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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谷其实并不是一条山谷,它只是比其它地方地势稍低一些,草稀而多石,像一条废弃多年的河床,它位于这块平地的边界,距离中心大约两千五百米,也就是我说的最远的距离。
我之所以选择它做我们的战场不光是因为它的位置,还有它的地势。它的一旁是一溜长而密的青黄|色密草,另一边有一排矮灌木丛,是少见的山谷形地势,易藏身,且因地势的原因,当雄狮巡逻到这里时,他一定是侧对着我们的,让我们的行动更容易一些。
我们俯身在黄绿相间的草丛里,一动不动,像没有生命的雕像,但我感觉自己的鼻尖在出汗,一滴一滴地从皮肤里渗出来,把鼻尖弄得湿湿的。
我在紧张,虽然我不想这样,但控制不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紧张,不管是面对水牛还是大象,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我想,这世界最可怕的战争不是面对尖角重蹄,也不是面对草原最大最凶恶的动物,而是面对自己。当敌人长着一张与你相同的脸,用着你再熟悉不过的方式进攻时,你就会体会得到。
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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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目标雄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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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渐渐拉近,不用细看我也明白来者就是我们等待的对象,他走得很慢,东嗅嗅,西闻闻,我们在上风头,这个位置他是不可能嗅到我们的气息的,但我还是又把身子压低了一点儿,呼吸也几乎停滞了,仿佛他有透视眼一般。
这家伙壮得像座小山,可我的雷也不差,我看着慢慢走近的身影,浓密的鬃毛、高大敦实的身材,纹理清晰的肌肉,当看到他几乎有我两倍粗的脖子时,我咽了下口水,然后死死盯住,几乎冒烟,只要他踏过那块石头,我就冲上去死死咬住,绝不放口。
忽然他停住了,四周望了望,抽动了一下鼻翼,不知道雷和棋封怎样,我的汗又下来了。我趴在原处,大气不敢出,全身一动不动,四肢僵硬,肌肉绷紧,视线似乎都被焦灼了,竟然不敢看一眼他们的情况。
还好那只雄狮只是停了一会儿,就又向前进发,不然我可能会像上满弦的弓一样绷断也说不定。
从此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个称职的族长,不是因为我经常冒险和犯错,而是因为我以前并不在乎这个需要我守护的家族,而现在我又太在乎了。
这两种情况一样糟糕。
渐渐接近的脚步像一只手扼住了我的喉咙,那块石头就是解除魔法的机关,我等待着,等待着,时间那么漫长,像是凝固了。等他一脚踩到那块仿佛永远踩不到的石头时,我的身体忽然一松,沉重的桎梏全消,我猛地一蹿,像安了弹簧一样蹿出藏身处,向目标扑去。
只需一秒,我就降临到还没搞清楚状况的雄狮面前,他也许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遭到这样直奔主题的攻击。
完全没有任何预兆,他遭到的是三处不同方向却相同致命的攻击,雷和棋封几乎与我同时赶到。
这个强壮无比的大个子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惊讶地瞪大眼睛,他甚至连害怕都来不及。
但他毕竟是经验丰富老到的成年雄狮,只是那么一闪,我就没有咬住他的喉咙,他本能地闪开躲过了这一击,然后一掌将我拍翻在地,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就见一张血盆大口低头向我的颈部咬来,但他永远没有机会再合紧他的牙关了,为了那一闪,他付出了开肠破肚的代价。
像一道闪电划过,快得让人几乎没有看清,可有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那道闪电划破了什么,那是皮肉被撕开的声音,血涌了出来,一滴、两滴,越来越多,快要形成一个小血泊了,大个子放弃对我的攻击,奇怪地低头看着,仿佛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仿佛流血的是别人,不是他。
雷和棋封都得手了,大个子虽然没有马上毙命却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他忽然发疯了一般狂吼着挣扎,挣脱了我们的控制,怨恨地看了我们一眼,看得我生生地打了个寒战,然后他转过身艰难地向来路飞奔,带着肚子上一深一浅两道沟壑,留下一溜深红色的鲜血狂奔而去。
他不明白,自己速度越快,不过是离鬼门关越近而已。
我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头上的冷汗,与雷他们互相检查了一番。他们两个都没受什么伤,我松了口气,雷却凑了上来,舔着我的肩膀,我正奇怪这时候了他还在温馨什么,突然感到一阵刺痛,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肩膀上被划开了两道足有十公分的伤口,深可见骨,不愧是狮王留给我的伤。
我疼得发抖,却很兴奋,关键的一战没有演砸,行动就成功了一半,只要能成功,这点儿小伤算得了什么?
