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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尚未离去,她已经运用起想象力,爱他、思念他。
“妳想要一个宝宝?”
“不是想要一个宝宝,而是,我已经有一个宝宝了。”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腹间,爱他,不是一天两天。
他惊讶得说不出话。“妳说……”
“我和他在开刀房外等你,你要很努力,很努力把百分之三十变成百分之一百,你不可以怠惰贪懒,不可以让我们等不到你出来。”
“我不是神……”他哪有权利改变机率和命运?
“你最擅长创造奇迹不是?你拿下法国市场、德国市场,你把别人办不的事情全办齐全了,不是?
“这次,我要你为我和孩子办到。你虽然不是神,但你是丈夫、是爸爸,是妻子和孩子眼中,无所不能的神。”
“以瑄……”
“不要犹豫、不准迟疑,你要直接告诉我——没问题,妳安心等我,我一定会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出来见你们。”
“如果医生有妳的信心就好了。”
病房门打开,父母亲、大舅子、医生、护士全进来了,开刀房已经为他准备好,上战场的时刻到了。
“所有人都可以缺乏信心,独独你不能。”握住他的手,她还没握够。
护士将他送上推床,以瑄的手不肯放,她一路跟在病床旁。
他的手很冰,这冷气呵,能不能不要开得那么强?
“以瑄,可以了,回去吧!”
回去有亲人的地方,那里有人可以带给她安慰、可以让她不那么悲伤。
她不说话,光是摇头,她不回去,她要守护他,一直一直。
“以瑄,听话。”
他的手碰不到她的脸颊,无法为她拭去新泪迹。
不听话,摇头又摇头。
早说了,今天她要任性、要骄纵,她要尽情撒泼,只要能向上天争取到他的生命。
“以瑄……”
“你还没有答应我。”终于,在他们快定到准备室入口时,她说话。
“答应什么?”
“要活着出来,要再娶我一回,要听我对孩子的抱怨,要……”没等她说够,隔离室的门打开,护士将他推了进去。
手松开了,她握不到他冰冰的大手掌,以瑄扑在隔离室的玻璃门上,紧盯住移动的病床,玻璃门和允淮的手一样冰凉,冻坏了她的手,也冻封了她的心。
然后,她看见了,看见允淮勉力撑起身体,望着她,用口形说出——“我答应。”
结局(一)
舞台上方,小女孩把两条水袖舞出千变万化。
舞台下,关家和赵家派出大队人马,不过是个小小的舞蹈比赛,居然聚集了商界里响当当的人物,原本打呵欠的记者,忙振作精神,拿起照相机猛拍,这是个下笔的好题材。
“我就说小洛遗传了我和以瑄的优秀基因。”关奶奶凑在儿子耳边说。
“是,她会成为享誉国际的舞星,妈,这句话我听过两千遍了。”
从女儿生下来那刻起,他就不断重复听着同样的话——
“你看,小洛的腿很长,一定是个辣舞好材料;你看,小洛的筋骨很软,一看就是可造之材;你看,小洛长得那么漂亮,将来一定会被誉为舞蹈精灵……”
母亲每次发现小洛一个优点,就要昭告世人。
“两千遍哪有多,我要再讲十万次。”关奶奶的得意要教全世界都看见。
“别跟妈唱反调。”拉拉丈夫的衣袖,以瑄凑到允淮耳边低语。
“妈有很严重的重女轻男。度度呢?”转头,允淮四处找小孩。
度度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是男生,四岁了,可看起来却有八岁的沉稳,当奶奶、妈妈在教姊姊跳舞时,他会在旁边泼冷水说:“跳舞能创造多少经济效益?”每每惹来奶奶的不满。
每当这时,爷爷会马上把他抱开,偷偷在他耳边说:“乖度度,爷爷知道你聪明,将来你长大,赚很多很多钱给姊姊办舞团好不好?”
