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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斯雨说:你不回家么?
林一尘说:值班。
章斯雨想,没这么值班的,她明白,林一尘在单位值班,就恢复了自由,就可以和章斯雨交流。
章斯雨说:我今晚陪你,就在这外面。说完,章斯雨就着电话,突然朗诵起诗来:没有一个美的女儿富于魅力象你那样对于我你甜蜜的声音有如音乐飘浮水上仿佛在静止和眨眼和煦的风也像在作梦午夜的月光在编织海波上明亮的锁链海的胸膛轻轻起伏恰似一个婴儿安眠我的心灵也是这样倾身向往对你聆听就象夏季海洋的浪潮充满了温柔的感情……
章斯雨在电话里轻轻吟颂诵着拜伦的这首诗,这首《乐章》写于1816年3月18日。章斯雨喜欢拜伦,1993年10月19日,还在读书的章斯雨用四块九元钱买下了一本《拜伦诗选》。十几年了,这本诗集还在章斯雨的书橱里。扉页上有被岁月漂白了的一行字:买这本诗集,我简直没有想到这个月的生活费已不够了!学生时代的章斯雨不知是先喜欢上拜伦,还是先喜欢上卷发男孩,她说不清。十年后,章斯雨在记忆中再翻开那本《拜伦诗选》,一切沉淀的东西都在慢慢复苏。卷发太像了,长得酷似拜伦。然而,这份记忆只能是一杯纯净水,纯得简直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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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林一尘的声音就在耳边:真而又切,真而又实。章斯雨的全身一阵颤栗——为什么对你如此情重?天知道她与林一尘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话。或许她与林一尘前世是一对情深意重的哑巴夫妻,憋了500年的话,都要在这个夜里讲出来,吐出来。他们的话与夜里别的声响化作了一片呢喃:今天喝酒没有?林一尘说。
喝了,喝了五杯,啤酒。
章斯雨已有了醉意。
一尘,我不想和别人喝,我要与你喝。
来吧——,小雨,说,我们喝点什么酒?你来了,我找几个人陪你喝。我就与你喝点红酒,好吗?
好,不许有别人,不需要别人陪,只许我和你……章斯雨说。
嗯,我要把你灌醉。
然后呢?章斯雨知道林一尘想说什么,她想听。
然后……然后……你说呢?章斯雨一听就笑了,心里先溢满了醇香诱人的葡萄酒。
第四章一定要见
31
林一尘说:面,是一定要见的。
以前与林一尘刚刚熟识聊天时,林一尘曾出过一句考她:方便面方便方方面面。于是章斯雨就对:干洗净干洗干干净净,马马虎虎把林一尘给糊弄过去了。他的那句话中出现了三个“面”字,你说这面能不见么?
章斯雨设想了她和林一尘见面的种种场景和细节,一想就觉得心里慌乱,一想就忍俊不禁。如果章斯雨去了,下了火车,在北京西站,就会在林一尘的指挥下过天桥。他说他会告诉他的车牌号。章斯雨一定会发现的。她就故作淑女般地走过去,拉开车门,对,她就会看到林一尘。林一尘也会看到她。他们从未谋面,虽然在网上一夜夜厮守;虽然在电话中一分分厮磨,可他们真的不认识。那一刻,他林一尘是何等表情,她章斯雨又是怎样的反应呢?章斯雨已经设想好了,她会微笑着拉开车门,和林一尘并排坐着,微笑着看他。然后,伸出手,紧紧握着林一尘的那双大手,用激动的颤抖的声音神情庄重地说:同志,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想到这一场景,章斯雨就忍不住笑。是的,她是做的出来的。此时的她,就是一个找到了党组织的地下党,一个战火纷飞、白色恐怖时期的女英雄。
与此同时,林一尘也在设想他与章斯雨见面后的种种场景。他说他要带着章斯雨到处转一转,坐在车里看一看他的老婆长什么样子,他想好好地真实地抱一抱她,把车开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好好吻她……
章斯雨说:我也想。在北京找人烟稀少的地方?她又想笑。
林一尘说他刚才看了他和章斯雨所有的聊天记录,这个记录真实地记录下了章斯雨一步步滑下的过程。后来,他也滑下去了。最后,都沦陷了。他还说:小雨,如果你我见了面,我们还这样,那就危险了!
怎么讲?
