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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甄爱望着面前广阔得黑暗无边的天与海,唇角微微地扬起:“你难道不该死吗?”
“我真的是恨你,恨死了你。”
她单薄的身子在夜风中立得笔直,缓缓侧头,垂眸看着脚边的石碑,居高临下地藐视着,说出来的话不带一点儿悲伤,像在述说别人的故事:“你,是妈妈吧?可我都不记得你的脸,因为在你面前,我从来不敢抬头。呵,最邪恶的科学家,你竟然也有资格教育我呢。”
“你……竟然也有资格说,科学家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研究事业。你就是这样把你认为正确的一切强加在我身上,把我的生命变成了一段永远只有受难的苦行。”
黑色的天地间,只有她一抹孤独而消瘦的白色,她的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情绪,却字字揪心:
“你总说,女人要有像男人一样坚韧的心性,像男人一样不要脆弱和分心。所以我不能哭,因为你说这是懦弱;我也不能笑,因为你说这是引诱。你说女性化是个不好的东西,所以我不能吃甜食,不能穿有色彩的衣服,不能有洋娃娃,不能碰彩色的东西,连头发都只能束马尾。”
海风卷着她的白裙子和长发,在黑夜中拉扯出一朵凄美的花。
“你还说,很多女人失败是因为情感牵绊太多。不要相信,就不会有背叛;不要爱,就不会有心碎。可你知道吗?我的心根本就不会碎,因为你,它从一开始就没有完整过!”
“我不能高兴,也不能生气,不能反抗,也不能不听话。因为你说,所有的情感都是欲/望,而欲/望是一切不幸的根源。“
她盯着脚底的石板,声线渐渐轻颤,带了一丝咬牙切齿:“可是,我被你训练得那么听话,那么会做实验,我对人生一点儿期待都没有,为什么我还是那么不幸!!!”
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脚踢向石板,却痛得猛然摔倒在地。
“你从不给我选择的机会,你问过我喜欢这些吗?你说这样的人生就是圆满,可我每一天都在为我生命的空虚而羞愧;每一天都在为这个世界的陌生而害怕。你说听你的话,生命才会有意义。可在我看来,你把你悲惨而荒诞的一生完完整整地复制在了我身上。”
她深深地低下头,头都要撞到膝盖上,仿佛肩上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得她永远都直不起来。
“现在,你开心了吗?”她目光空洞而笔直地盯着石板,“我沉默克己,不相信任何人;我谨小慎微,不会悲伤不会快乐。你开心吗?”
她突然笑出一声,却格外伤悲:
“我吃了亚瑟给的糖果,你拿鞭子抽我;我不想待在实验室想出去玩,你罚我跪墙角;伯特拉我的手,你把我关进黑屋,说我行为放浪,学心不正。。。。。。那时候,我才多大。。。。。。4岁!我拼命地尖叫哭喊,你都听到了吧。我那么小,你怎么忍心。。。。。。”
她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终于,我受够了教训,再不敢违背你的意思。整整17年,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听话,所以你才从不表扬我;我一直以为是我行为不端,所以他们总爱缠着我欺负我;我以为所有的不幸都是我的错。”
“可现在才知道,全是因为你!是你把我变得这幅样子,才让他们更有想控制的欲/望。现在,我不听你的话了。我会哭会笑,会吃糖会穿彩色还会编头发了,你来打我骂我啊!你罚我跪墙角,罚我关黑屋啊!”
她狠狠一拳捶在石板上,恨得像是要咬断牙齿,
“临死的时候你居然对我说要过得幸福?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你有什么资格!!!最邪恶的科学家,你有什么资格期待我过得好??”
她哭得撕心裂肺,拼命捶打膝盖下的石板,“因为你,我的一辈子早就毁了!”
言溯见她失控,几步上来将她抱进怀里。本想安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说“Ai别这样,不要哭”,却又希望她不要压抑,好好哭一场。
他紧紧蹙眉,内心头一次涌起深深的无力感。他听着她悲戚的哭声,心底揪成了一个点,痛彻心扉。
她伏在他怀里,小手抓着他的臂弯,呜呜直哭:“言溯,我恨他们,他们为什么是坏人,还把我变成了一个坏人!”