这个家的男人和女人分两派,一组崇尚艺术,一组对创造金山银山情有独钟,幸而意见有再大差异,他们总能很快摆平。
“阿杰带度度出去,度度和阿杰的女儿小洁感情好像不错。”
阿杰结婚了,对象是那个要他采海芋的女孩,他们的女儿只比度度小六个月,却事事都要度度跟在旁边关照。
“阿杰的女儿看起来有点笨。”两岁走路还不稳,三岁说话需要度度帮忙翻译,这种笨女生,全世界还找不到几个。
“没办法,度度遗传你所有的优点和缺点,包括喜欢笨女人。”以瑄微笑。
可不是,他放手聪明透顶的哥儿们,选择一无是处的笨太太,说他智商很高,大概没几个人肯信。
“仪卿要结婚了,下个月。妳要出席吗?”允淮说。
“为什么不?”
在允淮开刀当天,病房外,以瑄和仪卿相拥而泣,她们解除嫌隙,同心为允淮祈求上苍,赐他平安。
当然事后,仪卿还是对以瑄有相当程度的不满,她说,输给一个笨蛋,是她人生最大的挫败。
“仪卿说,她终于能体谅我的辛苦。”说到这里,允淮莞尔。
“你的辛苦?”他很辛苦吗?为什么从没听他提起?
“和能力跟自己相差太多的人结婚,是件极其辛苦的事。”揉揉她的长发,偏偏他对这种辛苦甘之如饴。
“她的丈夫很糟吗?”仪卿总不会嫁个和她一样笨的男生吧!
“他是大学教授,除了专业知识以外,其他的部分都钝得像颗石头。”
“这么惨?”
“从头到尾是仪卿主动追求他,仪卿赚的钱是他的十倍,她要他留在家里,专心研究学问,他还不肯。”
“为什么要他留在家里?也许赚钱不多,但工作往往是鼓励人们向前的成就。”
“麻烦的是,教授老公长得太帅,不时都有美眉学生上门,张着求知旗帜,行追求之实。”
“可怜的仪卿,她的醋喝不完了。”以瑄有同理心,当年的嫉妒将她折磨得好严重。
“异地而处,她很后悔当年对妳做的。”
突地,以瑄听见婆婆的惊呼声。
“第一名,耶!我们家小洛拿第一名。我就知道小洛最行了,台湾大概找不到敌手可以和她比赛,下次……下次我帮她报国外的竞赛……”婆婆高兴得语无伦次。
允淮凑在以瑄耳边说:“我们快出去,我不想接收其他家长的白眼。”
“好。”
拉起丈夫的手,以瑄和允淮溜出表演厅外。
才走出表演厅,他们就听见儿子度度的声音:“庄小洁,妳跑那么快,要是摔倒怎么办?”
“不会啦,小洁长大了。”
小女孩一面跑,一面往后望,圆圆嫩嫩的脸上贴着甜甜的笑。
“妳每次都说不会,哪一次没有摔……”话未说完,小女孩的脚绊到突起物,整个人往下摔。
同时间,度度飞快奔到小女孩身边。
允淮和以瑄相视一眼。
须臾,允淮说:“我有几个朋友的女儿,长得聪明剔透,也许我该帮度度介绍一些新朋友。”
以瑄笑歪在允淮身上。“度度才四岁,又不是二十四岁。”
“不先作准备,要是万一……”
没听完丈夫的万一,以瑄放开老公,往儿子的方向跑。
允淮仰头望天,这个夏天,天空很美丽,牛郎织女和天津四各司其职,架起完美的夏天大三角。
他的人生也很美,在上帝决定让他留在人间后,他有了全新的人生观和视野,他重视家人比事业更甚,他知道再多金钱都换不到幸福泉源。
结局(二)
“一、二、三、四……凌棻,妳的旋转再柔和点,手向前划去的时候,尽量和凯勤的手成平行线。”以瑄说。
“知道了,赵老师。”凌棻点头。
“再一次就休息好吗?预备。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很好,二二三四五六七八,三二三四五六……OK,Perfect!明天就照这个感觉眺。”拿起毛巾,以瑄拭去额边汗水,走到音响边。
舞蹈教室外,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子走进来。他长得相当好看,粗犷的眉毛往上斜飞,品亮的眼睛炯炯有神,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量,走到哪里都是鹤立鸡群。
“妈,该休息了。”关恩怀走到母亲身边,替她拿包包。
“下班了?”