那两个家非散不可!你愿意散吗?所以,对于你来,我很矛盾。既很想你来,又怕你来。
好吧,既然这样,我就不去了!章斯雨说。
来吧,你来吧!小雨,我要你来!章斯雨猜不透林一尘是怎么想的,他又要她去,一定去。
冷不冷啊,你的手?听天气预报说,武汉的气温很低呢!林一尘说。
不冷,我的手可以换着拿手机,放在兜里挺暖和的。
回去吧,啊,傻瓜,外面冷!林一尘很会疼人。
不,我不回去,我要和你说说话。
林一尘说他和路遥笔下的高加林差不多,有着很相似的命运。他出生在县城,考上北京一所大学;后来考研,又留校做了老师;后来结了婚,又调出教育部门搞行政工作。老婆长得不难看。他和她从没有精神上的交流,除了家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再也没有别的。
人生苦短……其实,我觉得精神的交流更重要,容貌什么的都是外在的东西,天天看也会生厌的。小雨,你知道你是什么打动我么?
什么呢?章斯雨问。
第一,是你的真诚坦荡;第二,是你的聪明才智,你的才华;第三,是你的敬业精神。你身上有一种调皮的空灵之气,我真的喜欢你、欣赏你……林一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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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章斯雨很感动。虽然在身边经常有许多人像林一尘这样夸赞她,可都没有能比从林一尘口里说出来更打动她。
已是夜里十点了。
我关机了,啊!章斯雨对林一尘说。她要挂电话,回家。
那边停顿片刻,说:你关了吧,我打过来。
从这句话,章斯雨就能感到他林一尘是彻底沦陷了。他不想章斯雨的声音离开他的耳朵,他喜欢和她说话,他爱着她。而章斯雨又何尝真的想让林一尘的声音离开她的耳朵呢?真的不想。她渴望与他耳鬓厮磨、相知相守。快十一点的时候,章斯雨的手机提示快没电了。其时,林一尘正在读他刚写的一首诗。章斯雨忙说:林一尘,我的手机没电了!刚说完,手机就自动关了。
以前,章斯雨听到别人煲电话,觉得不可思议。现在总算明白了:煲电话就是难舍难分。煲电话的人从不考虑手机的辐射;也从不考虑话费。就像她与林一尘这样,直到煲到手机里的电用完为止。
回家后,章斯雨洗完澡,在榕树下网站上的现代诗歌里发了三个诗帖,睡了。
半夜,感觉韩静波钻进了她的被子。对于他,章斯雨似乎已经很陌生了。
第四章林一尘的家
32
这是一套九十多平米的三居室,在北京,能有这样的住房也算安居乐业了。这是林一尘的家。林一尘点燃了一支烟,他习惯性地打开原创文学工作室,找章斯雨新发的《林家的事儿》的贴子。不知为什么,林一尘对林怡然的命运时时牵挂,他知道这是章斯雨虚构的人物,但仍然忍不住去关注和担忧。林一尘的老婆在客厅里看电视,是一个情感剧,他们的女儿寒寒已经睡了。林一尘看贴子刚发了不到一个小时,上面写着:…………
刘风华在老屋里咽气那一年,林怡然已在读大三了。刘风华的儿女们都回了,他们在家里为她做寿衣。林仙云叼着烟,在裁黑纱;林静云在做衣服,她已从食品厂下岗。林先业在城里开了个汽车修理厂,现在在杀泥鳅,准备晚餐;刘风华最小的儿子林先庆刚回不久,正在吩咐他的司机把车倒到竹林那边去。在仕途,他是一路凯歌。现在已是反贪局局长了。林先勤坐在刘风华床边,看着她。刘风华的嘴巴翕动着:先…勤,然然……呢?林先勤懂了,她是想见林怡然最后一面。
这个夜晚,林怡然从大学回家休息,正在搓刚洗完澡换下的衣服,隐隐听到有人在喊“然然”,四下里看时,又无人。就对李英芝说:妈——,你听到有人喊我没有?李英芝闻声出来,问明后,沉吟片刻,说:然然,明天是星期天,你回老家一趟。我看你奶奶怕是要过(死的讳语)了。我有感觉。所以,当林怡然一路半信半疑怀疑母亲的猜测,而在跨进老屋大门后,看到满屋的黑纱白布时,真是不得不服了母亲的话:还真是说准了,奶奶不行了。听到然然回了,一家人很欢喜,忙把她簇拥到刘风华床前。刘风华缓缓伸出手,颤抖着:然——然呀!我——的——乖,这五——块钱——拿——…着,买东——西吃……在刘风华的手心里,有五块钱。林怡然再也抑止不住泪,哭了起来:奶奶,你自己留着呀——刘风华已闭上了眼睛。按村子里人的说法,她的好日子刚开了头,可现在却无福享受了。她劳累一生,落下一身的病。在城里医院住了近一年,病仍不见好。于是,她在林先庆面前发了脾气,说什么也要他把她弄回老屋里去,不然,就不吃不喝不打针。回到老屋,他们几个换着照看,刘风华的气色还真的好过一阵。没想到那是回光返照。
