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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车灭不屑道:“王妃去见了何人,自己心中有数。”
“子车灭!”雪谣大怒。
“弓箭手!”子车灭低喝。
左护见城上弓箭手迅速展成一排,持弓箭待命,赶紧三两步冲上前拉住雪谣,劝她快走。
“我不走!”雪谣甩开左护,屹立城前,怒道:“倒要看你们有没有胆量将我射死!”眼中怒意更胜城上光火。
子车灭挥手,冷声道:“射。”
一声令下,矢如飞蝗。
眼看一支长箭就到跟前,左护大急,用身子护住雪谣,“嗖”的一箭堪堪射在脚边,有惊无险。
左护急道:“公主,快走,这里危险!”
“不,我不走!”雪谣悲极怒极,不思花少钧良苦用心,只恨他不顾夫妻情分,下令放箭,一时间心如死灰,泣不成声——如果不能入城,她宁肯被射死在城门之前,亦绝然不退。
城楼上,暗影中走出一人,拉弓,瞄准,弓弦嗡声作响。
箭离弦。
“啊!”左护惨叫一声,肩上中箭,他用手捂住伤处,大痛钻心。
雪谣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脚跟不稳,几乎跌倒。她原以为城上放箭只为逼她知难而退,却不想人无心,箭无眼,竟真不在乎她的安危。
左护见机,忍痛苦劝:“公主,快走!”
雪谣心念俱灰,只能任左护护她离去,一路跌跌撞撞,夜色无边,泪水横飞。
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夜里,子车灭转身接了那人手中的弓,眼神极其复杂。尽管他丝毫不疑花少钧箭法如神,但箭飞去的方向除了左护,还有左护护着的锦都王妃。弓箭无眼,万一失手,岂不是追悔莫及,不堪设想!
子车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问道:“王,您……您不怕伤到王妃?”
花少钧仿若未闻,目光追随那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良久,他低叹一声,转身下楼。子车灭紧随。
出了众人视线,花少钧忽站定,疑惑道:“雪谣把药下在哪里了,似乎不是莲子羹……”
子车灭道:“王妃知您熟悉药性,怕您发现,故意在莲子羹里放了许多盐,将药下在水中,您当时口中咸涩,急于喝水,便没有察觉。”
“呵,”花少钧失笑,抬头望着天上繁星,仿佛看见雪谣朝他调皮的挤眉弄眼,心里满满当当,全是光风霁月般的笑语欢颜,将他心中失落惆怅一扫而空。
“子车灭。”
“属下在。”
花少钧道:“传我命令。一,我料今夜黑甲军袭城,尔等密切关注,务必探清他们究竟如何‘从天而降’;二,若城破,不必坚守抵抗,做无谓牺牲。”
子车灭颤声道:“王……”
花少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好兄弟。”他一个人的罪,一个人来偿。
子车灭虎躯一震,目尽苍天,心发悲怆。
十年前雪谣懵懵懂懂的嫁进城去,十年后却被糊里糊涂的关在城外,她的丈夫骗她出城,她的哥哥早就料到,只有她什么都不知道!
凄绝的埙声像孤独无依的魂魄,飘飘荡荡,不肯散去。
“荇子,谁在吹埙?”雪谣目光呆滞。
当年雪谣出嫁后,雪阿宫的侍女就都离了王宫,荇子也早已嫁为人妇,这次商晟特地将她带来锦都,就是为了照顾雪谣。
荇子刚加完了水,她放下木桶,侧耳倾听,蹙眉道:“公主,哪里有埙声?”
雪谣拧眉疑惑,“你没听见?”
荇子出帐去听,确实没有。她回来笑着安慰雪谣:“什么都没有,公主,你不要想太多了。”
雪谣低低叹了口气,往水下沉了沉,自言自语:“是啊,吹埙的人被砍了头,没有头,怎么吹埙呢?”
听雪谣胡言乱语,荇子心里慌张,便岔开话题,“公主,这水还是雪阿宫的温泉水呢,舒服吗?”撩起细腻的水花,轻轻揉捏雪谣的肩背,使她放松。
“雪阿宫的温泉?”涣散的眼神猛然一凝。
“是啊。”荇子笑道。
雪谣喃喃:“不可能,从玄都到这儿,水怎么可能还是热的?”
荇子自觉说错了话,便缄口不言,低头给雪谣搓背。
雪谣转身看着荇子,问她道:“荇子,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荇子支吾不言。
“你不敢说,他们不让你说?”
