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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素芳大大咧咧的,看见徐素心羞的满脸通红,倒有些过意不去,没再继续调侃。“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严家许你单独出来?”正正经经坐着,正正经经说着话。
“他问我灯节想怎么过。”徐素心声音低低的,却有着绵绵情意,“我便实话实说了。每年这时候,总是看着嫡母、嫡姐出门跟达官贵人家眷一起赏灯,我和三姐姐、四姐姐却只能在家中闲坐,或到街上随意转一转,根本玩不尽兴。若是我和三姐姐、四姐姐也能到那些达官贵人才能去的富贵之地端坐赏灯,该是何等惬意。”
“我随口说说罢了,横竖他脾气好,不打人不骂人的。谁知今天中午团圆宴后,他便吩咐我梳妆打扮,准备出门。还差了婆子去请你俩。”
徐素兰、徐素芳你看我,我看你,都觉匪夷所思。素心到严家,究竟是做什么去了?是做妾么?
正说着话,阿迟也来了。徐素芳打趣,“不陪着婆婆,却理会我们做什么?”徐素兰紧紧纂着手中的茶盏,纂到手指发白,微笑道:“平北侯夫人出了名的落落大方,不会拘于小节。”那样的婆婆,根本不会刁难儿媳妇。
阿迟笑的仪态万方,却没说什么。坐了一会儿,阿迟起身告辞,徐素心送她出来,黑影中,阿迟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到徐素心手里,“或许你会用不着,盼着你用不着。”有些东西,一定要准备,但是不希望能派上用场。
徐素心很是感激,低声道谢,“姐姐,您给我添的妆,派上大用场了。我才到严家的时候,有您的帮衬,打赏仆妇大方,得了不少便利。”
徐素心出嫁时,除金钗、金步摇之外,阿迟送过她满满一盒子大大小小的金锞子银锞子,和一些银票,“人生地不熟的,有钱好办事。这些身外之物,要舍的用。”
瞥了眼徐素心满足而又感激的笑容,阿迟心里酸酸的。其实徐次辅如果肯对严首辅奴颜婢膝,一样也能解除严首辅的戒心,不过徐次辅那么爱惜自己,他怎么肯呢?他只肯舍弃孙女,不肯委屈自己。
“他,待你如何?”临分别,阿迟轻轻问了一句。
徐素心扭捏了下,“姐姐,跟您我还不说实话么?他待我很客气,很温和,还说我太小了,不能圆房,等我……等我及笄之后,再……”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低不可闻。
阿迟拍拍她的小手,默然半晌,转身离去。自己一直在南京逍遥渡日,哪知道在京城徐府,竟有素心这般可怜的女孩儿?亲娘死了,亲爹漠不关心,嫡母恶毒,这可怜的女孩儿嫁人做了妾,日子反倒比未嫁时好过。
陈岚、陈岱看着阿迟脸色不好,不敢往前凑,只在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一阵寒风吹来,阿迟虽披着暖和的紫貂斗蓬,还是打了个寒噤。
这里的天气,真冷啊。
一只温暖的手掌伸了过来,握住阿迟的小手。“斯斯文文的,不许动手动脚!”阿迟轻斥。陈岚、陈岱守在身后,而这男子能顺顺利利握住自己的手,自是张劢无疑。
张劢本是没这胆量的,却是看见阿迟目光中那一抹恍忽,神色间那一抹苍凉,心疼的很,情不自禁想要温暖她、安慰她,却并不是想占便宜的意思。
一招得手,张劢哪肯放开,柔声说道:“你冷了,对不对?我替你暖着。”眼睛并不敢看阿迟,心中咚咚直跳。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阿迟并不想挣开。在这苍茫天地间,每个人都是孤独的,需要伴侣,需要慰籍,需要温情,需要爱。
“从前,我总怕爹爹会卖了我。爹爹总是笑我傻,说我爱胡思乱想。”阿迟低语,“ 可是后来,素心不就被祖父卖了?仲凯,我见到素心了,我怕,我很怕……”
张劢猛的把阿迟抱在怀里,抱得紧紧的,“莫怕,有我呢。”他嘴变的很笨,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莫怕,有我”。阿迟听着这单调而笨拙的许诺,心灵同身体一样,丰盈而温暖。
正月二十九,千挑万选的黄道吉日,魏国公府隆重到灯市口大街徐家放了大定。一抬又一抬覆着大红绸缎的聘礼抬进徐家,处处洋溢着喜庆之气。
徐郴、陆芸一开始是高兴,后来有点傻眼,再后来就是头疼了:仲凯这傻女婿到底准备了多少聘礼,从隅中到日中,屋子里堆满了,院子里也堆满了,还没完呢?
