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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经知道了。”他语气轻淡。“我跟她说了。”
什么?清芙惊愕。他竟然连这种事都直接跟傅月眉说?对方真的一点都不吃醋吗?
“我很希望有机会能跟茉莉多相处。”他沉声说,语气里含着令她心惊的深刻意味。
是她听错了吗?怎么他似乎有些责怪她的意思,好像在怨她剥夺他跟女儿相处的时间。
他当然不晓得茉莉是他亲生女儿,是吧?
清芙紧握着话筒,心脏怦怦地跳,脸色苍白。
她终于答应了黎晖的安排。她告诉自己,是因为想让他们父女俩有机会相处,不是因为自己也想见他。
她是为了茉莉才答应的,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一再为自己做心埋建设,出门前一天晚上,她翻箱倒柜,找出茉莉的相簿,以及从出生以后拍的几卷录影带。
“妈咪,那些是要带给黎叔叔看的吗?”茉莉好奇地问。
“嗯。”清芙怅然点头。
“真的吗?”茉莉害羞地捧着自己微热的双颊。“黎叔叔会不会不想看啊?茉莉以前做了很多蠢事耶!好丢脸。”
“他会想看的。”清芙幽幽地回答。如果他知道茉莉是他亲生女儿,一定会很想看的——这些,全是她从他身上剥夺来的珍贵宝藏。她将相簿及录影带仔细收入行李袋里,拉上拉链。“对了,茉莉,不可以告诉阿妈我们是跟黎叔叔一起去旅行喔,阿妈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去。”
“我知道啦。”茉莉笑着保证。“我才没那么笨呢!”开玩笑,要是让阿妈知道这件事,这趟旅行肯走去不成了。
她可是满心期待着能和黎叔叔一同出游呢!
周六早晨,黎晖开一辆深蓝色凌志休旅车,来接清芙母女俩。
因为只有三个人,黎晖放倒后面两排座椅,后座宽敞的车厢等于是茉莉一人独享,她兴奋不已,或坐或卧,或站或跳,乐得很。
“茉莉!你做什么?还不快点坐好!”清芙回头斥责。
“没关系,让她玩吧。”黎晖比了个手势。“生日的人最大,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对吧?”他对映在后视镜里的小小身影眨眼。
茉莉看见了,也回扮了一个可爱的鬼脸,却不再闹了,乖乖坐好,抓起黎晖送她的捷克傀儡木偶,扯着线玩耍。
木偶随着她的操弄摇摆肢体,她装出尖细的嗓子,替木偶配音。
“哇!我今天好高兴,爸爸要带我出去玩呢。我们要去海洋公园玩喔,听说那里有很聪明的海豚,还有很厉害的海暂,好棒呢!”
听闻女儿的自说自话,清芙美颊顿时染上红霞。
她竟然说“爸爸”!虽然只是替木偶配音,但也够教她这个做妈的难堪了。
她偷窥黎晖,后者不但不介意,似乎还很高兴,一迳咧嘴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她一时炫目,愣愣地望着他比阳光还清爽的笑容。
他笑得……好迷人,魅力四射,她的心怦怦跳,脸颊发烧。
怎么办?
她痛苦地咬住下唇,无一言地望向车窗外。
她是不是错了?不该答应这次旅行的。她真怕愈陷愈深,到时更无法潇洒说再见。
“怎么了?在想什么?”黎晖问。
她连忙摇头,下意识坐正身子。“没什么。”
他深深望她一眼,然后直视前方,继续开车。
一个小时后,车子开到婉蜒的苏花公路,茉莉巴着窗玻璃,频频赞叹窗外海天一色的美景,黎晖笑着与她一搭一唱,清芙却是默不作声。
天色湛蓝,海洋澄朗,白色的浪花优雅地翻滚着。
明明是教人视野开阔的美景,清芙却无法敞开胸怀欣赏。
黎晖察觉到她沉重的心情,眸光黯下,他思索片刻,忽地开口。“要听故事吗?清芙。”
她一愣。
“什么故事?我也要听!”茉莉代她问出心底的迷惑。
“好,你也一起听。”黎晖微笑,暂时关掉车内音响,朗朗扬声。“这个故事是我从一本书上看来的;从前从前,有一个少年跟一个少女,有一天,两个人在路上相遇了。少年第一眼看见少女,就觉得她是自己百分之百的女孩,少女也认为少年是她百分之百的男孩,于是两个人开始谈恋爱。”
百分之百的女孩与男孩,百分百的恋爱。
清芙一震,脑海思绪一闪,隐隐约约的,似是联想起什么。
“这对年轻情侣很谈得来,什么兴趣都可以彼此分享,什么心事都可以聊,两个人在一起很自在、很轻松。”黎晖继续说故事。“可是或许是太顺利了,有一天,两人心中产生怀疑,彼此真的是对方百分之百的伴侣吗?会不会再遇到更适合自己的人?”