荇子目光闪躲,“不是啊,公主,我来之前,他们给我喝了药,我就睡过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荇子不再说话,绕到另一侧,避开雪谣一眼能看穿人心的目光,散开了她的头发,轻轻梳洗。
雪谣见荇子为难,不忍继续追问,她漫无目的的环视帐中,雪阿宫的铜镜,雪阿宫的香炉,雪阿宫的泉水,雪阿宫的侍女,她的哥哥竟把她在玄都的闺房搬了过来,可惜,她已不是雪阿宫的商雪谣。
铜镜里天真烂漫的少女如今已是满腹忧伤的妻子,价比金玉的香料也难比新鲜生活的花香,当年温热的泉水,如今刺骨冰凉,曾经鲜荇一样的荇子,黑了,胖了,结实了,也再不能与她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物是,人非,世事无常,不知她的哥哥细心安排这一切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时变、世变、心境不再,这种已失了当年味道的熟悉,给雪谣带来的只能是更多的失意、惆怅、心灰意冷。
荇子服侍雪谣沐浴、更衣,梳发,又铺好了锦衾软枕,请雪谣就寝。雪谣无不配合,荇子却很担忧,她虽不懂什么,但她知道,玄都和锦都,要开战了。
“公主休息了吗?”帐外是左护的声音。
荇子问雪谣:“公主,是左大人,请他进来吗?”
雪谣未置可否,荇子想方才正是左护将雪谣带了回来,或许他多少能开解开解公主,便自作主张请左护进来,她自己却悄悄退下。
“公主。”左护低声唤道。
半晌雪谣才微微抬起头来,她抱膝而坐,看着左护一言不发,两眸清炯。
“他怎么能下令向我射箭呢?”一开口,泪水决堤——虽然下令的人是子车灭,但没有花少钧的允许,谁敢伤锦都王妃分毫?
左护倒不是落井下石之人,趁机诋毁花少钧,他反而安慰雪谣道:“公主没有发现除了射伤属下的那一箭,所有的箭都落在我们身后了吗?当时的距离,置人于死地何其容易,所以我想锦都王不过是想将你逼走而已,这也是为公主的安危着想。”
左护见雪谣仍是哭泣,便问道:“公主是还担心城中的孩子吧?”
“孩子?”雪谣一惊,哭问,“哥哥会怎么对待我的孩子?”
左护叹气,“属下不知,不过公主的孩子也流着玄都的血,相信王不会伤害他们的,至于花璟安,恐怕凶多吉少。”
“不行,我要入城,我的孩子还在城中……”雪谣猛地起身,一阵目眩,幸而左护在旁将她扶住,她口中仍不住喃喃,“我要入城,我要保护我的孩子……”
左护扶雪谣坐下,劝道:“公主,我们不是刚回来吗?现在我们进不了城,等破城之后,稳定了局面,属下自会护送公主入城,让公主母子团圆。”
“当真?”雪谣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左护点点头,“当真。”
雪谣看着左护的眼睛,相信了他的真诚,也慢慢冷静了下来,两人默坐一会儿,雪谣问道:“子车灭说锦都边境不曾告急,境内却出现了玄都大军,直如从天而将,这是怎么回事?”
左护敛眉道:“事关机密,恕属下不能相告。”
雪谣又问:“那你们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攻城吗?”
左护恭谨,“王运筹帷幄,属下不敢妄言。公主还是早些休息吧。”——雪谣的问题着实令他不能招架,还是劝她早些休息的好。
雪谣却摇头,“我不能睡,今夜就会攻城吧?”
不理会左护的“不敢妄言”,她续说道:“明日帝驾进城,先占锦官的是钰京王师,那我们黑甲军不是白跑一趟?若今夜袭城,至少可分一杯羹,我们地位不及王师,只有抢先下手,占得先机。而陛下又怎会坐等,黑甲军一动,王师也动,所以今夜便见分晓。你说对吗?”
左护脸色一僵,看着雪谣一如十年前黑白分明的眸子,却淡淡然将形势分析的如此透彻,不由心惊。
雪谣看着左护变化的神情,忽笑了起来,“我怎么忘了呢,我哥哥是你的神,人怎么可以擅自揣测神的心思呢。”似极讽刺。
雪谣的笑声令左护直觉心中发毛,他此来是得了商晟的授意从雪谣处打探锦都两位公子的下落,目的既已达到,言多必失,不可久留。
左护匆忙告辞,却不知雪谣早听出他话中机锋,方才故作紧张,骗他相信璟安、倾之仍在王宫。而此时,颜鹊带着两个孩子,应该早已离开锦官城了吧。若然城陷,奇*|*书^|^网就让他们在城里挖地三尺的找吧!
夜间,朝君门上忽而狂风大作,引起守城士兵一阵骚乱。
“起风了,起风了。”
“看,那是云吗?”
