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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有事的。”丽兹肯定地说。“不过有些不好受。当你把所有的努力放到生活的一点,却突然发觉那是错误的一点。”她瞥了我一眼,突然间不好意思,惭愧,或什么的。
“不用理会我。”我说,“真的。没问题。就假装你们说的是别人。”我这样说没有恶意,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想说,如果他们想谈论萝拉的感情生活,任何一个面向,那么我不介意,跟其他日子相比的话,今天我不会。
裘丽微微一笑,但丽兹瞪了我一眼。“我们说的是别人。萝拉。萝拉跟雷,老实说。”
“这样说不公平,丽兹。”
“是吗?”她挑一挑眉毛,好像我在争辩。
“而且不要他妈的用那种口气说‘是吗’。”几个人在我说“他妈的”时候转过头来,而裘丽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我把它甩开。突然间,我火冒三丈,而且不知道该怎么平静下来。仿佛过去这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过着有人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的日子,我不能跟萝拉谈,因为她跟别人住在一起,她从公共电话打电话来又假装不是;我不能跟丽兹谈,因为她知道钱的事和堕胎的事和我出轨的事;我不能跟巴瑞和狄克谈,因为他们是巴瑞和狄克;我不能跟我的朋友谈,因为我不跟我的朋友谈心;而我现在不能谈,因为萝拉的爸爸死了,我必须忍受,因为不然的话我就是坏男人,扣着那些被加诸在坏男人身上的字眼:自我中心、盲目又愚蠢。啊,我他妈的不是这样,总之不是一直都这样,而且我知道这不是说这种话的场合——我没那么蠢——但是我什么时候才能说?
“我很抱歉,裘丽。我真的很抱歉。”现在我回复到葬礼的低语,虽然我想要大声尖叫。“但是你知道,丽兹……我要不然在有些时候为我自己辩护,要不然我就得相信你所说的关于我的每一句话,然后到最后每分每秒都痛恨我自己。也许你认为我应该那样,但那样日子就别过了,你知道吗?”
丽兹耸耸肩。
第三部分
我没那么蠢(2)
“这不够好,丽兹。你大错特错了,而且如果你不知道的话,那你就比我想像的要来的蠢。”
她夸张地叹了口气,然后看见我脸上的表情。
“也许我是有一点不公平。不过现在真的是时候吗?”
“因为永远都不是时候。你知道,我们不能一辈子都不停道歉。”
“如果你说‘我们’是指男人的话,那我会说只要一次就够了。”
我不会气昏了头走出萝拉爸爸的葬礼。我不会气昏了头走出萝拉爸爸的葬礼。我就是不会。
我气昏了头走出萝拉爸爸的葬礼。
莱登家住在离最近的集镇爱莫森好几英里外的地方,何况我不知道哪个方向才是最近的集镇。我转过一个街角,再转过另一个街角,然后来到一条像是大马路的地方,看见了巴士站,但不是那种让你充满信心的巴士站:那里没有人在等车,也没别的什么东西——马路一边是一排独栋的大房子,另一边是儿童游乐场。我等了一会儿,穿着西装冷得要命,正当我打听到这是要等上好几天而不是几分钟的巴士站时,我看见路上来了一辆熟悉的绿色福斯汽车。那是萝拉,她出来找我。
想都没想,我跳过分隔其中一栋独栋房屋和人行道的围墙,然后平躺在某人家的花圃上。花圃是湿的。但我宁可全身湿透,也不要萝拉因为我人不见了而大发雷霆,所以我竭尽人类之所能地留在那里。每次当我认为我已经到了谷底,我都能找到一个新的方式再往下沉,但我知道这已经是最糟的了,从今以后不管我发生什么事,无论我变得多穷、多愚蠢或是孤伶伶的,这几分钟会像一个刺眼的警讯留在我心里。“这是不是比在萝拉她爸爸葬礼后趴在花圃上来得好?”当税务人员走进店里,或者是当下个萝拉跟下个雷跑了的时候,我会这样问自己,而答案将永远会、永远会是“对”。
当我没办法再忍受时,当我的白衬衫变成透明,我的西装夹克淌着泥浆,而我的腿阵阵刺痛时——是抽筋、风湿痛,还是关节炎,谁晓得?我站起来拍一拍身体;然后萝拉,显然一直坐在巴士站旁的车里面,摇下她的窗户叫我上车。