清芙悚然。
我们都还年轻,以后也许都会遇到更好的,你会遇到你的完美另一半。我也会遇到一个百分百的恋人。
很久很久以前,她仿佛曾经如此说过。
可这话到底是不是她说的呢?她有些不记得了。
“少年跟少女决定分手。他们想,如果彼此真的是最适合对方的那个人,总有一天会再相遇的,到时也一定会在一起。所以,他们就这样分手了。”话说到此,黎晖停顿。
她怔怔地望着他紧凛的侧面,胸臆梗塞着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然后呢?”她哑声问。
“然后啊……”他苦笑。“那年发生了一场流行性感冒,少年少女都染上了,也都失去了记亿,他们忘记了对方,忘记自己曾经遇过百分百的恋人,谈过百分百的炽爱。”
忘了?清芙惆伥。那么深浓的情感,那样甜蜜的回忆,真那么容易忘却的吗?
“后来,他们各自过活,各自遇上了另一个人,也跟那人谈恋爱,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也有七十分或八十分的恋爱,两人都觉得很满足。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某一天,他门又在路上相遇了。”
“他们……有认出对方吗?”
他涩涩地摇头。“那时候,两个人已经是男人跟女人了。虽然当他们擦身而过时,脑海闪过一道灵光,感觉对方似乎是自己百分百的恋人,但他们年纪都大了,脑中的声音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清澈,他们选择忽略那道声音,两个人擦身而过。”
“就这样?”清芙屏住呼吸,感觉喉咙被某种异物掐住。
“就这样。”黎晖转过头,极深极沉地看她一眼。“你不觉得很悲哀吗?”
她怔然,无语。
这故事是有涵义的,她很清楚,黎晖是想藉此告诉她些什么。但,到底是什么呢?
清芙凌乱地想,思绪纷纷如秋天的落叶,她抓不住,只能随风飘零。
“……你从哪里看来的故事?”仿佛过了一世纪之久,她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村上春树的作品,《遇见百分之百的女孩》。”
“村上春树?”她听过这个日本作家,虽然并非他的书迷。“没想到你这个大医生也这么有文学气质。”她排解不开沉郁的心绪,只好故作轻快的开玩笑。
他不说话,默默的开车,嘴角似笑非笑的扬着。
“妈咪。”茉莉悄悄靠向清芙身后,附在她耳边小小声地问:“黎叔叔这个故事在说什么啊?我怎么都听不懂?”
“嗯。”清芙回眸,很勉强地对女儿扯开一抹笑。“妈咪也听不懂。”
过中午,三人抵达海洋公园,先到餐厅吃午饭,茉莉匆匆忙忙吃完饭,便拖着两个大人的手,急着要去看海豚表演秀。
花莲海洋公园的海豚秀驰名亚洲,每一只海豚都聪明伶俐,飞跃、泅泳、吃食,姿态优美,赏心悦目。
几头海狮的表演欲望亦很浓烈,当茉莉看见海狮们竟能以圆圆的鼻头顶球玩投篮游戏时,小嘴惊异地合不拢。
“好厉害啊!黎叔叔,海狮真的好强喔!”她开心地猛扯黎晖衣袖。
黎晖见她乐不可支的模样,忍不住要疼,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茉莉会不会打篮球?以后黎叔叔教你投篮好不好?”
“好啊!黎叔叔一定要教我喔。”
“没问题。”
一大一小兴致勃勃地计划未来,清芙在一旁骇然听着。
以后?他们还有以后吗?黎晖怎能如此不负责任,对孩子许下这样的承诺?如果不能实现,茉莉会有多伤心!
她默默咬唇,强抑住想立刻分开两人的冲动。
看完表演,黎晖牵着茉莉的手,陪她玩遍了儿童王国每一项游乐设施,即使是像旋转木马这种极度孩子气的玩意,他也毫不客气地坐上去。
一个大男人,搂着个小女孩,坐在可爱的旋转木马上,那画面,其实是有点可笑的,但清芙笑不出来,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很难受。
是她的女儿和她最爱的男人啊!他们可知晓,现在正享受着的便是人间最温馨的天伦之乐?
