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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永燊见她这般宽宏大量,倒也开心,“跟着我来,你不会失望。”
上车前,珉珉转过头来,看了她的家一眼,左边第二只窗,原本是她的房间,现在,家的主人已经很清楚地表达了意愿,她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物。
她忽然听得梁永燊说:“我们迟早都得离开家出去闯天下。”
珉珉不出声,曾听阿姨说,外婆去世之前,一直留着女儿中学用过的房间,书簿被褥衣服鞋袜原封不动地摆着,她一回到娘家,即温馨又愉快,时光宛如倒流,尽享温柔。
吴珉珉没有这个福气。
第7章
那天他们去看戏吃饭,玩得很晚,梁永燊对丝毫没有露出不高兴的珉珉说:“——一点钟宿舍关门,你当心进不去。”
“爬墙可以进去。”
“已经装上铁丝刺。”
“好吧好吧,送我返去。”
一到宿舍大堂,珉珉看见阿姨焦急地在大堂徘徊,分明是在等她,看样子她全知道了,珉珉撇下梁永燊,奔过去与阿姨拥抱,怔怔地落下泪来。
情绪这样坏,心事那么多,珉珉也毕业了。
她要求出去读书。
坐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却似个陌生人,一边是姨丈阿姨奇%^書*(网!&*收集整理,另一边是父亲继母,四个大人在谈判细节,珉珉心不在焉,低着眼睛。
忽然之间,她看到一走廊后头有一团蠕动的小东西,珉珉一怔,看仔细了,喜出望外,这不是她的弟弟吗?已经会爬了,褓姆怎么没有看住他,任他自由活动,缓缓爬出走廊来,嘴巴一路发出呜呜声。
珉珉自间从未见过更可爱的小动物,好想跳过去抱起他面孔贴紧面孔亲吻他,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婴儿越爬越快,终于来到很近的地方,他仰起头看住珉珉,姐弟目光第一次接触。
大人们正谈得热烈,没有看到这一幕。
珉珉默问:你可是出来看姐姐?
婴儿笑,舞动一只手。
珉珉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招呼打过,他像一部小笨车似调头爬回去,这时候保姆也发现了他的踪迹,赶出来抱起他。
珉珉这才转过头未,刚好听得阿姨说:“我相信珉珉会得适应。”
适应,适应什么?
谈完之后,喝杯茶,他们离开吴家。
谈判代表洪俊德很感慨地说:“豫生好像只关心妻儿,珉珉去留他无所谓。”
“那就交给我们办好了,你也要替他想想,一个教席能为他带来多少收入,谷家华为着这个婴儿,没做事已有两年,他们有他们的苦衷。”
“只是钱的问题吗?为何有人发一点点小财即时翻脸不认人?”
“亏你问得出来,连珉珉都比你成熟。”
“她的确比许多大人成熟。”
终于结束了六年寄宿生生涯。
提着行李离开的时候,碰到校长。
珉珉想,最后一次,要做得漂漂亮亮,于是一鞠躬,“张校长。”
“吴同学,”校长微笑颔首,“你要离开母校了。”
校长与她并肩而行。
母校?当然,可不是母校。
“吴同学,这次毕业试成绩数你最优异,为母校争光不少。”
珉珉唯唯诺诺,“应该的。”
走过礼堂,粉刷工程正在进行中,校长说:“有空回来看我们。”
“一定。”
“校舍也许会拆卸重建,”校长唏嘘地说,“近百年历史了。”
刚才说话间,“忽喇”一声,礼堂天花板的批荡忽然掉下一大块来,工人们吓一大跳,哗然争相走避。
校长连忙过去视察,她疑惑地转头看住珉珉。
珉珉终于忍不住,朝她脥脥眼而去。
珉珉的感觉犹如脱出牢笼一般。
她花了一些时间来寻找莫意长的下落,莫宅老房子已经拆卸,一屋子的人不知所踪。
珉珉相信如果肯登报寻人,仍然可以找到意长:“吴珉珉绝望地寻访华英女校同学莫意长”,但,太过份了,三年多来,珉珉都希望意长会得自动出现与她叙旧,莫非她也怕了她。
当日来接珉珉的仍是梁永燊。
他开着他母亲的小小日本房车,同女友说:“妈妈想见你。”
珉珉一听就吓一跳,“不,我不擅长见伯母。”双手乱摇。
再说下去,可能连梁永燊都拒见,他只得适可而止。
她一直没有把毕业后的去向告诉他,他不便问,他觉得吴珉珉的内心世界广阔犹如一片平原,可供数百匹骏马驰骋,但她没有打开这道门,让梁永燊进去。
“今晚我们要庆祝。”
梁小生笑,“本来我们一家要去喝喜酒。”
珉珉很明理,“不要为我改期。”
“我还希望你一起来呢。”梁永燊的语气有点儿惆怅,女孩子若对你宽宏大量,落落大方,那就是表示喜欢得你不够。
果然,吴珉珉像孔融让梨般说:“你去呀,你去好了,我们改明天见面。”
如果她立时三刻呀起嘴顿足生气红面孔,事情好办得多。
珉珉问:“一对新人是亲是友?”