“魏国公聘夫人,那能不隆重么。”街上热闹的很,行人驻足,议论纷纷,“百多年的国公府,开国元勋,何等富贵!他家先祖,原来在南京时太祖皇帝连莫愁湖都赏了,是整个莫愁湖!”
羡慕完,替古人担忧,“如今京城这习气,聘礼有多少,嫁妆得翻倍吧?徐家也不知有没有家底,陪不陪的起。这要是照着聘礼陪送,估摸着就把徐家搬空了。”
“徐侍郎是不是要学眉州苏子由,破家嫁女?”更有数名看着文绉绉的士子在猜测,“为了嫁女儿,弄的倾家荡产,颇为不值!”
“宋人富嫁女,皆因嫁妆属‘妻财’,夫家不得染指。”有学问的人不少,博古通今,“如今我朝律法可大不相同,嫁妆是否属妻财,律例不曾明示。”
一直到日央时分,聘礼过完,行人又围观许久,议论许久,天黑透了,方慢慢散去。“聘礼看过了,到今年腊月看嫁妆!”这些闲人们,对徐家大小姐、魏国公夫人的嫁妆,充满了好奇。
徐三太太这天是专程到灯市口大街“帮忙”的,其实就是看热闹。这天徐三太太可算开了眼界,回到正阳门大街之后,对着徐次辅、殷夫人绘声绘色的讲述,“……衣料子是别提了,全是上好的,且装的满满当当,连手都伸不进去;硕大、滚圆的珍珠,莹润柔和,光可鉴人,最难得是差不多一般大小!红宝石、蓝宝石、翡翠、玛瑙,应有尽有;那镶祖母绿的玉带,镶猫睛的宝冠,看的人眼都直了。”
“最后,是一只活的大雁!”三太太在公公面前本是屏声敛气的,今儿来劲了,眉飞色舞,“这大冬天的,大雁打哪儿来?媳妇听说,是女婿亲手猎的呢。咱们素华有福气,看看,夫家对她多好!”
徐次辅拈须微笑,心中满意。张劢此人,“抑抑威仪,维德之隅”,仪表堂堂礼彬彬,为人品德很端正,确是佳婿。如今听来,对素华、对徐家还颇为看重,那自然更好了。
素心窝窝囊囊的嫁了,素华这亲事可要风风光光的!张家这聘礼既如此下功夫,素华的嫁妆不能差了,夫人的金丝账给添上,自己再额外添些珍奇古董、店铺田庄,务必要为徐家挣颜面。
殷夫人半晌没反应过来。国公府的聘礼自己也见过不只一回两回了,没听说这般这般丰厚、这般张扬、这般奢华的!聘礼,不就是例行的果、茶、酒、祭品、金银玉器、衣料、摆件等物么?公侯人家怎么了,聘礼也不过如此。
有儿有女的人家,是娶媳妇花费大,还是嫁闺女花费大?根本不用问,十家里头有九家半都是嫁闺女花费大!嫁妆费钱,聘礼不过尔尔。
一时间,殷夫人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素华的聘礼这么多、这么好,很应该让张家送到正阳门大街,自己先给素敏挑几件上好之物存放起来才是。
“夫人的金丝账等物,可以准备起来了。”徐次辅微笑看向妻子,“张家聘礼既这么着,咱们的陪嫁可不能寒碜了。素华是徐家长房嫡女,她的嫁妆,多少人看着呢。”
☆、67以尔车来
“金丝账?”殷夫人先是怔了怔;继而胸中燃起熊熊怒火。原本多完美的打算;如今变成了这样!那金丝账自始至终都是要给素敏的,素华那丫头;她配么?
殷夫人怒归怒,这话她没法敞开了跟徐次辅说,“我从没打算给素华金丝账;年前那么说,是想让素敏代嫁。”这心里话要是让徐次辅知道;岂不伤了夫妻情份。
“金丝账只有一顶。”殷夫人忍着气,和声细语跟丈夫解释;“原想着素华先嫁;谁料到竟变成敏儿先出阁?自是先给了敏儿,之后再想法子给素华淘换一顶便是。”
这金丝账并不是出钱就能买到的物件儿;可遇不可求。当年殷老大人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这么一顶,自己舍不得用,陪给了宝贝女儿。
我想法子淘换去,我一准儿把这当回事,认认真真想法子去!不过,若素华和金丝账没有缘份,想方设法的也淘换不来,这可和我没有干系。殷夫人迅速盘算了下,打定主意。
“不是这么说。”徐次辅摇头,“既然夫人话已出口,没有食言的道理,金丝账只能给素华。夫人,全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咱们如何能反悔?”
