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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一个自以为不存在的人物,会有怎样的对白呢?
莫靖言知道自己的目光一直落在窗外,这样的举动太不自然,有违她落落大方泰然处之的本意,然而她不知自己该看哪里,用怎样的神情,说怎样的言语。
邵声也沉默着,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只听邵一川在后面将组装玩具晃得哗哗响。小男孩拍着座椅靠背,一叠声喊着:“爸爸,爸爸,回家咱们一起装大卡车吧,还有推土机和机器人。”
邵声应了一声,儿子仍在絮絮地念着,他不禁缓声道:“川川,怎么又买玩具了?”
邵一川嗫嚅,“我本来,本来就是看看……”
邵母搂着孙子,“是我要买的,让川川练习一下动手能力,挺好的。”
邵一川知趣,不再缠着爸爸组装卡车,探身看着莫靖言,“大姐姐,等脚好了,你还去不去爬墙?”
莫靖言柔声解释,“这段时间很忙,实在抽不出空来啊。川川刚刚看到了,那么多姐姐和阿姨等着上课呢。”
邵一川失望,“我爸爸也会,他都在山上爬,爬得可高可高可高了,但他都不让我爬。”
邵母将孙子抱回怀里,“那是因为你还小,奶奶不许。等爸爸不忙了,让他带你去,咱们家一川一定会很厉害的,是不是?”
莫靖言身体一僵,脸仍然冲着窗外,左手指甲在右手手背上抠了两道小坑。
邵母要回家准备晚饭,带着邵一川在小区门前先行下车,再三嘱咐邵声将莫靖言妥善送达,最好也等着她下课,如果需要,就去医院挂个夜诊。
邵一川扬着手,“大姐姐再见。”
没有了祖孙二人热闹的对话,车中的空气一瞬间凝滞了,邵声旋开广播,电台里两位主持人口若悬河,叽叽喳喳地说笑着。
他轻咳一声,问道:“又是左脚?一会儿等你下课,我送你去医院看看。”
“真没事,我自己有数。”莫靖言摆弄着手机,语气淡淡的。
“那就好,别是旧伤,落下病根。”
车灯的光柱中,细小的雪粒纷纷扬扬,像朝生夕死的蜉蝣。
停了片刻,邵声又说道:“今年雪挺大的,从我回来,下了好几场呢。”
“嗯,从没见过。”
“是啊,印象里北京冬天不怎么下雪,顶多一两场,也不大。”
“嗯。”
她语气平淡,态度里带着防备和疏离。这番对话便不知如何进行下去。两个人讲过那么天真甜蜜的话语,此时避重就轻地寒暄,无论如何都有些虚假。莫靖言索性不言语,抱着胳膊,继续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
邵声驾着车一路自东向西穿行,沿着前门东西大街驶过那些残存的城垣和孤立的大门,甚至是一些仅存于街道名称中的称谓,比如崇文,比如宣武。指示牌上熟悉的“宣武”二字重复出现,它作为汽车和地铁站名时曾经带着家的气息,听起来甜蜜温暖。邵声握紧方向盘,余光瞥向莫靖言。她依旧侧身看着窗外,静静地发呆出神。不一会儿她的电话响了,莫靖言接起来,语气亲昵地聊了两句,撒娇一般和对方说:“我知道你应酬多,可今天我摔了一跤,你得来接我……嗯,正好你也别喝酒了……晚点没关系。”
对方又说了些什么,莫靖言报上培训的地址,微笑着收了线,依旧侧着头看向窗外。
车到银行楼下,邵声问:“要不要我等你?”
莫靖言摇头,“不必了,一会儿我男朋友来接我。”
邵声“哦”地应了一声,莫靖言解开安全带,手放在车门把手上,似乎想起什么,又坐正身体,定了定神,轻声问道:“你回来之后,见到昭阳哥了?”
