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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不好意思开口。”
晓非气鼓鼓地说:“那么写信好了。”
洪俊德冷眼旁观,仍然觉得妻子对小外甥有大大的顾忌,奇怪,她爱她,但是对她十分忌惮,为什么?
周未,珉珉一进门,洪俊德便发觉她又长高了。
他由衷地欢喜,迎上去说:“珉珉越来越漂亮,寄宿生生活好像挺适合你。”
珉珉与姨丈拥抱一下。
他又问:“与同学们合得来吗?”
“我最要好的同学叫莫意长。”
“那多好,现在你们可是中学生了,一定懂得灌溉友情,使之健康成长。”
珉珉笑,真亏姨丈把一件这样普通的事说得如此文绉绉。
这时候,洪俊德向妻子使一个眼色,被珉珉看到了,有点儿讶异,然后,她又看见阿姨为难地皱皱眉头。
珉珉决定使他们容易过些,笑问:“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洪俊德一怔,莫非吴珉珉真有预感?
他随即失笑,不会的,但这小女孩确有过人的敏感及精密的分析能力。旁人一举一动,均逃不过她的目光,一经推理,不难了如指掌。
“是好消息。”洪俊德说。
珉珉看着他,“不像。”
洪俊德揭开谜底,“珉珉,你父亲决定再婚。”
珉珉一怔,左边面颊连耳朵渐渐发烫,热呼呼地感觉留在那里很久,她一时作不了声。
的确不是坏消息,但珉珉听了只觉得乏味。
阿姨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珉珉终于说:“结婚真的那么重要?你们每个人都想结婚,但不是每个人都想发财,或是求学问。”
洪俊德笑了,“你长大后自然会明白。”
珉珉不出声。
阿姨看着她,请求道:“珉珉,祝福你父亲。”
珉珉感慨地说:“他可不再需要我。”
“怎么会,妻是妻,女是女,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珉珉无奈地摊摊手,“我一早说过,我会流落在宿舍里很长一段时间。”
她走到露台,坐在帆布椅上,眼睛看着风景,不再说话。
洪俊德轻轻说:“还是不高兴了。”
陈晓非护着外甥,“这样的反应也还算合理。”
“豫生应该亲自跟女儿说。”
“他的新太太是谁?长得怎么样?我们统统不知道,想起来,连我们都应当生气,把她保护得那么周密干什么,我们又不吃人,什么阿物儿!”
洪俊德看着她微微笑。
“你笑什么?”
“你也不想他再婚。”
陈晓非颓然,“是,我没有精力耐心结交新亲戚。”
“或许人家也不耐烦来同你打交道。”
“从此与豫生疏远,是必然的事。”
洪俊德点点头,“可以想象,你又不是豫生的妹妹,你只是他从前的小姨,身份的确尴尬点儿。”
“无论怎么样,我们希望他得到幸福。”
洪俊德说:“希望他的后半生过得比前半生愉快。”
陈晓非过去坐在珉珉身边。
珉珉忽然问:“那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陈晓非一愣,“火,什么火?”
珉珉看着阿姨。
晓非故作镇静,“你听谁说的?”
“没有谁,它在我记忆中,烈火融融,从来没有忘记过。”
“那是一件意外,快快忘记它。”
“那么,他们为何不和,为何不能相爱?”
“大人的事不是你的责任。”
珉珉苦笑,“真的?但我却因之吃苦。”
阿姨握着她的手,“同我相处那五年真的如此不堪?”
“对不起,阿姨,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
珉珉说:“我不应该抱怨,你们对我已经够好。”
今日她情绪难免有点儿不安。
“我想回宿舍去。”
“你父亲稍后会有电话来,吃了饭再走。”
一请代我祝福他。”
她阿姨松一口气,“我送你返学校。”
珉珉独自坐在书桌前沉思,莫意长推门进房,不知道室友已经回来,她放下球拍,脱掉外衣,才开亮灯,一看到珉珉,吓一跳,退后一步。
‘是你?为什么不开灯,好像有点儿心事的样子。”
珉珉不出声。
“我们下饭堂去,来,吃了再讲。”
这也是办法。
“我有十五条代数要你帮忙,珉珉,好朋友要互相帮忙。”
学期尾吴豫生返来,带着新太太。
珉珉先看到父亲,他胖许多,大了两三个尺码,珉珉几乎认不出来,可见他这段日子过得的确适意,心宽体胖,不在话下。
大家的目光继而郑重地落在新吴太太身上,严格地审核她。
事后陈晓非说:“豫生眼光不错,那谷家华品格学识均属上乘。”
洪俊德附和,“幸亏我也娶了位大方能干漂亮的事业女性,否则真会自卑。”
珉珉一听,笑出来。
陈晓非说:“我一直担心豫生会在他学生里挑选对象,现在一块大石落地。”
“珉珉,你觉得怎么样?”