葬礼上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大致如下:有生以来第一次,我看到,我有多怕死,以及多怕别人死,而这种恐惧如何妨碍我做各式各样的事情,像戒烟(因为如果你太认真看待死亡,或太不认真看待死亡,就像我在这之前一样,那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还有以一种涵盖未来的想法去思考我的人生,尤其是我的工作(太可怕,因为未来以死亡做结)。但最重要的是,它妨碍我对一段感情坚持下去,因为如果你坚守一段感情,而你的生命变得依赖另一个人的生命,然后当他们死掉,如同他们必然会的那样,除非有一些特殊状况,譬如,他们是科幻小说中的角色……要不然,你就像是手无片桨逆流而上,不是吗?如果我先死就没关系,我想,但是在别人死前就得先死,不见得会让我有多开心:我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死?可能明天就会被汽车撞死,正如俗话说的,这表示我今天就得投身在汽车轮下。当我在火葬场看见珍娜·莱登的脸孔时……你怎么能那么勇敢?现在她要怎么办?对我而言,从一个女人换到另一个女人,直到你老到不能继续下去,然后你独自生活,然后独自死去,这完全合乎情理,何况当你看到其他的下场,这哪有那么悲惨?跟萝拉在一起时有几晚,当她熟睡时,我会紧紧依偎在她的背后,我会充满这种无与伦比、无以名之的恐惧,只不过现在我叫得出名字:布莱恩,哈哈。好吧,不是什么名字,只是我看得出它是打哪里来的,以及我为什么要跟柔希那个令人头痛的同步高潮女人上床,而且如果这听起来站不住脚同时又自私的话——是哦!他跟别的女人上床是因为他怕死!——那么,我很抱歉,不过实情就是这样。
当我夜里依偎在萝拉的背后时,我害怕是因为我不想失去她,然而到头来,我们一定会失去别人,或者他们会失去我们。我宁可不要冒这个险。我宁可不要十年后、二十年后有一天下班回到家,面对一个苍白、吓坏了的女人说她一直在便血——我很抱歉,我很抱歉,不过这种事真的会发生——然后我们去看医生,然后医生说没办法开刀,然后……我没有那个胆,你知道吗?我大概会马上逃跑,用假名住在一个不同的城市,然后萝拉会住进医院等死,然后他们会问:“你的伴侣不来看你吗?”然后她会说:“不会,当他发现我得了癌症后他就遗弃了我。”好一个男人!“癌症?对不起,那不合我的胃口!我不喜欢!”最好别让你自己陷入这种处境。最好什么都别管。
第三部分
我没那么蠢(3)
所以这给我带来什么?这里全部的逻辑就是我在玩一种稳操胜算的游戏。我现在三十六岁,对吧?然后我们假设大多数的致命疾病——癌症、心脏病,随便哪个——在你五十岁以后来袭。你有可能运气不好,然后提早就一命呜呼,不过五十几岁以上的族群会发生鸟事的比率再合理不过。所以安全起见,你到那时候再收山;接下来十四年里每几年谈一段感情,然后抽身,洗手不干,一了百了。这合情合理。我要解释给每个我交往的人听吗?也许。这样大概比较公平。而且不管怎么样,比起一般终结感情的糊涂仗,这比较不伤感情。“你迟早会死,所以我们这样下去没什么意思,你说是吗?”如果说有人因移民,或回到自己的国家,基于将来任何进一步的交往实在太痛苦而终止一段感情是完全可以谅解的话,那死亡为什么不行?死亡所造成的分离必定比移民的分离更为痛苦,想必如此吧?我是说,移民这件事,你总是可以跟她走。你总是可以跟自己说:“噢,去他妈的。我要收拾行李到德州当牛仔/到印度采茶叶……”等等。不过,你跟死神大人不能来这套,能吗?除非你想采用罗密欧模式,而你一想到这……
“我以为你要整个下午都躺在花圃上。”
“啊?噢,哈哈。没这回事。哈哈。”在这种状况下假装无动于衷比想像中困难,虽说在你前女友老爸被埋葬——火化——的当天,为了躲她而躺在陌生人的花圃中,大概根本算不上是一种、一“类型”的状况,而会比较像是仅此一次、非一般性的事情。
“你湿透了。”
“嗯。”
“你还是个白痴。”
还会有另一场战役。打这场没多大意义,尤其当所有的证据都企图对我不利的时候。
“我看得出来你为什么这么说。听着,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我最不希望的就是……这是我离开的原因,因为……我昏头了,我无意在那里大动肝火,而且……听着,萝拉,我跟柔希上床又把事情搞的乱七八糟的原因是因为我怕你会死。或者说我怕你死掉。随便怎么说吧。我知道这听起来好像,但是……”我的声音突然无声无息,就跟它突然冒出来一样,而我只能张大嘴巴望着她。
“我们都会死。这个基本事实还是没多大改变。”
“没有、没有,我完全了解,而且我也不期望你告诉我别的。我只是要你知道,就这样。”
“谢谢你。多谢你的好意。”
她没有发动车子的意思。
“我无以回报。”
“什么意思?”
