杀的,但因你而死,也和你亲自下手差不多。’你简单几个字,抵得过师兄朝他心窝直直刺上十剑呢!我的好师弟,青出于蓝啊!”
小春眼眶中溢出了泪,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他向我说过不下十数次,要我相信他?”
兰罄只是笑着。
“看我这样,对你而言有任何好处吗?”见兰罄一脸风凉的神情,小春再也忍不住内心强烈的伤痛,大声吼了出来。
“小呆子,我不是说过了吗?见你们痛苦,我便快活啊!”兰罄不停笑着。
小春猛地朝兰罄扑去,脑里此时存在的念头,只有和这个低劣的人同归于尽。
兰罄举剑往小春胸口一划,顿时令他鲜血淋漓,但小春也不管,便只是空手与兰罄对搏,两人你来我往,拼了命似地毫不留情对对方猛力出招。
兰罄一拳击向小春胸口,将小春击飞出去,小春整个人落在篝火中,几番挣扎后,双眼一定,竟也不起身了。他静下来,动都不动,只任火沿着衣裳发丝往身上灼烧,心想就这么样吧,别再多费力气了。
“赵小春你疯了吗!”兰罄骇然,立刻将小春从烈火中拉起来,狠狠扔到外头雪地上去。
漫天风雪,大得令人睁不开眼,着火的衣衫与长发尽被霜雪所覆,被烈火烧出红肿伤痕的脸颊只剩一丝焦烟。
小春尝试着由雪地中站起来,但又无力地跪落下去。
他双膝深深陷入冰冷刺骨的积雪中,喃喃地道:“师兄你不晓得,我该相信他的。他说了好几次要我相信他,可是我却一次又一次狠狠伤害他。我不想伤他的。他是我最喜欢的人啊,但我怎么那么残忍,那么对待他呢!”
小春握紧双手拼命朝雪地捶去,捶透了雪,击在冻得冰寒的石地上,大声哭喊道:“我该相信他的、我该相信他的、我该相信他的——”
他疯了似地呐喊,眼泪不停落下,只想把心里的痛楚大声喊出来。
但风雪直落,冰封了路。
于是,他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些与云倾互相依偎、互相取暖的日子,在自己这样深深伤害了所爱的人之后。
“为什么——”
小春放声怒喊,受了重伤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了一切打击,喉头猛地一甜,大口地呕出几口血。
兰罄伸出手想抓住小春,但最终还是没有走向前,任小春放声痛哭直到断了意识,重重往雪地上倒去。
漫天风雪,落不停,无止尽。
兰罄站在小春身旁,凝视小春憔悴苍白的脸庞,见积雪渐渐盖住了小春的身躯,冰冷了这个性烈如火的人。
他阴冷的眸子,渐渐地,竟蒙覆了一层淡淡的哀伤。
兰罄闭起了眼,淡道:“你若不介入此事,不与他一起,又何尝会落得如此?”
脑海里不知为何,想起了这人在他乌衣教药房炼药时,轻快哼着小曲的愉快模样,想起当年在神仙谷里,自己无论怎么欺负他,他隔日醒来还是亲昵地师兄长师兄短喊个不停的情境。
“师兄也不想伤你……但不伤你,便伤不了他。我与他斗得够久,是时候作个结束,不能再拖下去。师兄不想伤你的……”
兰罄眼前浮现小春方才誓死与他同赴黄泉的眼神,那样恼火,那样决绝,或许等小春醒来,便再不会认他这个师兄了。
无妨、无妨……反正自己从开始到如今,都是一个人过来的。
他不像东方云倾,需要靠另一个人的笑、另一个人的温暖才能存活下去。
他不需要任何人,任何人都不需要。
原本总是能把持住的情绪,突地溃堤。过往旧事一幕幕地重新浮现眼前。
他看见了死去的爹娘,看见后园里扑着蝶的妹妹,妹妹小稍悔脸,娇羞地对他说:“哥哥,你千万别告诉别人。那人……那人昨日问我想不想嫁他……你教我的法子管用,真的吓着他了。”
小弟抱着只猫从他身旁跑过去,身上、脸上、猫毛上,全都是漆黑的墨汁。年过半百的夫子拿着戒尺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追着,大喊:“朽木、朽木、你这块不可雕琢的朽木,气死老夫也!”
