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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已刻不容缓。尚御开始一边极力说服舒光去和太子露晔争夺皇位,一边以高官厚禄拉拢了皇后兄长及其两子,要他们去说服皇后加入这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尚御吩咐得力心腹速去迎接舒光入宫,一面刻意封锁嘉泰帝崩逝的消息,拖延太子露晔的反应时机。
最后当嘉泰帝驾崩的消息终于还是传出禁宫后,露晔一听到消息,便再也等不得皇后下旨宣召,火速赶往宫中。
在宫门口,他与一乘车骑遇了个正着。宫使簇拥下策马而入的那少年,眉间冷然,面无表情。
露晔疑心大起,待要命那少年回返问话,那少年早已去得远了。何况天色已瞑,不辨何人,而且嘉泰帝崩逝,宫中形式混沌不明,他不得不暂且撇开心中疑惑,疾速前往正殿。
露晔一脚跨进正殿,却见殿上龙座前影影绰绰,仿佛有人。他不由愕然,正待上前看个究竟,耳边就听得尚御志得意满地笑道:“殿下姗姗来迟,还不快快过来参见初登大宝的新皇上?”
露晔大为惊骇,厉声道:“是谁在这里胡言乱语?孤才是先帝圣旨亲立的东宫太子,理应继位为帝,这龙座上之人,却又是谁从哪里弄出来的冒牌货?先帝尸骨未寒,这岂不是大逆不道,公然谋反么?!”
露晔话音刚落,尚御就仰天长笑,笑声里显得极为快活。
先帝临终遗命,太子露晔悖乱无德、沉迷女色、行为乖张,着即废去太子之位,出为嘉王!另立宗室子舒光为太子,入继大统!”
露晔惊异,无法相信自己面前的这一切。他正要据理力争,背后已涌出一队禁军,将他双臂扭住,不顾他的反抗,一直拖下大殿去了。他狂吼,拼命挣扎,但背后只有尚御得意地放声大笑,与众臣山呼万岁的声音。
忽然,拖曳他的力量戛然而止。露晔站直,方待整衣,就听阶上尚御的声音犹带笑意,嘲讽般地说道:“嘉王殿下,皇上对你优抚有加,特意将琼崖二州,封作你的领地,你可即日起程!”
露晔气结,热血上涌,回身怒视尚御,“你伪传先帝遗旨,矫诏窃国,该当何罪?!”
尚御一挑眉,漫不经心似地说:“尚待嘉王有朝一日得志,可流放臣九千里至琼崖!”
露晔震惊,继而暴怒。他那样愤懑难当,血冲上了他的头顶。
清瑟!果然是清瑟!他好不容易相信了她,却又被她毫不留情地出卖!嘉王?他知道他这一生将再无反击的机会,因为尚御不会让他活到获得那个机会的时候!清瑟不仅仅是出卖了他,她还杀了他!杀了他!
……
风凋的故事戛然而止。
流波愣在那里,室内一片令人窒息的静寂。不知过了多久,流波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是……是个曲折的故事。可惜,结尾不太圆满……”
风凋始终低垂的眼帘忽而扬起,眼中寒芒一闪,语气也愈加冷冽。
“我还没有说完。”
他紧盯着流波,唇角逐渐勾起一丝恶意的微笑。
“露晔本不叫露晔,清瑟也不叫清瑟。露晔的本名,是风凋;而清瑟的本名——是流波!”
流波震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风凋骤然仰首,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他一边笑,一边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是说,流波,我就是故事里的太子露晔,我,是被你害死的!”
之三
风凋消失了数日。他没有再来店里。
而流波却越来越心神不宁。风凋的故事与他临去前凄厉的笑声,都化作最尖锐而冷酷的指控,撕扯着流波的神经。
苦恼不已的流波终于忍不住要向白月、红云讨教解决之道。这天古董杂货店打了烊,流波仍留在店里,和白月、红云讨论此事。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风凋把一个故事讲得那样绘声绘色,还指控我就是那个清瑟……他到底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他的眼神那样仇恨,他的笑声那样凄厉,决不会因为我一句道歉就了结……”
白月和红云对视一眼,仿佛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白月将话说了出口。
“流波,风凋不是人,但你却是。”
流波絮絮诉说的声音忽然停顿,她哑然地微张了口,愣愣地看着白月。
白月叹息,详细说明:“风凋前世被舒光取而代之以后,就一直没有再见过你。不久他就被尚御害死,却执着一直不肯转世,誓要找到你当面对质说个清楚。可是你已经转世投胎了十几世,如何还能记得那么久远之前的事情?但风凋滞留人世太久,若不解决他心中千年执念,就无法令他重新回归地府,甘心进入那六道轮回——”
第51节: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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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波开始头疼了。她无奈地看着白月和红云,低声问:“难道就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好方法?我连自己上一世是何方人氏、做过何事都不记得,更不要说是千年以前。可是如果我不给他一个圆满的解释,他就不肯离开?”