我们原地休息了几分钟,由雷和棋封给我简单地舔了一会儿伤口,这样能止血和消菌,然后我们整装进发,准备去收获自己的劳动成果。
我们没有急追,沿着他留下的痕迹一路小跑,沿途召集风他们归队。
一开始只是鲜血,慢慢地出现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块状物,再往后就是被踩烂的长条状肉块,这家伙把自己的肠子都踩烂了。
继续往前走,我们在一棵刺槐下找到了他,他还活着,躺在凸出地面因盘根错节而显得狰狞的树根间苟延残喘,身下是一汪血水,正慢慢渗进树根间的土地里,他身上的血几乎都要流尽了。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同伴已经赶到,正低头舔着大个子的脸,难道他认为他还能站起来吗?
大个子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但他的同伴还是没有放弃,不停地低声呼唤,希望奇迹能够出现,他们可能没有血缘,也可能是亲兄弟。
我细细地打量着我们下一个对手,他低着头我看不清楚,但从体形上来看并不比大个子小,而且他已经有了防备,就算我们有数量优势,也一定是场恶战。
我们慢慢走过去,围成半个圆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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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刺
这是一个有五六岁的成年雄狮,看起来要比雷大一些,他的一条腿好像受了伤,有点儿瘸,怪不得他赶来的时间要比我预料得晚。
前几天他还活蹦乱跳的呢,是新伤,可能是踩在一棵被大象推倒的刺槐上,这点儿小伤其实算不了什么,我见得多了。头疼的是如果有刺留在脚掌里可就糟糕了,伤口愈合后完全看不出什么,但疼痛从此就跟定了你,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每个要下雨、在下雨、下过雨的日子你都会痛不欲生,你可以不走路吗?不可能。草原可能不下雨吗?更不可能。
所以疼痛会每时每刻跟随着你,你无法结束这一切,也无法逃避,除非你死了,变成一具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尸体,在这之前没有人能帮你,包括你自己。
看得出来他走到这里已经很吃力了,我几乎可以想象那根长而坚硬的刺深深地插进他的脚掌里,随着他的步伐一点儿一点地刺着里面更深的肌肉,给他带来难以名状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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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天助我也,遇到这样的情况我真的要仰天大笑了。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虽然他的体力还很不错,但我们有六个,而且每个都跃跃欲试,本来因为他的身份我还想慎重一些,让雷搞定算了,但其他狮子也不想放过这个少见的机会,包括我在内。
于是我们争先恐后,一窝蜂地冲上去,也不讲什么战术了,像争一块肉,谁先咬到算谁的。雄狮愤怒地反抗,但面对如此之多的攻击点,他甚至连基本的防御都做不了,每当他想向一个目标进攻时,从其他方向总会伸来利齿和巨爪,让他疲于招架,不多时,他的身上就多了很多横七竖八、深浅不一的伤口。
他的脚在移动中颤抖,他的眼睛里充满绝望和不甘,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面对的是我们,一群被生存逼到了绝路,疯狂反扑的狮子。
卑鄙吗?不,在大草原上,只有胜利和死亡,没有卑鄙这个词。
片刻间,我们就把他撕了个七零八落。
这样死对雄狮来说有些侮辱,但死亡是不讲尊严的,成王败寇。那种有尊严的死在这里是不存在的,我认为那些死时还讲尊严的家伙都是傻瓜。
任务圆满成功,我们笑着抱到一起,仿佛这块美丽富饶的草原已经臣服在我们的脚下,成了我们的囊中之物了。
可是,刚才因紧张而退却的阴云又慢慢聚集到心头,是什么?有什么不对吗?我静下心来细细捉摸。
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顺利得有些让人不敢相信,这种感觉好像美丽娇艳的花朵后面隐藏着的却是尖锐有毒的长刺一般。
是什么不对吗?我回过头看着那只雄狮,昔日的雄风已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是破碎的七零八落的残骸,他的眼睛呈现一种无机制的灰白,呆滞地望着天空,却再也无法影摄出天空的颜色。
原来死亡的眼睛是这样的。
没有恐惧、没有痛苦、也没有希望,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
然而,就是这样的荒芜才是最可怕的。
他不怕吗?他为什么不逃走?