他握着她的头发,贴住她哭得发烫的脸颊,眼眸幽深得像此刻黑暗的天空:“你不是,Ai,你不是坏人,不是。”
她悲怆地大哭:“为什么我是他们的孩子?都是因为他们,我才过得那么辛苦,东躲西藏抬不起头;都是因为他们,我要带着全身的罪恶替他们还债。他们痛快地死了,我却要活着一天天做那些该死的永远没有尽头的试验。不能停止,不能迷茫。解药不出来,每个因他们而受难因他们而死的人命都要算在我头上!”
她埋首在他的胸口,哭得伤心欲绝,泪水像河流一样往他脖子里灌,“我好累,真的好累!”
夜越来越深,海风呼啸,她在他怀里哭得浑身颤抖。
他知道,她嘴上说恨他们,心里却因母亲死在自己手里而背负着沉重的内疚感。
他也知道,她厌恶母亲的禁锢和苛责,痛恨母亲的邪恶和错误,却也义无反顾地揽下遗留的责任。不仅因为赎罪,更因为她无可选择的良知。
她渐渐哭累了,再不说话,只是抱着他阵阵抽泣。她少有情绪波动,这次一哭,眼泪就怎么都流不尽。
泪水渐渐润湿了他的衣衫,黏濡地贴紧他的胸口。他的心像是泡进了她的泪水里,沉闷,伤痛,却无能为力。
他的心像被刀子扎着,深深低头,抵着她湿漉的颤抖不止的脸颊:“Ai,怎样才能让你不难过?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不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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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已是凌晨4点,窗外露出了微弱的天光。
言溯拉上厚厚的窗帘,脚步轻缓走到床边,床前灯昏黄,甄爱抱着大大的言小溯,缩成小小一团蜷在他床上。
今晚的情绪宣泄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精疲力尽地睡着了。
现在,她安静地蹭在熊宝宝身边,睫毛还是湿哒哒的。
他望着她白皙小脸上斑驳的泪痕,很想摸摸她,终究是怕把她吵醒。想抱着她睡觉,可见她好不容易睡得安稳,还是不忍。
他立在床边看了她好久,直到她渐渐梦深,轻拧的眉心舒缓开,他才安心又难过地一笑,关了床前灯,走到书桌前拿了信笺和钢笔。
书桌上的古典台钟悄然无声地行走,她抱着熊宝宝睡在昏暗的床上,静谧无声;他低头坐在桌前沙沙执笔,侧脸安然而隽永。
言溯写完便趴在桌上睡了,直到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揉揉眼睛醒来,竟已上午十点多。拉着厚窗帘,光线进不来,只有桌上台灯还开着。
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甄爱箍着言小溯的脖子,依旧睡得安然。
都说大哭之后会睡得很好。
他盯着言小溯毛绒绒的大脑袋看了几秒,心想这混蛋熊真是比自己还有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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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溯下楼时,L。J已经在图书室里等他了。
她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束着高高的马尾,很是利落的样子,和记忆里那个一贯爱打扮的女孩判若两人。
L。J转头,见言溯头发有点儿乱,愣了愣:“你现在才醒?”
“嗯。”他手里端着一杯水,边喝边在书架里找书。
L。J良久无言,想起他的重洁癖,任何时候都把自己收拾得一丝不苟,从不会这样闲适地见人。她微微一笑:“你恋爱了?”
言溯的手指在书本上划过,没有回头:“那天不是遇到过么?”
“那天是看见,今天是感觉到。”她说到此处,深茶色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恋爱会改变一个男人的气质,即使他情商再低。”她看得出来,他以往冷冽疏离的冰凉气质缓和了很多,变得柔和了。眉眼也不像以前清凉,而是有了点点幸福的意味。这个男人,不再独来独往了。
言溯的手顿了一下,垂下眼眸:“这句话,我记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过来:“很好奇,是哪种女孩,居然会让你这个情商负无穷的人动心?”
他想也不想,抬起眼眸:“我的女孩。”
注定给你的女孩么?
L。J愣了愣,又笑了:“就知道和你说话不出十句,一定会冒出没头脑的句子。”
言溯:“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打听我的近况吧?”
L。J收敛了笑容,回归正题:“我找到和Alex有关的线索了。”
言溯眼眸安静下来:“这5年你一直在干这个?”