“我替父亲高兴。”
“珉珉表现得多得体,”阿姨称赞她,“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真的,”洪俊德同意,“很不容易。”
“没想到同我差不多年纪的人皮肤还那么好。”
珉珉连忙说:“比不上阿姨白皙。”
这下子轮到洪俊德笑起来。
珉珉觉得寂寥,这上下除出她之外,恐怕已经没有其他人记得那场火灾了。
是应该忘记。
暑假,珉珉回家小住,莫意长来探访她,珉珉这样介绍:“我父亲,他的太太。”
意长很意外,事后问珉珉:“可以这样说吗?”
“为什么不?”
“她对你好不好?”
“过得去。”
“你对她好不好?”
“我答应过阿姨祝福他们。”
“这是什么话,”意长笑,“没有你的祝福,谁会遭到不幸?你又几时祝福我?”
珉珉只是笑。
蝉声响亮,珉珉如常地沉迷在她的回忆中,时常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谷家华一见珉珉,就知道这不是个容易应付的孩子,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去应付她,顺其自然接受她,客客气气,万万不能试图改变她的任何习惯,自然也没有必要去故意讨好她,贿赂她。
谷家华同自己说:你嫁的只是吴豫生,不是他整家人。
换一个比较年轻点的继母,可能会沉不住气。
珉珉太客气太懂事了。
谷家华留意她的神情,她极少笑,但只要注意到有谁正看着她,珉珉会即时牵动嘴角微笑,以示礼貌,即使对她父亲都是一样。
谷家华很想去了解她,又怕犯了禁忌,她是不是她亲生倒是其次,问题是她接手管这个家时珉珉早已长大,任何人,包括生母或继母,都再难以探测她内心世界。
这个僵局可能永远打不破。
一家三口还是坐在一起晚饭。
吴豫生说:“凌教授即将移民,珉珉,你有空同大凌小凌去说声再见。”
珉珉一怔,这种再见最难说,也许就是永远不见。
谷家华说:“孩子们适应得很快,外国生活,不是没有优点的。”
这样普通的一句话,已经令珉珉多心,她维持缄默。
果然,她听见父亲问:“珉珉可有考虑到外国念书?”
珉珉清清喉咙,“大学也许。”
过一会儿她放下筷子,退出饭厅。
谷家华轻轻问丈夫:“她为什么不高兴?”
“青春期的女孩子闹情绪是天经地义的事,别去理她。”
珉珉在门口说:“我去凌家走一趟。”
吴豫生说:“速去速回。”
珉珉出门。
谷家华说:“在这种时候提出留学,好似我们故意遣走她似的。”
吴豫生不出声。
“这间屋子肯定容得下两个孩子,希望她不要多心。”
吴豫生说:“珉珉已是个少女了。”
“她会喜欢多个弟弟或妹妹的。”
“你且别乐观。”
“豫生,你们父女不但隔膜,且互相过份敬畏,”谷家华笑,“两人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要不就兜圈子,最好委任一个中间人,摸清楚你们心意,代为传达。”
吴豫生看她一眼,“你肯担此重任吗?”
“不不不,”谷家华连忙摇手,“不关我事,自古好人难做,我可不敢惹你们父女间的旧疮疤。”
“这是什么话,”吴豫生不悦,“你也太幽默了,到了今天,还分你们我们,难道这个家还要分派分党不成。”
谷家华一听,连忙举起双手,“豫生,我投降,对不起,我选错话题,以后我都不会犯同一错误,这一次请你从宽发落。”
吴豫生这才露出一丝笑容。
谷家华暗暗唤一声“好险”。
“明天装修工人来修婴儿房。”
“杂物都搬清没有?”吴豫生问。
“有一只樟木箱子要抬走,那个位置刚好放小床。”
吴豫生说:“那是珉珉的东西。”
谷家华看他一眼,少女哪里来的樟木箱,想必是她母亲的遗物吧?