“新郎是家母的外甥。”
“你的表哥。”
“正是,比我大一点点。”
“这么早结婚。”珉珉讶异,想象中婚姻应该是新年中的大计划,这件复杂的事绝非在大学毕业之前有能力管理及经营、推广。
梁永燊见她问及,便伸手自车座后取出一张请帖递给她。
珉珉赞叹:“设计这么漂亮。”
帖子折叠成一朵花,一层层打开,到第三层花瓣才看到新郎、新娘的名字。
珉珉一愣。
梁永燊犹自说:“我们去过酒会,便自由活动。”
他转过头去看珉珉,珉珉己放下那张别致的帖子,她说:“好的,我们一起去。”
梁永案反而意外了,喜孜孜问:“当真?”
小小车子往洪宅驶去。
他听珉珉说,她姨丈生意相当顺利,先后已经搬三次家,最新的新居大得有点儿无边无涯的样子,唤仆人要揿铃。
那好人欢迎珉珉长住,称珉珉为“我的守护安琪儿”,人在顺境的时候当然特别慷慨。
梁永燊说:“洪先生对你很好。”
珉珉笑道:“那当然,这姨丈几乎是我亲手挑的。”
梁永案觉得这话有点儿怪怪的,但未予深究,酒会的时间快到,他要等珉珉换衣服。
她只花十分钟便准备好,梁永燊刚吃了一颗巧克力,打算翻阅最新杂志,珉珉已经站在他面前。
她穿一袭简单的白裙子,已经令小梁眼前一亮。
他紧张起来,搭讪问:“这枚式样古典的胸针是令堂给你的吗?”
珉珉摇摇头,“她什么都没有留下来,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梁永燊一怔,怎么可能,说得突兀些,他要是今日去了,留下的书本簿籍都有十大箩筐,而他还是个年轻人。
中年太大泰半已患上搜集狂,以他母亲为例,香水一百瓶,鞋子五百双,银行保险箱五只以上,衣橱里塞满四季服装,身外物多得匪夷所思,还不停地在增长中。
珉珉说:“我们走吧。”
礼堂人口用花钟装饰,清香扑鼻,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办这样漂亮的结婚酒会呢!珉珉取过一杯橘子汁便向穿白纱的新娘子走过去。
珉珉站在女主角旁边,静静看着她与亲友握手,言笑。
过半晌,新娘转过头来,看见有人充满关怀地注视她,不由得笑意浓浓,伸出手来。
忽然之间她认出了这个少女。
“吴珉珉,是你!”珉珉很高兴,踏前一步,“意长,你结婚了。”
莫意长看着这不速之客,一时手足无措,终于她伸出手臂与她拥抱,“吴珉珉,你好吗?”
珉珉笑说:“原谅我无礼,不请自来。”
“不,无礼的是我。”
莫意长把珉珉拉到一角,“你长高了,漂亮了。”百感交集,说不出话来。
“意长,别后无恙乎,我有三车的话要同你说。”
有人叫:“意长,意长。”
是一个面貌端正的年轻人。
珉珉直觉知道他便是新郎。
她喜欢他那张开朗愉快的脸,他比邱进益更适合意长,珉珉由衷地祝贺她。
意长问:“觉得他怎么样?”
“好得不得了。”
“婚后我们回澳洲去继续学业。”
“怎么不见伯父伯母?”
