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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聘金我们都给。”
真慷慨!
“谁给?”
“当然是你给!”老太太理所当然地说。
慷他人之慨!
靳文彦又恢复沉默,徐徐环顾四周,悠悠岁月在这古宅中刻划下明显的痕迹,苍老而破败,仅剩下一个空壳和辉煌而空洞的历史供人悼念,倘若住在这宅中的人还不肯振作起来,宁愿随著这栋宅子没落下去,总有一天,不管是宅子或人,一切都会消逝在无情的时光洪流之中,这几乎是可预见的结果。
“好吧,我去。可是……”靳文彦慢吞吞地说。“这是最後一次了,倘若表哥自己还不肯振作起来,以後任何事我都不管了。”
老太太露出枯黄的牙,冷笑。“你敢不管,别忘了你妈妈……”
“我妈妈被外公赶出靳家,因为她执意要未婚生下我,大大败坏了靳家的门风。”靳文彦平静地打断老太太的话。“姨婆不必一再提醒我,我还不到记忆力退化的年纪。”
“很好,你最好给我牢牢记住这件事,”老太太的语气是轻蔑的、不屑的。“靳家辛辛苦苦养大她,她竟敢不顾靳家的颜面,执意要生下你这个杂种,要知道,靳家可是有体面的望族……”
“靳家早就消失了,如果没有我的话,姨婆也请别忘了这点,”近乎温和的,靳文彦柔声提醒老太太。“是我替靳家还清了千万债务,是我买回了靳家宅子,是我替靳家从银行手里赎回田地,赎回米厂,说到这,我倒想请问姨婆,我赎回来的田地和米厂又到哪里去了?为何还要我寄生活费给你们?”
瘦巴巴的老脸瞬间涨成褚红的新鲜猪肝,霸道蛮横的老太太突然浓缩成一颗乾柿子,有点心虚、有点失措。
“我……呃,卖掉了。”
“哦,是吗?”靳文彦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那么我能否再请问一下,卖掉的钱又跑到哪里去了呢?”
老太太僵窒片刻。
“现……现在种田不好过日子,炒股票比较好赚,人家告诉我的,所以……”
“人家说的话不一定对。”靳文彦淡淡道。“所以,都赔光了?”
老太太畏缩一下,但立刻又挺直身,意图用更专横凶悍的态度压过对方,找回控制场面的气势。
“赔光了又怎样?想当年靳家的财富……”
老人家就喜欢回想当年。
“全都没了!”非常柔和的,靳文彦再一次毫不留情地砍断老太太撒泼不讲理的语气。“不管当年靳家有多少财富,都已被“不肖子孙”挥霍殆尽了!”
所谓不肖子孙指的是谁,不必说得太清楚,大家心里有数。
那张搬玉山来压也压不平的鸡皮老脸顿时又心虚的抹成一片鲜红,旋即又愤怒地转黑。
“你……”光听一个字就可以猜到她下面的话肯定是学鸭子叫。
“好了,我该走了!”蓦然起身,靳文彦若无其事的结束话题,不打算继续留下来听老人家练嗓门,他不想在这时候失去耐性。
“等等,我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在他身後怪叫。
真不幸,他听够了。
“站住,听见没有?”
靳文彦的步伐加快。
“站住,你这个杂种!”
靳文彦充耳不闻。
老怪物!
“要把我交给妈妈?”
虽然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但一旦亲耳听到,方蕾还是很吃惊。
“因为你未成年,势必要把你交给监护人照顾。”方丽轻轻道。
“只要有地方住,我可以照顾我自己!”方蕾毅然道。
方丽叹气,摇头。“房子全都要卖掉,你没有地方住,除了妈妈那边。”
方蕾顿时脸黑一半。“他们是故意的对不对?爷爷、奶奶只是陪你到日本念书,还有五叔,三年後他也会回来不是吗?”
“不一定,或许爷爷、奶奶和我会一直住在日本,五叔也可能继续在新加坡工作。”方丽说。“无论如何,这公寓已经是三十几年的老公寓了,如果不是爷爷、奶奶住习惯了,其实大家都早就不想住这种老屋子,这回刚好乘机卖掉,就算真的要回来,我们也会买新房子住,最好是那种环境高尚的电梯大厦,我想爷爷、奶奶应该会同意。”
方蕾面无表情地沉默半晌。
“所以,我只能到妈妈那边?”