“搬到珉珉的房间去好了。”
“要不要征求她的同意?”
吴豫生说:“不用吧?”
谷家华莞尔,为什么例外?他一向把珉珉当老祖宗看待。
樟木箱铜扣已经发绿,谷家华吩咐佣人把箱子抬过去,扛至珉珉房中,脚底一滑,佣人险些站不住,一松手,箱子坠地,箱盖撞开。
谷家华喊一声“糟糕”。
“太太,这块地毯滑脚,不应铺这里。”女佣抱怨。
谷家华一抬头,发觉珉珉已经站在房门口,皱着眉头,她不知在几时回来,刚好看到这幕。
“珉珉,对不起,我们想把这箱子搬回你房间来。”
珉珉蹲下扶正樟木箱,铜锁整个甩掉,她也不出声,轻轻拾起,打开箱盖。
谷家华好奇地往里看,这么重,装些什么?
她看到一只穿红纱衣的洋娃娃,与一只照相架子。
珉珉取出洋娃娃,介绍给继母:“桃乐妃。”
“为什么选这个名字?”
“绿野仙踪的桃乐妃,这是她的小狗吐吐。”
“我明白了,”谷家华点点头,“这张照片里搂着你的是谁,你母亲?”
“不,这是苏伯母,”珉珉用手指揩去相架上灰尘,“我的朋友。”
“没听你提起过她。”
“苏伯母已经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她放下相架。
谷家华一愣。
珉珉却说:“我想把这箱子搬到宿舍去。”
“当然。”谷家华没有异议。
珉珉把箱盖合拢。
谷家华见没有事,便轻轻离开她的房间。
第二天,吴豫生问珉珉:“见过大凌小凌没有?”
“他们不愿意去外国。”
“是吗?”
珉珉忽然说:“不是每个小孩都喜欢过外国生活。”
谷家华抬起头来,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
他们两夫妻都不出声。
下午,珉珉经过旧书房,看见继母手拿一幅图画,站在梯架边踌躇。
梯架是工人带来漆油漆用的。一半墙壁已被漆成奶白色,房间非常光亮。
谷家华分明想把这张画挂上去。
珉珉看着她。
她笑着对珉珉说:“来看看我画得怎么样?”
珉珉有点儿意外,她还是个画家?
“这是我大学期间的嗜好,后来专攻商管,把美术荒废良久了。”
珉珉接过那张水彩画。是的,现在她是吴宅的女主人了,屋子里渐渐添增她的品味,她的物件。
珉珉说:“我帮你挂。”
“钉子已在墙上,今早工人凿了半天。”
就是钻墙声音把珉珉吵醒。
珉珉伸出左脚踏上梯架。
“架子可牢靠?”谷家华问。
“没问题。”
珉珉攀到顶,打横骑在上面,把画挂钉上,“有没有斜?”
“左角请移高两公分。”
正在这时候,“唿喇”一声,梯架忽然倒下,珉珉小小身体往左直角堕下来。
谷家华本能地闪避危险,说时迟那时快,“轰”的一声,珉珉结结实实摔在地下,不能动弹。
谷家华惊得呆了,一时间没有反应。
吴豫生闻声扑进房来,“珉珉,什么事?”
他扶起女儿,珉珉额角渗出豆大汗珠,一嘴的血。
“什么地方痛?”
“手臂。”口齿都不清了。
“你别怕,我马上送你进医院。”
吴豫生用毯子裹起珉珉,取过车匙。
谷家华颤声上前,“让我来开车。”
吴豫生点点头。
他坐在后座,打横抱着珉珉。
往医院不过十分钟路程,他们觉得十个钟头都驶不完。
谷家华充满内疚,急得落下泪来。
抱珉珉入急症室,医生略作检查,笑着对面色死灰的吴豫生说:“她撞跌一颗犬齿,还有,左臂折断,要打石膏,来,照了爱克斯光再说。”完全不当作一回事。
谷家华松下一口气,坐在长凳上抹汗。
珉珉要在医院住几天。
两夫妻经过一番折腾,已经憔悴不堪,甫步出医院,在门口碰见陈晓非,她瞪他们一眼,连招呼都没打,匆匆进去看珉珉。
谷家华疲乏地对丈夫道歉:“对不起。”
吴豫生轻轻说:“你亦是无心之失。”
“我不该叫她挂那幅图画,但我看她很想帮忙的样子,不能拒绝她,总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