“我不是因为怕你会死掉才跟雷上床。我跟雷上床是因为我对你厌烦透了,而我需要有人把我拉出来。”
“噢,当然了,不,我了解。听着,我不想再占用你的时间。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等巴士。”
“我不想回去。我也闹了一点小脾气。”
“噢。是这样。那就好。我是说,不是很好,不过,你懂。”
雨又开始下了,她把雨刷打开,所以我们只看到一点窗外的景色。
“谁惹你生气了?”
“没有人。我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强大。我希望有个人可以照顾我,因为我爸死了,但是没有人可以,所以当丽兹告诉我你走掉时,我用这当做借口出来。”
“我们还真是绝配,对不对?”
“谁惹你生气?”
“噢。没有人。呃,丽兹。她……”我想不出一个成年人的说法,所以我用了一个最接近的。“她找我的碴。”
萝拉哼了一声。“她找你的碴,而你打她小报告。”
“差不多是这么回事。”
她发出一声简短不悦的笑声。“难怪我们全部都搞得这样乱糟糟的,不是吗?我们就像《飞向未来》里的汤姆·汉克斯。小男孩小女孩困在大人的身躯里,然后被迫继续过日子。现实生活里要糟糕的多了,因为不是只有亲来亲去和上床睡觉,对吗?还有这一切。”她指着挡风玻璃外的游乐场、巴士站和一个遛着狗的男人,不过我知道她的意思。“我告诉你一件事,洛。从葬礼中退席是我做过的最糟的事,也是最大快人心的事。我没办法告诉你我觉得有多爽和多糟。不对,我可以,我觉得像烤焦的阿拉斯加。”
“反正,你又不是真的从葬礼中退席。你只是从接待会退席。这不一样。”
第三部分
我没那么蠢(4)
“但是我蚂,和裘丽,还有……他们永远不会忘记。不过我不在乎。我已经想过这么多有关他的事、说了这么多有关他的事,而现在我们的房子里挤满这些人要给我时间和机会去想去谈更多有关他的事,而我只想放声尖叫。”
“他会了解的。”
“你这么认为?我不确定我会。我会要大家留到难受的最后一刻。他们至少能做到这一点。”
“不过,你爸爸比你善良。”
“他真的是,不是吗?”
“大概善良五六倍。”
“别太得意忘形。”
“抱歉。”
我们望着一个男人试图点烟,而他手里还握着遛狗链、报纸和雨伞。这根本不可能,不过他还是不放弃。
“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回去?”
“我不知道。等一下。待会儿。听着,洛,你要跟我做爱吗?”
“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想要性交。我想感觉除了悲惨和罪恶感之外的东西。不是这个,就是我回家把手放到火上烧。除非你把烟头摁熄在我手臂上。”
萝拉不是这种人。萝拉的专业是律师,天性也是律师,然而现在,她表现得好像她要争取一部哈维·凯托电影里的配角一样。
“我只剩下几支。我要留着以后享用。”
“那么就剩下性了。”
“但是在哪里?而且雷怎么办?而且……”我想说“这一切”怎么办。这一切能怎么办?
“我们就在车里做。我把车开到别的地方。”
她把车开到别的地方。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这个可悲的幻想狂,弗莱明,你想得要命,你在做你的白日梦,等等的。但是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