“飘那么快,不像是吧。”
“看,飘近了,飘近了。”
“是鸟!”
“胡说,哪有那么大的鸟?”
……
“射箭!”
子车灭大呼,可等看呆了的弓箭手反应过来,就只碰到了那白色的“尾巴”。
风停“云”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城楼上士兵各自归位,又恢复了安静。子车灭从地上捡起一截断掉的白色羽状物,大如手掌。
作者有话要说:(顶锅盖)偶其实蛮喜欢对雪谣放箭滴花少……
百花杀 十一(总57)
物换星移,几度春秋,多年之后,素衣男子如孤松劲柏立于山上,山风刚凛,衣袂猎猎,他遥望桃林,仍还清晰的记得:那年锦都大旱,一个春天没有下雨,但城西的桃花却开得如末世般红艳……
颜鹊带璟安、倾之出西城门,行至桃花林。眼前红云翻腾,流风尽染,南北不见尽头,更不知深有几许,花香妩媚,意态徜徉。这是条近路,但因树植颇密,花枝交叠,不能快行,颜鹊索性放慢速度,思绪有些随风乱舞,不着边际。
自从他带璟安、倾之甩掉了一出王宫便尾随其后的几只苍蝇,颜鹊才意识到,花少钧当真是以性命相托,而他怎么就如此大意的应下了这份苦差事?
月前,颜鹊收到花少钧来信,请他去锦都一叙。
一来凤都殿下任性游侠,人在彤梧也是闲散之至,无甚要事可做;二来他与花少钧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并且凤都殿下对锦都王印象颇好;三来隐约觉得还是因了商雪谣,虽擦肩而过,他却对她痴心不改,哪怕他痴心的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幅画像。有此三条,凤都殿下心思清澄,也不做多想,便赶来锦都赴约。
之后便是花少钧晓以大义,诱以厚礼,颜鹊明知是花少钧的“圈套”,却没拒绝。是因爱屋及乌,不忍商雪谣的儿子死于非命,还是抵挡不住百花杀的诱惑,颜鹊自己也说不分明。
倾之在马上坐的无趣,便伸手去接落花,一片花瓣划着他的指尖飞过,他探身去抓,身形不稳,摇晃了一下,颜鹊忙将倾之稳稳的搂在身前。倾之回头将攥紧的拳头伸到颜鹊面前,轻轻张开。绯红花瓣卧于他白嫩的掌心,薄薄一片花瓣竟似胜过桃花万点、满目赤霞。
颜鹊心中奇道:难道因为是商雪谣的儿子,还真是越看越讨人喜欢,尤其那双眼睛,笑时如月牙儿,不笑时眼尾略弯,形若桃花。睫如花蕊,明眸覆水,单因年纪尚小,眼中黑白分明,要长大了,那可真是一双不折不扣的——桃花媚眼,回眸风流!
颜鹊想着,不由扑哧笑了出来。
“师傅,你笑什么?”师傅是笑他吗?倾之甚是无辜。
“没有,没有,想着可乐的事情就笑出来了。”颜鹊打个哈哈。
倾之好奇,“师傅有什么有趣的事也说给我们听吧。”
“这个……”颜鹊正思讲个笑话糊弄过去,却兀的感觉寒气逼人,微一侧头,原来是花璟安正盯着他,目光凛凛。
颜鹊轻咳,心下道声抱歉,毕竟人家父子分别,他在此说笑委实不合时宜,便对倾之道:“其实也没什么趣,小公子等属下想个更好的吧。”
璟安见颜鹊如此说,便回过头去,仍是眉头紧缩,心事重重。
半月之前,一家人于此处赏花,爹爹抱着窈莹,让她用鼻尖去碰花蕊,惹得窈莹喷嚏不止。娘见了便嗔爹爹胡来,窈莹却是死死抓住爹爹,不肯让娘抱。爹爹将窈莹的额头、眉毛、脸蛋亲了个遍,直说女儿最跟父亲贴心。娘那时的脸色,怎么看怎么像醋意十足,还把两个儿子揽在怀里示威。一家人大笑了起来,窈莹虽不懂爹娘和哥哥们为何发笑,却也傻乎乎的跟着笑,并且笑得最为开心。
那种合家安康,笑语晏晏的日子会是一去不返了吗?爹爹昨夜轻描淡写,说没什么大事,只是让他们兄弟暂时出去避避。可璟安不信,要多大的事情,才能让父亲作出送走儿子的决定!
骏马忽的昂首长嘶,璟安一惊,赶紧勒紧缰绳坐稳,再看颜鹊的坐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