“那敏儿呢?”殷夫人见徐次辅如此执意,着急了,“这金丝账不只价值连城,且只有一顶!若想再置,难着呢!”
徐次辅微微皱眉,“方才夫人不是说,先给素敏,再给素华淘换去?既然再置办极难,夫人到哪里给素华淘换?夫人,这道理为夫不明白,还请你细细说来听听。”
把殷夫人后悔的。自己怎会口不择言,说金丝账难以再置?该说再置金丝账费时颇久,敏儿婚期在前,时日不多,再置来不及啊。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殷夫人哪能明白讲出,她颇觉委屈,拭起眼泪,“我说过又怎么了?我说过又怎么了?那时敏儿还待字闺中!”我又没长前后眼,没考虑周全,怎么了?怎么了?殷夫人越想越委屈,不只拭泪,更哀哀哭出声来,悲痛万分。
没信用就是没信用,偏有这许多废话!徐次辅十分不快。妇人女子无知,遇事唯知哭闹撒赖,没法跟她们一般见识,只好算了。这可不是我徐节没本事,孔圣人也拿女子没法子的,所以会叹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想起自己竟拿言而无信的妻子没辙,想起又要对长子失信一回,徐次辅心中郁郁,也不管正在哭泣的殷夫人,起身拂袖而去。
“原打算添给素敏的妆奁,全给素华。”徐次辅回到书房,心中暗想,“夫人出尔反尔、反复无常,我总要替她描补描补,不能寒了郴儿的心。”
这天三房换成徐三爷犯傻,回房后逼着三太太,“咬我一口,快,咬我一口!”三太太白了他一眼,“我嫌你肉硬,铬的慌!”下死力气重重掐了他一把。
徐三爷疼的呲牙咧嘴,却乐呵的很,“看来不是做梦。太太,咱家的绸缎铺子、绣庄、饭铺子、大兴的田庄、昌平的温泉庄子,父亲全交给我管了!”
朝廷虽有律法,五品以上官员不得经商,但实际上哪家官员靠俸禄能过日子?都有铺子、庄子、或是绣庄、织坊等。大体来说,有家底儿的官员之家尚可保持清廉,那没家底的穷官儿,要不全家人过苦日子,要不就是贪污受贿。
淳安知县海大人,天下闻名的大清官,一家人布衣蔬食,靠着俸禄清贫度日。据说有一天海大人竟然买了两斤猪肉,以至于卖猪肉的老板仰天长叹,“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做成海大人的生意啊。”……………………可见官员俸禄之低。
三太太惊的张大了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绸缎铺子、绣庄、饭铺子、大兴的田庄、昌平的温泉庄子,这每年的进项该有多少啊,三爷要是全管了,三房这日子,岂不富的流油?三太太惊讶过后,手舞足蹈,大喜若狂。
徐三爷比三太太略强一点,虽也喜出望外,却还没乐昏了头。“这回三房又是沾谁的光?”徐三爷畅快想着,“该不会又是夫人和大房怎么了,我拣的便宜吧?夫人,拜托拜托,继续作,继续折腾,我好继续渔人得利。”
两日后殷夫人才听说了这事,气了个仰倒。老爷一向不待见庶出的三房,如今不知是犯了什么邪,先是硬要老三媳妇儿管家,又要老三管这些庄子铺子,上赶着往三房送银子么?
三房这一对夫妻,天生的小家子气,委实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抬举他们做什么?殷夫人想的头都疼了,也没想明白徐次辅的用意。
三太太从来没管过家,甫一上任,便闹出不少笑话。殷夫人跟徐次辅诉过苦,徐次辅不为所动,“教导儿媳本就是夫人的职责,老三媳妇有不会之处,夫人多教导。”殷夫人没法子,只好压压脾气,命徐二太太,“该教她的教上两句,莫让外人看笑话。”真是花园里乱遭遭的,或是府中请客时竟吃不上饭了,可不是她一个人没脸。
要教那般没用的三太太管家也就罢了,还要那窝囊废似的老三管理庶务!殷夫人想想绸缎铺子、绣庄、饭铺子的进项,心疼带肚疼,都是赚钱的,都该是二房的!
这只是开始。
徐次辅是典型的文人习气,向来不怎么在意银钱小事,殷夫人管家多年,私房十分丰厚。自金丝账事件之后,徐次辅先是吩咐三房分管府中不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