邵声摇头,“还没,不过见到楚羚两次。”
“楚师姐也不容易,之前三四年的复健都是她陪着昭阳哥。中间有段时间他行动不便,话也说不清楚,脾气变得很暴躁,楚师姐比谁都有耐心。现在总算是苦尽甘来,他们去年生了个小女孩,思睿和何仕上次回北京时去看过,说她家安安很漂亮,还说昭阳哥和楚师姐打算在家里修一个小孩子用的抱石墙。”莫靖言难得说了一长串话,转过来看着邵声,微微一笑,“其实,昭阳哥能够康复,每个人都幸福快乐,当初大家最想实现的愿望,就已经实现了,不是么?”她顿了顿,神色平和恬静,“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邵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点了点头,目送她推开车门缓步离去。
电话响了两次,宴客的主人再次邀约,说:“有什么急事,可以办完再过来啦,我们还没有正式开席呢。”
邵声婉言谢绝,“家里小孩子病了,要去医院。”
“哦,这样啊,难怪,难怪。”
他挂断电话,仰着头靠在座椅上,耳边是电台的点歌时段,男女主持人你一言我一语读着听众发来的短信。
男主持人念道:“这位听众的来信很感人,他要点一首歌送给自己的初恋,‘虽然我们分隔已久,被时光改变了彼此的容颜,但茫茫人海中曾经相遇相知,还是感谢你曾陪我风雨兼程,知道你即将远赴他乡,祝福你平安如意。’”
女主持人感叹:“这位听众蛮有诗意的,其实很多年少的情侣一时意气分开了,就算之后不联系,心底也会像惦记老朋友一样惦记对方。”
“说的没错,这位听众点播的歌曲也是满沧桑蛮能引起共鸣的,孟庭苇的《你看你看月亮的脸》。”
“引起共鸣?”女主持咯咯地笑,“这好像是一首九十年代的老歌了,不知不觉你又暴露年龄了。”
“因为它后来一直经久传唱啊。其实我对这首歌的印象大多来自电台广播,记得上中学时还没有电脑,mp3一类的……”
“没错,其实现在想想,听收音机很有感觉,那种沙沙的电波声很有质感。”
“对,是一种怀旧的氛围。不知现在再听这首老歌时,大家心里会想起谁呢?”
在二人琐碎的絮语中,前奏音乐已经响起,孟庭苇纯净的声线在冬夜里显得格外清冷。
我们已走得太远,已没有话题
只好对你说
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
月亮的脸偷偷地在改变
邵声仰着头,闭上眼,广播中偶尔传来的沙沙声果真能穿越时间,十多年前他还躺在岩壁的大屋檐下,忽然耳边的音乐声大了起来,睁开眼,莫靖言站在近前,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俯看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乌黑水亮,身形被远处的射灯勾勒出一圈淡白的光晕,背后衬着蓝幽幽的夜空。
那时他们听着Leonard Cohen的《Famous Blue Raincoat》,主持人舒缓地介绍着:“歌声似乎将我们带入好莱坞经典黑白电影中的场景,呼啸而去的列车,漂泊不羁的游子,三个人,两段情,最终天各一方,爱恨情仇随时间一同流逝,在淡淡的缅怀中轻声说,我已经原谅。”
此时此刻他回味着莫靖言下车前的那番话,她应该是幸福快乐的,如果不去扰乱她的生活,她也将继续忘记过去,如此幸福快乐下去吧。想要再见她一面,再说一句话的愿望已经达成。她也微笑着告诉自己,再次见面,她很开心。自己理应和她一同感到释然了吧。
那又为什么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想着“会不会有人喝多了然后不能接她回去”一类的蹩脚理由,定定地等在这儿,看着她刚刚离开的方向呢?
那是心底小小的贪念,这么多年来还一如最初,越是见到她,越不知餍足。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候临时有事,来不及通知,最新更新时间请以新浪微博为准。http://weibo.com/mingqianyuhou/在重逢的最初,是一定要走上狗血小言之路的……周六、周日哪天更不一定,以微博为准吧。
第二十六章 在劫难逃
排练结束已经八点多,女孩子们开心地讨论着过两天表演时要梳什么样的发型,超短裙要搭配哪款长袜,最好是不透明的,抬腿时才不会走光。莫靖言和她们聊了一会儿,她刚才一直在指导走位,话说多了,房间里暖风又给的足,嗓子干得发痒。黄骏还没来,发消息说酒桌上商谈正欢,他再坐一会儿就马上出门。莫靖言从银行大厦出来,旁边的写字楼一层有一家咖啡店,她进去点了一壶水果茶,从报刊架上随便抽了一本杂志,在落地窗旁的沙发椅上坐下。
如今的杂志习惯于归类列表,比如“一生中必去的10个小镇”,说得多了,如同“本季必须拥有的18件搭配圣品”一般,像个热闹的展示橱窗。莫靖言只翻了翻图片,也没有心情仔细阅读一段段介绍的文字。水果茶盛在小玻璃壶里,下面架着酒精灯。火苗晃了晃,她想起自己春节出行的计划尚未提出,黄骏就一脸紧张的神色,自嘲地撇了撇嘴。
她其实一点都不责怪黄骏没有及时赶来。在两个人交往的最初,好友夏小橘已经旁敲侧击提醒过她几次,这不是一个轻易安定的人。夏小橘是黄骏的老同学,知晓他那些变化莫测的情感经历。莫靖言当时反问道:“如果他像你说的一肚子花花肠子,为什么你这么多年还都和他做朋友?”