以瑄抬头看儿子,他长得好大了,越大越像爸爸,尤其是那头浓密微卷的黑发,谁说基因的力量不强大?
“嗯,晚上要和爷爷吃饭,记得吗?”
“忘了,幸好有你提醒我。”以瑄实说。
“妳总是这样,忘东忘西。”关恩怀揽住母亲的肩膀。他在父亲坟前承诺过,要把母亲当成自己一生最重要的珍宝般爱护。
“是啊,我好像照顾你没几年,就换成你在照顾我。”以瑄叹气,岁月匆匆,几曾何时,叼着奶嘴的儿子已经大到让人羡慕。
“没办法,爸爸交代的事,若没做到满分,他肯定会失望。”
“傻恩怀,你这么出类拔萃,没有人会对你失望的。”
“听说爸比我更厉害,说说爸的事情给我听吧!”关于父亲的故事,他百听不厌。
那年,允淮做到承诺,他答应平安健康地从开刀房里出来,就真的做到了。说他是神吧,谁能否认?
他们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快乐里,日里,以瑄用不够完美的舞姿为他献舞;夜里,允淮用差强人意的歌喉歌颂他们的爱情。
然而,好景不常,三个月过去,医生宣布,癌细胞复发,这回,再开刀也没有用处。
以瑄用尽办法,不管是偏方或正法,所有能得到的资讯,全用上了,却助益不大,她知道每过一天,她就失去他一天。
半年间,允淮留下很多的MC、CD,他拍几千张照片,也写很多本日记,但这回他日记写得不像忏悔录,像记事簿,爱操心的他,把每一件事都详详细细记录下,连读书方法,他都为未出世孩子整理清楚。
他拚命记录他和以瑄的爱情,记录他曾经存在的事实,无数的记录在寂寞的夜里,为以瑄带来安慰贴心。
半年后,允淮离世,以瑄彻底失去他。
她答应过不哭,但她失约了,她在人后哭,在看MV、听CD时哭;她抚着允淮的衣服时哭、抱着他躺过的枕头时哭,她的泪像流不尽的江河,她知道心底的伤口,再不会结痂;她明白,遗憾将伴她走过一生。
幸而,允淮连这些都顾虑到。
他在笔记里教导她如何办舞团,他替她找到很多人帮忙,他知道要以瑄不悲伤太困难,相形之下,但让她忙得没有太多时间悲伤要容易得多。
她照着他的笔记一步一步做,果然,她成功了。
“劲舞团”成为台湾最大的舞团,它拥有台湾最好的舞者和演出,几次参加国际比赛都拿下大奖,她的人生在允淮的安排下,走出一片蓝天。
恩怀和以瑄一样,用允淮的笔记学习念书,果然学业成绩三级跳,才二十岁就从大学毕业,今年开始进入研究所和爷爷的公司。
以瑄确定,他会成功,和他的父亲一样成功。
“你爸啊!不懂得罗曼蒂克,他总是忙,把我一个人晾在家里。”以瑄说。
“他对妳那么糟,妳还是爱他。”
“没办法啊,谁教他给了我这个。”从包包里掏出银制的芭蕾舞者,以瑄一看再看,爱不释手。
“这真的很像妈妈。”
“你也这么觉得?你们的眼光一样。”
“爸爸很爱妳,我确定。”
“当然,这世界上再没有人可以像他那么爱我了。”
“不对,妳忘记我了,我和爸一样爱妳。”搂搂母亲,他笑问;“妈,妳觉得爸爸今年会送妳什么口味的蛋糕?”
允淮预订了五十年的蛋糕,每年生日,以瑄都收到一个,她总对着蛋糕上的“吾爱”二字落泪。他真要爱她爱满五十年?
“不知道,不过什么口味我都喜欢。”
“妈,妳该开心点。”
“对,我该开心点。”
每吃过一个蛋糕,她就告诉自己,距离相聚日期又少了一年。她认真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聚首,会把没过完的幸福,一次补齐。
深吸气,以瑄一和儿子走到停车场,她仰望夜空。
“允淮,我在这里,我很好,你好不好?还想我吗?”
允淮想她,以瑄知道、我知道,我相信你也知道。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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