“他们离婚后各自又结婚了,不知道该怎么出席。”
珉珉也笑,“真没想到中年人比我们更忙。”
其实她还想问:邱进益呢?惠长呢?但这是人家大喜日子,怎么开得出口。
那边又有人叫新娘子,意长非过去不可了,走之前用力握一握珉珉的手,珉珉看着她的背影,所有的新娘都似栀子花,她想。
梁永燊找到了珉珉,“我想介绍母亲给你见面。”
珉珉抬起头,“我要先走一步。”
“我送你。”
“不,我们明天见。”
她急步走开,他想追上去,给他母亲一把拉住,酒会人挤,三秒钟已失却珉珉影踪。
珉珉走到酒店大堂,松出一口气。
她挑了一张大沙发,窝下去,闭上双眼。
“吴珉珉。”
她一怔。
“你是吴珉珉,不是吗?”
她轻轻睁开眼睛,不知几时,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她努力辨认他略带憔悴的面孔。
终于珉珉轻轻说:“邱进益,你是邱进益。”
他苦涩地点头,“你仍然记得我。”
“你也来参加婚礼。”
“不,我并没有接到帖子,但我知道你会来,我特地来等你。”
珉珉一怔,如果他真想找她,一早可往华英女校。
邱进益看着她说:“你长大了。”
珉珉微笑,“你也是。”
“分手之后,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他的神情颇为异样,珉珉警惕地站起来。
“我不停地想,你究竟是谁?到昨天,才恍然大悟。”
珉珉后退一步。
“你是莫老先生口中的阿修罗。”
珉珉不动声色看着他。
这时候梁永燊终于找了过来,“珉珉,你在这里。”如释重负。
珉珉连忙握住他的手。
邱进益看着她。轻轻再说一次:“阿秀娜,你长大了。”跟着他掉头而去。
梁永燊问:“此人是谁?”
珉珉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你有英文名字,他叫你什么,阿秀娜?”
珉珉摇摇头。
梁永案笑说:“那是一个美丽的名字。”
“不,”珉珉说,“它并不美丽。”
“我送你回家,”梁永燊说,母亲见不到你,颇为失望,还有,我不知道原来你认识新娘子。”
珉珉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当天晚上,她睡得很早。
睡房外一阵扰攘,把她惊醒。
她在床上坐起来,客厅中犹如举行宴会,珉珉起码听见三四个不同的声音。
她拉开房门,走过走廊,看到父亲与继母正与她阿姨对峙。
他们来干什么?
只听得陈晓非正怒道:“不,我不会放你进去,她已经睡了。”
谷家华沙哑着喉咙说:“多年来你守护着她如祭师守护神灵,晓非,你完全知道她的事。”
“我不应保护她吗?实际她除出我们已无其他亲人。”
珉珉忍不住出声,“你们是为我争论?”
几个大人骤然间静下来。
吴豫生急急说:“好,她起来了,问她吧!”
珉珉问:“问我什么,找我又为什么?”
谷家华走过来,把珉珉拉到房中,掩上门。
装扮一向整齐的继母今夜头脸与衣饰都算凌乱,但更乱的是她的心神,她一把抓住珉珉说:“开始的时候我们还算是朋友——”哭泣起来。
珉珉静静看着她。
“开门,开门。”陈晓非拍珉珉的房门。
珉珉去启门,问阿姨:“随便谁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好不好?”
“婴儿病了。”
“没有看医生吗?”珉珉问。
“热度不退,有严重脱水现象,情况很坏,她非常担心。”
“啊,”珉珉不是不同情她,“但是我能做什么?”
陈晓非吁出一口气,“她认为你有医治的力量。”
珉珉一听,呆在那里。
洪俊德进来,声音比较冷静,“珉珉,你继母认为你有超人的力量,因不悦她所为,降罪于她,如果你愿意原谅她,她的孩子便能康复。”
珉珉跌坐在沙发里,无言以对。
真亏得老好姨丈清心直说,否则哑谜不晓得要打到几时去。
“家华,”陈晓非说,“你回去吧,婴儿已经在接受最妥善的护理,别想太多了。”
谷家华抢前握住珉珉的手,“请帮助我。”
珉珉忍不住说:“你是一个受过教育有智慧的女子……”
吴豫生进来扶出哭泣的妻子。
珉珉抬头征询忠告:“我应该怎么做?”
洪俊德说:“安慰她,叫她回去休息。”
“我连婴儿的名字都不知道,而她满心以为我诅咒他,其他女孩子也会遭遇误会,但甚少会被人当作女巫。”
“我知道,我知道。”
洪俊德说:“她不肯走,她要你原谅她。”
陈晓非说:“这完全是她内疚之故,她把珉珉关在门外,现在借故前来赎罪。”
洪俊德说:“我实在累了,想休息,珉珉,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