“只剩下妈妈还在台湾呀!”方丽无奈地指出事实。
“但你可知道如果我住到妈妈那边去会发生什么事吗?”方蕾愤怒得声音都有点变调了。“告诉你,这回跟上回不同,“他”打算……”
“不要说了,”方丽心虚地别开眼。“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方蕾吃惊的重复,投注在方丽脸上的眼神又逐渐转回漠然。“但是你仍打算眼睁睁看著他们把我交给妈妈?”
方丽垂眸不敢看她。“对不起,我也很想帮忙,但……但是……”
方蕾咬咬牙。“我会逃!”
方丽欲言又止地看著她,不知该如何说才好,见状,方蕾恍悟二伯他们必定早就考虑到这点。
她不由撩起一弯不带笑意的笑,嘲讽的。“可是我没钱又未成年,连身份证都在二伯那边,终究逃下了多久;就算让我找到愿意收容我的朋友,“他”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找到我,到时候必然会连累朋友家人被告诱拐什么的;如果是在街头混,不用猜,多半会被骗或被强迫出卖自己,那倒不如……”
说到这里,她若有所思地噤声,垂眸沉思。
“倒不如怎样?”见她说一半打住话,方丽好奇地脱口问。
方蕾抬眼,睁大眸子看住方丽,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表情很诡异。
好半晌後,她才突然说:“我要打电话给妈妈!”声落,匆匆跑出去,因为她家里的电话也只是摆饰而已,根本不通。
五分钟後,她停在公寓附近的公用电话前,拿起话筒,插卡,按键……
“喂,妈,我是小蕾……”
才刚踏入饭店房间回手关上门,手机就响了起来,靳文彦顺手掏出来接听,一面脱下湿外套扔到床上。
“喂……原来是你,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回来?”手机另一端,靳克彦开门见山地问。
“还早得很。”靳文彦说,继续扯开领带丢开,再掏出放在外套里的香菸。“究竟什么事?”
“我在祖母这边。”
“所以?”点燃一根菸,靳文彦走到窗边望著外面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深深吸了一口菸。
“祖母以为今年是你会来替她庆祝生日。”
“然後?”
“她说你该结婚了。”
靳文彦无奈地摇摇头,又吸了口菸。“这回她找了多少人去?”
“不多、不多,才四个而已。”靳克彦的语气隐隐带著幸灾乐祸的味道。
“都是她家族那边的亲戚?”
“三个是,一个不是。”靳克彦笑呵呵地说。“从二十二岁到二十五岁,标准的名门闺秀、千金小姐,都长得不错哟!”
“既然你觉得不错,那就让给你好了!”靳文彦很大方的把机会让给弟弟。
“不不不,”靳克彦早有准备。“中国人说的,长幼有序,你是哥哥,自然要你先!”
“真友爱!”靳文彦喃喃道。“不管如何,告诉祖母我赶不回去。”
“上帝保佑我!”靳克彦呻吟。“我会被祖母活活唠叨至死,你回来後刚好替我办丧事,亲爱的老哥,请记得把我葬在爸爸、妈妈的坟墓旁,感谢你!”
听他说得如此悲惨,靳文彦不禁莞尔。
“得了,你又不是头一次应付祖母。”
“但是没有一次像这回这么难以应付,我该怎么说?她快气疯了!”
“为什么?”
“唉,老哥,这还用问吗?”靳克彦叹道。“想想,祖母特地为你找过多少对象了,竟然没有一个能够让你点头的,这也就罢了,这回你竟敢在她的生日庆祝会上缺席,她……”
“我从来没有请她帮我找对象过。”
“她说那是她的责任。”
靳文彦转身到沙发坐下,将菸置於菸灰扛上,头痛的捏捏太阳穴。
“我的妻子我自己会找,不必麻烦她老人家,这句话我跟她提过无数次了。”
“显然祖母也跟姨婆一样,记忆力开始退化了。”靳克彦嘲讽道。
“我也这么想。”靳文彦拿起菸来吸最後一口,捻熄。“总之,告诉祖母,我赶不回去,还有,请她不用再费心为我找对象了。”
“我有预感,”靳克彦咕哝。“她的听力可能也会开始退化了。”
“那就吼给她听。”
“吼祖母?她会当场枪毙我!”
“无论如何,那是你的问题,不然你来代替我,好让我回去……”
“不要!”靳克彦发出惊恐的叫声,乍听之下竟有点像女孩子的尖叫。
“那就不要再浪费力气跟我抱怨,留著你的精神去跟祖母对战吧!”