我猛地打了个寒战,是呀,就是这里不对,明知道没有胜算,明明有机会,他为什么不逃走,别说什么尊严,在草原上,活着才是我们最终的唯一的目的。大到狮象,小到鼠蚁,没有不是为这个而努力的,只要能活着,谁又会选择死呢?草原上没有那种自以为是的傻瓜,是的,我认为那种从容赴死的都是傻瓜。
那么,他为什么会来,明知是陷阱,又为什么要来?他的回报是什么?换句话说,我们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难道?我后退两步观察四周,空空如也,可我却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排山倒海般挤压过来,压得我几乎窒息。
七、修罗场
一声惨叫划过云际传来,我心一顿,蓦地冰凉。
是煦享,不用我吩咐,大家已立刻向声音传来的地方飞奔,我放开手脚,跑出极限速度,风呼呼从耳边掠过,狂奔的世界像是隔了一层面纱,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怎么会让她独自游荡,我应该会想到的,我们会观察敌人,敌人也会观察我们,我骄傲地只把雄狮当做对手,却忘了他们还有七八个与我一样的终极杀手。
她还怀着雷的骨肉,怀着家族的希望,本该是保护的重点,该死,我怎么会让她离开我的视线。
叫声一直断断续续地持续,这是煦享在指引方向,求求你再坚持一下,求求你一定要坚持住。
老天,请给我一点儿时间,请不要那么残忍。
飞奔的时间其实只有几分钟,我却觉得漫长得仿佛永远也到不了终点,当倒在血泊的煦享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停住了,四肢发软,全身无力,甚至不敢上前确认。
偷袭者听到我们的声音早已溜之大吉,雷慢慢走了过去,检查一番,轻轻摇了摇头。
我踉踉跄跄走过去,脚一软,扑到煦享的身上,煦享的眼睛还没闭上,鲜血还是热的,我的小表妹,我的希望就这样被自己的骄傲和自大给葬送了。
风他们哭成一团,就连雷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忽然,煦享的身体歪到了一边,两个小小的沾着鲜血的绒球钻了出来,接触到外面的空气打了个哆嗦,不安地开口叫了两声,微弱细嫩的叫声蓦然回荡在耳边,在我的心中打了个转儿。我几乎弄不清发生了什么,没人弄清楚,大家一起愣住了。
发生了什么?我木然地站了半天,才想起把他们从血泊里抱了起来,竟是两只刚刚出生的小幼仔,两个小家伙一碰到我,就拼命地往我怀里钻,是煦享的孩子。他们在危急的时刻被煦享压在了肚子低下,煦享因此丧失了逃走的机会,他们却活了下来。
我的小表妹,她竟然给我留下了两个孩子,我抱紧怀中小小的身子,悲喜交加,失声恸哭。
孩子们交给勇猛强健的棋封来看护,剩下的那些雌狮由我和雷负责清场,其他用不着费很大的力气,因为她们已经没有雄狮守护了,而我们有雷。
我们沿着凶手逃走的痕迹向前追击,连杀带打地跑了几十里,她们没想到我们会如此赶尽杀绝,慌不择路地跑到了河边。
这是一场屠杀,几乎用不着我出手,雷就把她们逼入了绝境,我们跟在逃窜的狮群后面,像是举着屠刀的死神,玩弄与享受着她们的恐慌和绝望。
一个、两个,我第一次享受到如此痛快淋漓的厮杀,眼前的敌人除了倒下,没有第二条路,不管是大是小。我忙着把自己的牙齿刺入对方的皮肉,咬断他们的喉咙,撕裂他们的身体,我的眼前一片血红,河里更是躺满了惨死的雌狮和幼仔,河水都已经被染红了。
除了毁灭,我看不到别的东西。
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