“是。”L。J苦涩地笑笑,“我还是很没出息地想弄清楚他究竟为什么而死。”
“L。J……”言溯想起当年的事,心里有点儿沉郁,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
“太傻了是不是?”L。J抬头望天,“为一个混蛋毁掉了我的名誉,又为他的死因找寻漂泊了那么多年。”
言溯默了半晌:“他是个很聪明的混蛋。”
L。J一愣,扑哧一笑,又渐渐收了笑容:“S。A。黑白键的事,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选择死亡的,我只是想知道,是谁在逼他。”
言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L。J道:“你不是说他死前告诉你,他是为S。P。A组织卖命的吗?我查到,当年他偷走的那10亿之所以会人间蒸发,是因为有很多组织的同伙协同参与了钱财转移和隐藏。可等风头过后,Alex一个人独吞了那笔钱。”
她说到这里,轻轻笑了,语气鄙夷却带着轻微的骄傲,“这混蛋,利用了人就踢掉,还真是他的风格。”
言溯默然不语,他再不懂情商,也听出了她的意思。她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的,不过是一个问题,Alex当年是不是真的爱她,还只是利用了她然后踢掉?
那时候,他不懂感情,看不出好友Alex是否真爱L。J;而现在,再也无从得知。
言溯:“所以,你现在是找到了那笔钱的下落?”
L。J尴尬一笑:“也不是。我只是得知,当年参与转移钱财的那些同伙,马上要聚首了。好玩的是,当年他们合谋的时候,见面都戴面具,称呼也都用暗号,所以大家互不认识。我原本想,或许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假装成内部一员,打探信息。但真到了一天,我却退缩了。不敢去了。”
她低下头,把手中的文件袋子递给他,“我知道Alex的死,你也一直没有放下。喏,这是我知道的一切。有用的话就用,没用,就扔掉吧!”
言溯接过来,又问:“你……你的身体还好吗?”
L。J下意识地揉揉眼睛:“呵,还好。”刚要说什么,却看见对面站着一个女孩,穿着白裙子,长发披散,手里抱着一只巨大的毛绒熊。
女孩儿的表情干干净净的,看着她,不好奇,也不探究,停了一秒,就看向言溯了。
而言溯早就看见了她,唇角不经意就浮现了温柔的笑意:“醒了?”
“嗯。”甄爱朝他走过来,挨在他身边,然后不动了。
L。J极轻地扬了扬眉,甄爱的行为简直就像个小孩子,她有点儿难以想象她和言溯的相处模式。而且,看这样子,他们都睡在一起了?
刚才逆着光线没看清,等甄爱站定了,L。J不由得打量了她几眼,很美的……不对……她轻轻蹙了眉:“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甄爱听言,抬眸看她,定定几秒后,摇头:“我不记得你。”
L。J:“可以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甄爱。”
“我是说,真名。”
甄爱风波不动地看着她,脸色清冷;言溯皱了眉:“L。J,你干什么?”
L。J淡淡一笑:“我问了这么没礼貌的话,她却没有生气。”
言溯替她回答:“她不习惯和生人说话。”
L。J梗住,沉默了一会儿,对他做口型:“你看她眼睛的颜色,她是组织的人。”
言溯没有回答,可甄爱看懂了L。J的话,漠漠地说:“你中了AP3号病毒,5年前。可你活到了现在,应该是缓释过的病毒。”
L。J怔住:“你!”
甄爱淡淡解释:“前一秒你一时情急,眼睛闪过很淡的一丝紫罗兰色。这是AP3号病毒的典型特征,除此之外,你应该拥有部分异能和超常人的力量,以及一些……”
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和副作用。
甄爱没有继续说下去。
L。J惊愕得不能言语。
甄爱抱着大熊,静静看着她。隔了几秒,心里觉得面前中了病毒的这个女孩好可怜,于是犹豫地走上前几步,抬手,学着言溯拍她的样子,轻轻拍拍L。J的肩膀,一下,两下。
然后慢慢退回到言溯身边,看着她说:“我以前是组织的人,但我已经逃离了。”她垂下眼眸,像是下了某种决定,又抬眸,“我一定会努力研制出解药的,等我成功了,第一个就帮你解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