夏小橘一愣,“做朋友和做男女朋友是两回事儿啊。他这人,简单,热情,对朋友真是讲义气,但朋友可以有一堆,这思路总不能也套在女朋友身上啊。”
简单,热情,不想被束缚,但同样也不会束缚对方,这些对莫靖言而言已经足够。她和他都不会处心积虑地讨好对方,要求的不多,计较的也不多,反而就比别人走得长久一些。就像此刻,她坐在咖啡店里等黄骏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没有他,自己便要跛着脚站到路边,在寒风四起的雪夜里瑟瑟地等出租;或者是迟缓地挪动到公交和地铁站台,加入拥挤的人潮里。所以在这昏黄温暖的台灯下等上片刻,翻一本印刷精美的杂志,喝一杯带着清香柑橘气息的水果茶,真算不得一件坏事。
只是,她托着腮,目光穿过透明的杯盏,落到一个虚无的角落里,要当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梦。她屏住呼吸克制心跳,对着邵声不疾不徐说出的那番话,每个字都不像自己嘴里吐出来的。刚刚翻阅过的那些漂亮的风景图片都是哪儿来着?她脑海里没有一点印象,眼前晃动的都是邵声车门外那支倒后镜,落上雪粒,一点点的斑驳。她甚至没看清邵声的脸。
“也没有那个必要了。”莫靖言想。要说的话都说过了,求仁得仁,自己选的路就得自己走下去。她端起小巧的玻璃盏,柑橘的芬芳后掩着一缕果皮的苦涩。
邵声坐在车里,电台已经换了一档节目,播着不同风格的圣诞歌曲。他看到莫靖言从银行大厦出来,没在道边上车,而是踅进旁边一幢写字楼里,片刻后出现在咖啡厅的落地窗旁。她懒懒地坐在沙发椅中,磨砂玻璃挡到扶手处,她探身取茶时身影就模糊了那么一阵。在柔和的灯光中,她好像是一幅雅致的油画小品。
隔了一条街和两层玻璃窗,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看着她。在傅昭阳昏迷不醒之际,他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面的人,如今竟然这样长时间出现在眼前。比起那些空荡荡一触即碎的模糊梦境,他应该已经别无他求了。可他总是贪心,想着现在要是梦境也就好了,自己便大步走进去,在她对面坐下来。
他的想法被别人捷足先登。邵声看见那天酒会上见到的青年男人走进店里,莫靖言回身,扬手和他打着招呼。他就坐在自己想坐的那个位子上,懒洋洋伸长了腿。莫靖言给他到了一杯水果茶,他飞快地喝完,又比划着说了些什么。随后两个人起身,莫靖言穿好大衣跟在男子身后。他走到门边时伸出手,揽着莫靖言的腰,她的手臂搭在他的肩背上,被他搀扶着走出门来。
邵声想起了他的名字,却艰难地不愿想起他的身份。
他看着二人来到路边,黄骏并没有开车,路边有辆出租一直在等着。他嬉笑着劝开了同时间走过来打车的两个女孩,又拉开车门让莫靖言坐进去。邵声不知坐了多久,这时才觉得有些饿,想起川川习惯在驾驶座后背的口袋里放些袋装的饼干和巧克力,便打开顶灯回身去找。再抬头,那辆出租已经不见了。路边的积雪亮闪闪的,行道树上缠着蓝白色的彩灯,商场巨大的落地橱窗里装饰着彩色的礼物盒,店门前有喜羊羊和灰太狼的人偶和顾客亲密合影,一位小朋友摇摇晃晃走上去,揪住灰太狼的尾巴摇晃。有人拎着购物袋在路口打车,有自行车抢灯惹来司机大按喇叭。他刚刚看到莫靖言和英挺的男友一同走出来,一瞬间这喧嚣显得有些落寞。
回到家中,母亲询问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