而后景象迅速从他眼前溜走,最后停在他面前的是兰家一家七十二口被押赴刑场,一一斩首鲜血如柱喷洒而出的凄惨景象。
穿着龙袍的皇帝坐在他身边,只手撑颚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家人。
上一刻还调皮地玩着猫的小弟,首级落了下来。滚到他脚边,空洞的双眼看着他。
他蹲了下来,想要捧起小弟的首级,却捧起了一双冰凉的手。
“好痛……好痛……”
神仙谷里,师父的房内,躺在床上的小小孩正落泪哀号着。
“娘……小春好痛……”
受他兰家所连累,当众遭腰斩的小孩,今年才只有十岁,这孩子比他十三岁的小弟还小。师父找到他时,他甚至呼吸已停,只剩心脉几不可闻的微弱跳动。
“娘……”
师父一针一针把他缝了起来,但剧烈的疼痛让他整日整夜不停哀号着,喊着娘。
“娘已经死了。”兰罄听见自己说着。
他紧紧握着那双冰凉的小手,轻轻地在他耳边道:“闭上眼,你要睡,师父说你要睡才会好。不怕,哥哥陪你,哥哥在这里陪着你。”
从那天起,他便把那孩子当成代替弟弟的存在。
就算不说出来,但自己知道,那孩子也知道。
当那孩子跟在自己身后跑,师兄、师兄地叫着时,便像弟弟又回来,哥哥、哥哥地朝他喊。
然而,无论如何一切都只是自已妄想,已死的人不会回来,旧日光景再如何美好,现实里活着的人还是行尸走肉。
兰罄身体剧烈抽搐,他笔直往雪地摔去,控制不了地发起抖来。
早已遗忘的喜悦、悲伤、憎恨、恐惧如翻江巨浪猛烈打来,击得他再也承受不了。妄动心念无法自持的结果,更是让刚才便不停翻涌躁乱的内息犹如失了缰绳的野马,疯狂乱窜跳动起来。
兰罄在雪地里激烈挣扎扭曲着,直至一股又一股猛烈的真气从五脏六腑内爆开来,令他喷出了大口大口的鲜血,眼前一片黑雾朝他罩下,令他断绝意识,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
感觉,像做了场十分难受的梦,小春醒时,眼是肿的、头是胀的,浑身上下痛得不得了,气血亏虚,外加恶心想吐,头昏眼花。
山洞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然停歇,换得一片朗朗好天冬日艳艳。
小春不晓得这一昏睡,究竟是过几天,他缓步走出栖身的山洞,目光呆滞地望着满山满谷的皑皑白雪。
放眼所及,除了纯白以外没有其他,万物被白雪所覆盖,一切变得干净非常。
小春想起这是云倾最喜爱的颜色,一想起云倾,又觉得,如果云倾在这儿就好了。
但毕竟不可能的啊!
在两人经历了那么多误会磨难与对彼此的不信任后,云倾肯定会怨自己的啊!
爹不是他杀的,爹是大师兄杀的。娘的死也与他无关,娘是因月妃而死。
他本不该将这些都加诸在云倾身上,然而一切却糟糕透顶地被摆在一起,加上数不完的阴谋、诡计,杀人、被杀,他一再受骗,所以气了、炸了,管眼前是自己多喜欢的人,也无法心平气和去对待。
云倾……肯定恨他了吧……
在自己那么狠心对待他以后……
小春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怎么一想起云倾,眼泪就又不争气地掉了呢!
其实做了割袍断义那傻事,见着云倾木然的神情时,小春就后悔了,但那时身边还有大师兄,还有父母之仇,他觉得自己不走不行,否则心若是软下来,不知又会对云倾做出什么事情来。
直至到了这山洞,离了云倾,他更是想他了。
而当师兄说出那些话时,自己简直快疯掉。
他深深误会了云倾,还那么伤害云倾,这下完了,全都完了,云倾那种性子又怎么会原谅不相信他的自己呢?
小春抱头哀号。他还是想回去,想回去云倾身边,想紧紧抱着云倾不再离开!
但就真的没那个胆子了。一是怕云倾骗他骗上瘾了,以后像这样的事会不断上演;二是怕云倾若见着他,说不定会拿银霜剑再多捅他几个窟窿,边捅边说:我叫你不相信我,叫你不相信我!
自己吓自己,悲观地将所有远景想过一遍后,小春随便抹了抹脸,把眼泪通通抹掉。真是想太多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将武林头号大魔头送回神仙谷去才是。
做完这首要之务后,他想,便能回去向云倾赔罪了。
到时,就算云倾想把他砍成两半,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就站着任他砍了。
这事,就这么决定了,说到做到!
订定了往后的目标,小春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便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伸了伸懒腰舒展筋骨,强要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但没料到这一伸展,却拉扯到昨夜被兰罄划出的口子,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差点哭出来。
“奶奶的,师兄这剑还真狠。”小春按着自己的胸口,咬牙忍痛说着。
不过,转了个念头,也不能怪兰罄。师兄也是被他害得身上平白无故多出了个窟窿,师兄怨他,当然怨得合情合理。
抬头一望,天这么亮,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前些时候趁师兄被迷昏时,偷偷给他喂下的药,大概也已经见效了吧!
小春举步跨出洞外,四处寻找兰罄的身影。
他拿出装着金创药的瓶子,倒了些随便抹在伤口上,又往嘴里灌了些,跟着抓起一把看来新鲜的白雪往嘴生塞,嚼了嚼和着融化的雪水一起吞下。
白芨苦,三七更苦,小春向来是不爱这味的,但没办法,身上受的内伤实在太重,要不服些药补血养气散淤去伤,自己这条小命肯定撑不回神仙谷。
在满布皑雪的深山林中找个身穿黑衣的人其实是十分简单的,小春不过绕了几圈,便在冻结的河边找到了那抹身影。
这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见兰罄便蹲在河中央,低头凝望冰封的河面,也不知在沉思着什么,于是缓缓朝兰罄靠去,不敢惊扰他太多,只是不发一语地蹲在他旁边。
因几番生死搏斗而浑身鲜血发丝散乱的兰罄发觉有人在自己身旁蹲下来后,侧着头,皱着眉头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大师兄,你在做什么?”小春小心翼翼地问。他不敢轻觑兰罄毒手谪仙的名号,对一个惯于用毒的人而言,他那点药实在是小意思。
兰罄凤眸眨了眨,深锁的眉头瞬间舒缓,他发现是自己认识的人。
“嘘!”兰罄举起食指放在嘴边,老大不悦地道:“别吵,抓鱼!”
小春低头往下望去,确实隐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