红云沉吟不语,许久方点点头道:“还有一个法子,只是难免玉石俱焚,况且也不一定能够成功——”
流波求助地看向红云,那双眸子里满是天降横祸、茫然无措的哀恳。红云叹了口气,终于缓缓道:“我在‘攻击和解放’方面还有些薄力,以前我曾在一部古卷上看过一个强行释放厉鬼心中执念,令其回到地府转世投胎的法子,咒语和结印手法我都记得,只是需要准备的东西,未必能得来——”
她眼神陡然一冷,盯着流波一字一句道:“此法需要你的‘一滴血,一缽泪’作引,方能实施!这一滴血却是不难,想你不会连这点勇气都没有;只是这‘一缽泪’,非得是你心中对当年之事真正愧疚悔悟,所怜所感,落下的眼泪才合用!”
流波大愕,喃喃道:“这……我不是吝惜眼泪,可是我对那些往事都不复记忆,怎样又能愧疚悔悟,心有所感?红云姐姐,你……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白月早返身进入内室,翻箱倒柜终于寻得那部古卷。那部卷轴是以丝绸制成,但年深日久,丝绸也早已泛黄残破,还长了许多霉斑;上面的墨字也模糊不清。
红云接过来展开,室内烛光忽然一阵忽明忽暗。流波不禁紧张起来。
忽然有人在门外一阵长笑。
“流波,你想摆脱我?你对我做了无法原谅的事,现在却心虚起来,想要逃避自己应负的责任?”
屋内三人皆相顾失色。门外那声音分明是风凋的,却又有丝不像;那声音似笑似哭,低沉压抑,伴随窗外漆黑无光的天色与骤然狂暴的冷风,令人心生惧意。
流波深呼吸,鼓起勇气回答道:“风凋,我并不想逃避自己该负的责任,我只是不记得了……所以我也在努力回想,而且我也想要帮助你……”
“不记得了?哈哈,能够遗忘的人,是多么幸福呵。”
店门无声无息地打开,风凋大步而入。大门在他身后合拢,今夜他一直束在脑后的头发狂野地散开,长发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他唇角的笑意嘲讽而冷淡。
流波一时被他的气势吓怔,冷意悄悄攀上了她的脊椎。她强迫自己勇敢直视着他,说道:“我很抱歉,我遗忘了那些事。可是请你一定要相信,今时今日的我,绝没有害你之心,反而是很诚心诚意地想要帮你!你要求我负责任,可是千年之前的那个人不是我,即使是我的前世,也是另外的一个人了;你如何要我为别人做过的事情负责?”
风凋一怔,随即大笑起来。
“哈——果然还是当年的流波呵,永远巧言令色,有无数个理由为自己开脱!你难道没有把我的一举一动报告给尚御知道么,难道没有将我的信任和我的感情弃如敝履,难道没有陷我于死地,没有害我于万劫不复么?!”