“……好嘛、好嘛,那我能不能请问,姨婆究竟叫你回去干什么?”
深长地叹了口气,靳文彦燃起另一根菸,再开始慢吞吞地说 明姨婆交给他的不可能的任务,最後……
“一个多星期以来,那位杨太太带我见了不下十数个女孩,有的是被父母逼迫,有的是自愿的,所求仅有一项:一笔足以令家人脱离困境的“聘金”,甚至有的只是为了逃离困窘的环境,我现在才体认到现代人有多么吃不了苦……”
他重重叹息。“不过见了这么多位女孩,竟没有一个能完全符合表哥的要求,部分,有;完全,没有,看来我待在这里的时间会比预计更长。除非……”
“除非怎样?”
“待会儿我还要去面见另一位女孩,”靳文彦低沉地道。“不过我并不认为这个女孩与之前的女孩会有多大不同,若果真如此,看来也只能降低要乎——剔除姨婆自己的条件,满足表哥的条件就够了,如此,或许会有一、两个符合要求吧!”
“……老哥。”
“嗯?”
“我同情你。”
“……老弟。”
“是,老哥。”
“我想,还是你过来……”
喀一下,手机断线了,靳文彦失笑,摇头捻熄香菸,起身进浴室里去淋浴,换上另一套衣服又出去了。
三分钟後,他踏出电梯,缓步走向饭店一楼餐厅……
第二章
第一眼见到那个杨太太指给她看的男人,方蕾著实意外得很,小嘴不由自主地微张,掩不住惊讶。
那样优质的男人也需要相亲吗?
不,不对,杨太太说过,这回要见的男人是代替他表哥来相亲的,并不是相亲对象本人。
即使如此,她仍忍不住睁大眸子打量对方瘦长的个子,明明是黑发、黑眼的中国人,五官却隐隐透著洋人特有的轮廓,流畅优雅的举止,成熟稳重的风范,十足西方贵族绅士的派头。
与眼前的男人一比,之前她所见到的那些相亲对象都变成臭水沟里的蟑螂、老鼠了!
同样的,靳文彦也对眼前见到的女孩感到非常讶异,也在仔细端详她。
十六、七岁年纪,曲线姣好,但有点瘦,容貌清新秀气,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清亮有神的大眼睛,开朗的眼神透著一丝无奈,坚强中隐藏著脆弱,看得出她有点紧张,可是依然勇敢的反过来打量他,最後还抬高下巴毫不回避地直视他的眼。
既不像之前那些少女那般卑怯庸俗,自然不做作的神态也看不见时下一般少女的虚伪浮华,这女孩真是不一样!
“她叫方蕾,满十六虚十七,身高161,46公斤,”一侧,介绍人杨太太开始详细叙述女方的资料。“父亲去世,母亲再婚,有一个姊姊、一个妹妹和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还有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堂兄弟等……”
她瞥方蕾一眼。“事实上,相亲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与她家人无关,而她的意思是,她一块钱聘金也不要,但有几个条件……”
靳文彦突然举起手来阻止杨太太再往下说。
“让我自己跟她单独谈,可以吗?”他问,双眸仍盯住眼前这位特别的女孩。
杨太太有点意外——这是他头一次提出这种要求,但仍马上同意——以她的经验来判断,这是好现象。
“当然可以,那么,我先走了。”
话落,杨太太即转身离去,留下靳文彦与方蕾两人在饭店餐厅门口无语相对片刻後……
“我叫靳文彦。”靳文彦轻轻道,彷佛担心吓到了她似的。
不过他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方蕾只是有点紧张,并不会害怕,她虽没有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是蚂蚁跳蚤胆。
“靳先生。”
“进去喝下午茶好吗?”
“好。”
五分钟後,两人对坐在餐厅里靠窗的雅座,方蕾面前一杯红茶,两眼瞪著那座精致的三层银盘,很怀疑那到底是给人吃的,还是给人欣赏的?
“对不起,我没吃过这么正式的下午茶,”她老实承认。“有什么规矩吗?”
“我想我们不需要如此拘束,不过如果你真想知道的话……”靳文彦指著银盘,由下往上。“先吃三明治,再吃松饼,最後是甜点。”
“什么道理?”
“味道。”靳文彦先取一份鲔鱼三明治。“由淡而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