是她的错……
她闭上眸,独自啃噬着悔恨的痛楚,而这痛楚,在进饭店后,三人一面在客厅吃晚饭,一面看茉莉的生活录影带时,逐渐地深沉,如利刃,在她心头一次次剜割。
他们从茉莉一出生开始看。当她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单纯的笑,饿了哇哇叫,饱了又笑嘻嘻,咕噜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她困了的时候,用那小小的手指慵懒地揉眼睛,开心的时候,会咦咦啊啊地抬起白嫩的迷你脚丫,还有她洗澡的时候,对着镜头泼水,夸张地尖叫。
“啊,黎叔叔你不要看!”
看到自己洗澡这一幕,茉莉顿时羞红了脸,尖叫着眺到黎晖怀里,徒劳地想用一双小手遮住他的视线。
他朗笑着,一面抓下她的手,一面眼睛仍是直勾勾地盯着萤幕,贪婪地吞咽每一个画面。
茉莉明亮的大眼睛,苹果般的脸颊,水嫩红润的小嘴——当他看到她顽皮地抓着一顶柚子帽,戴在自己头上时,他嗤声笑了,眼眶却莫名湿润。
“好丢脸喔!”茉莉遮不住他的眼,只好遮住自己的眼。“不要看了啦,讨厌。,”
萤幕继续播放她的成长历程,她刚开始学会坐,像调皮的毛毛虫在地上满处爬,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两步,跌入清芙展开的臂弯里。
萤幕上,清芙虽是对着镜头灿笑,明眸,却莹莹闪着泪光。
黎晖胸口一紧,望向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的女人,她抓着扶手,咬着唇,脸色雪白。
“妈……咪。”小茉莉在萤幕上甜甜地喊。
清芙蓦地哽咽,跟萤幕上的女人一起落泪。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茉莉的成长录影带,却是第一次看得如此心神震荡,回想起当时的点点滴滴,既甜蜜,也微微苦涩。
然后是茉莉两岁,在万圣节打扮成小女巫,对镜头扮鬼脸。三岁,穿着白雪公主装,装淑女。四岁,已经懂得追着她问,为什么幼稚园其它同学都有爸爸,只有她没有……
清芙猛然按下遥控器,停止播放。
“呃,已经很晚了,我们不要看了,来切蛋糕吧!”她轻快地提议,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
黎晖瞪着她,一语不发。
她心跳一停。“怎、怎么了?干么这样看我?你们还不想吃蛋糕吗?”
他紧抿唇。
她蓦地慌张起来。是她的错觉吗?他一整天的好心情,似乎散逸了,脸色变得铁青,盯着她的眼神很复杂。
怎么回事?他在生气什么?为什么她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的怒意?
清芙喘气,挣扎着不被淹没。
终于,他笑了,笑容却只对着她的女儿,看都不看她一眼。
“茉莉,我们来点蜡烛,吃蛋糕吧。”
“好!”茉莉蹦蹦跳跳,在黎晖的鼓励下,羞怯地许下三个生日愿望。
“第一个,希望妈咪身体健康,永远快快乐乐。第二个,希望茉莉在幼稚园能交到更多好朋友。第三个……”她眯起眼,默默在心底念,许完以后,扬起眼睫,朝黎晖眨了眨。
他会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两人开开心心地切蛋糕,吃蛋糕。
清芙望着这一幕,不知怎地,感觉自己仿佛被排除在外,或许是因为黎晖一直不肯看她一眼吧。
莫名的孤寂,慢慢包围她,她全身发冷。
时问,一分一秒过去,她带着奇异的预感,无助地等待着某个最终审判。
临近午夜时分,玩了一天的荣莉终于累了,迷迷糊糊地瘫在沙发上睡着,黎晖抱她进卧房,让她躺上两张双人床的其中一张。
他回到客厅,开了一瓶威士己心,斟了两杯,加上冰块。
“要喝吗?”
“嗯。”清芙接过其中一只酒杯,痛饮一大口。她需要酒精赐予勇气。
黎晖握着酒杯,踏出落地窗,来到阳台,静静望着远方漆黑的海面。
月光,将他伟岸的身躯雕成一尊无情的塑像。
清芙望着那沉静的背影,悄悄地打了个冷颤。
好片刻,他回过身,两束清冽的眸光朝她直逼而来。
她无法呼吸,愣愣地冻在原地,他否言不语,用谜样的眼神召唤她。
她轻轻叹息,明白自己迟早必须面对现实,她站起身,慢慢地走过去,和他一起沭浴在月光下。
他伸出一只手,强悍地抬起她下颔,她心口隐隐发疼。
“清芙,你一直在对我说谎,对吧?”
她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