流波双脚发软,倒退了一步。
面对着这么强大的指控,与这么深重的怨愤,她虽然知道那个做出一切的人,是“清瑟”,而不是今日的流波;但是她无法拒绝这样的指控,无法漠视他历经千年积累而成的怨气与愤怒。那是太强大的一股力量,甚至可以左右人的心神;流波想笑,又想哭,然而她纵然鼻尖酸涩,眼中却仍没有泪水。
原来,人真的不能做错一件事。一旦行差踏错了一步,哪怕经历了几生几世、几千几万年,也不能抹灭自己曾经的罪孽——
角落的白月忽然冲向柜台之后,那里摆放着名琴“鸣涧”。她来不及盘腿坐正,也来不及从容调音,指尖飞快掠过琴弦,带起一连串熟悉的旋律。
“泛泛渌池,中有浮萍。寄身流波,随风靡倾。芙蓉含芳,菡萏垂荣。朝采其实,夕佩其英。采之遗谁?所思在庭……”
流波和风凋都是一凛。流波也因此从方才的一时心神迷惑中挣脱了出来,定了定神,目光重新清澈分明。
但风凋的眼神却变得有丝迷茫。他愣在那里,仿佛停下了一切思考、一切动作,他细意聆听着那首他曾无比熟悉的曲调,而白月眼见得手,却并没有停。
“……双鱼比目,鸳鸯交颈。有美一人,婉如清扬;知音识曲,善为乐方——”
曲终的那一霎那,红云右手指缝间忽然多了一道闪着寒光的东西。她飞快奔到流波身旁,未及多言,已抓起流波右臂,在她腕间一划——
顿时,流波白皙如雪的肌肤上,已溅出了星星点点鲜红的血花!
红云左手俐落地一抖,方才那部古卷就随着她手腕转势打开,流波的鲜血溅到那部卷轴之上,红得愈发刺眼清晰。
与此同时,几滴流波的血也不可避免地飞溅到了风凋的手臂上。当流波的血接触到风凋肌肤表面的一瞬间,风凋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而痛苦的呼喊。他以另一只手握住了那只溅上流波鲜血的手,他的双手、甚至整个身躯,都颤抖得不成样子。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盯住红云手中的古卷,眼神凄厉而绝望。
红云已顾不得那许多,迅速做起手印,口中喃喃念起咒语。白月丢下琴,冲到流波身边,一边飞快帮她包扎伤口,一边焦虑地催促道:“哭啊!流波,你的眼泪!只有你的眼泪,才能救赎风凋!”
而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流波却只是定定地站着,任红云割破了她的手腕、任白月替她紧急包扎,对面前的风凋凄厉长啸的惨状也视而不见。她的眼神低垂,漫无目的地凝聚在某一点;她的神智仿佛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在半空中浮游。
第52节: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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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更为紧张,一边观察着更加狂暴而痛苦的风凋,一边不住地摇晃流波,叫道:“流波!你要清醒一点!怎么回事?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流波一震,忽尔回神。她慢慢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痛苦挣扎的风凋,声音低得轻似耳语。
“我记起来了……”
白月一愣。“流波,你记得了什么?那就快哭呀!红云那里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刻不容缓,快呀,流波!”
流波仍恍如未觉般,轻声说道:“我记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她蓦然提高了声音,直视着面前的风凋,一字一句道:“因为,是你生身父亲洵王懿,害我家破人亡!”
室内诸人皆是一愣,大为震愕。就连仿佛如烈火灼身或如坠冰窖般痛苦难当的风凋,都咬着牙忍下了一波波或灼热、或酷寒的痛苦,睁大了眼睛,无法置信地盯着流波。
“你说什么?我父王……”
流波不理他的疑问,自顾自往下说道:“我父亲也原为朝中大臣,当年因洵王有争位夺储之心,而不愿党附于他;因此被洵王挟嫌报复,被诬下狱,惨遭不测!而我一家四十余人,皆被灭门!我幸而当时随同师傅楚望在外修习琴艺,侥幸得免;师傅因与舒光之父有故旧之情,遂带我前去投奔,蒙舒光起了恻隐之心,在他父亲面前为我说情,有他一家收留照料,方得苟活!……”
风凋闻言,如遭电击,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而流波仿佛盲了一般,眼神黯淡无光,只是径自继续说着:“所以,虽然我也厌憎尚御,可是这样一个既可以报复洵王、又可以报答舒光的机会,我是怎样也不能放过的!你待我好,我自然是感动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是你待我再好,我的父亲、我的家人也都再也回不来了……”
风凋忽然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既然你已入了东宫,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一旦事败,你知道的内情已经太多,难道尚御就会放过你?”
流波一震,眼神忽尔起了一点波动。她的眼光缓缓在风凋面容上飘过,带着一点似真似幻的打量。然后,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垂下了头。
“我这条命,已经是当年师傅和舒光给我的。所以我已经多偷得了这么长的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