刘风华安息在后山后,老屋的门上就是一把锁了。不久,村里的皮鞋厂也垮了台。皮之不存,村里驻汉办事处也拆了,林先勤就无事可做了。他又回到老家,推一辆小车,摆上花花绿绿的小玩意儿、小食品在村里小学门口卖。后来,学校小卖部承包给一位老师家属,学校把大门一关,在林先勤那儿买东西的学生就没有了。林先勤只好收了摊,弄了几亩地种着。后来,林先庆瞅着一个机会,把他安排在城里一家机关看门。林先勤的行李中最昂贵的就是那台14吋的黑白电视机,已跟随他多年。在六角亭也好,在老屋也好,后来又来到城里也好,这台电视机伴他走过无数寂寞凄苦的夜晚。还有一摞搪瓷碗,他也是一直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林先勤的蜂窝煤炉一直燃着,在他干活时,上面就用搪瓷碗蒸上一钵饭,还外加一种菜:或蒸鸡蛋,或蒸芋头。饭熟菜也熟,吃的时候,一样的热乎。而其它的物件,对林先勤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此时,林怡然已是一名中学教师,与林先勤同在一个城市,她刚刚走上讲台。林怡然小的时候不善言辞。对自己的女儿,林先勤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林怡然沉默内秀,脑子里点子多。林先勤想她居然当了老师,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同时,也为她捏了一把汗。此时的林怡然扎着马尾辫,穿一件嫩绿色的羊毛衫,黑长褲,就像春天里一棵勃勃生长的小树。然然,站在讲台上别怕!你就想像你站在猪圈里,下面的都是猪!林先勤的脸上绽放成两朵花,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对林怡然说。其实,就是这一层窗户纸。被林先勤一捅破,林怡然的心理障碍还真的没了。课堂成了林怡然展示的舞台,她的语文课令学生们浑然不觉下课铃声,总是抱怨下课太快。站在讲台上的林怡然和风细雨,亲切随和,睿智幽默,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富有金属质地的嗓音,使人觉得做她的学生也是一种幸福。她也往往浸沉在角色中忘却自我。
……
看着看着,林一尘越来越觉得林怡然就是章斯雨。他给章斯雨的小说回了一个贴子,写着:凌波仙子,是否能到尘世走一遭?
写完,林一尘关了电脑,独自到房里睡去了,只留下客厅里电视里传出的一阵夸张的哭闹声。他又像想起什么,朝客厅说:过些日子我可能要出差,到时候寒寒就送外婆那儿去。老婆宋蓝回头说:怎么又要出差,原来指望你调个单位落个清闲,现在倒好,三天两头不在家!林一尘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以后我尽量少出差吧,这一次是非去不可了。
上床后,林一尘给章斯雨发了一条短信,说:早点休息,别太累着了。然后,蒙上被子。
章斯雨回短信说:躺着呢。
林一尘说:冷么,宝贝?
章斯雨说:真的有点儿冷呢,我就像一只松鼠,躲在被子里。
林一尘说:松鼠有貂皮大衣,你有么?
章斯雨说:我有柔软的皮枕头,我要把脑袋搁到你的肚皮上。
林一尘说:哥儿们,我受不了。
章斯雨说:受不了也要受!你以为我就好受?
接着,章斯雨收到林一尘的短信,说:我打电话你,你别说话,只要你听一听我的声音。然后,章斯雨就听到了来自北方的喘息,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林一尘呼吸粗重,他的声音很压抑,说:小雨,我想见你!
章斯雨就像经历着一场海啸,她被林一尘感情的狂潮浇得透湿,她用手抚摸自己的火辣辣的脸……
第五章突如其来的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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