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颖思、柯瑞、姝玉和妍玉已经到了。柯瑞见婉玉款款走过来,眼前不由亮了一亮,妍玉冷笑了一声,将茶杯端了起来。
婉玉凝神一望,辨出不远处正是自己当日落水之所,她又朝柯颖思看了一眼,见她正坐在亭子边眺望远景,婉玉死死攥了拳头,在石凳上坐下来问道:“你们刚才都说什么呢?”
柯颖思因杨昊之对婉玉另眼相看,心里头憋了一团火,见她此刻坐过来便摇着扇子不冷不热道:“没什么,就是看这荷塘里的花开得好看。”
婉玉朝她瞥了一眼,见她发间插着的金绞丝镶翡翠灯笼钗浑身不由一震——那支钗正是她当年陪嫁带来之物!再往柯颖思耳上看去,见她耳朵上戴的也是同套的金器!婉玉登时气得手脚冰冷,这套首饰原始她母亲在她及笄之年所赠之物,因别致昂贵,甚得婉玉喜欢,平日里也舍不得取出来佩戴,除了及笄之礼和出嫁那天戴过之外,其余时刻均锁在箱子里妥帖收藏,但今日竟发现这首饰竟戴在她仇人身上!
婉玉面上不动声色,但裙下双腿早已气得乱颤,心里怒道:“好!好你个杨昊之,竟将我最喜之物都送了这贱人!”脸上故意赞道:“思姐姐头上的金钗别致得紧,连耳朵上的坠子也是灯笼形的,我见了这么多首饰,还没有一样比得上姐姐的首饰精巧。”
柯颖思心里却透着几分得意,这一套金器是一个工匠花三年打造成的,其间所镶翡翠均是极品,精致绝伦。柯颖思第一次见梅莲英戴在身上时便羡慕不已,嘴上称赞她穿戴起来好看,但心里却又妒忌又愤恨,狠狠道:“再好的金器戴在这瘸子身上都是白白糟蹋!若要我戴着不知该有多美!只恨我投错了胎,白白生得花颜月貌,却没有上等的绸缎珠宝装扮!”而后她也借了这钗环戴在身上,往菱花镜中一照,果真将人衬得妩媚多娇,只听梅莲英在旁赞道:“思妹妹好相貌,戴起来比我还俏丽些。”她脸上赔笑,心里头却揪得生疼。
而今日,这套金器终落到她手上了!可这金闪闪的珠宝竟是用她肚中的骨肉换得。柯颖思朝肚子看了一眼,心里头又悲又疼,但终一咬牙,暗道这孩儿终是不能来到这世上,而这钗环又是自己梦寐以求,还不如依了情郎,日后好好调养身子,必能再得一子。
柯颖思忍着得意,面上云淡风轻道:“这钗环是托人从京城带来的,据说里头镶的翡翠都是老坑的珍稀货。”说着便有意炫耀,将那金钗取下来递给婉玉道:“妹妹你看看。”
婉玉将那金钗接过来轻轻抚摸了一遍,将那金钗翻过来,那灯笼里嵌的翡翠小小刻了一个古篆的“梅”字,她紧紧在手中握了握,心里发涩,口中却赞:“这翠水头又足又润,果然不错。”
珍哥儿腻在婉玉怀里,听此话便插嘴道:“这个有什么稀罕,我娘也有好些首饰,个个比这个好看。婉姨姨,你若是喜欢,我让我娘送你几个。”婉玉似笑非笑的看了柯颖思一眼,柯颖思心中有鬼,提及梅莲英,脸儿登时便白了一白。
柯瑞寻机会便与婉玉搭腔,一会儿逗弄珍哥儿,一会儿又赞婉玉系的宫绦好看,婉玉只不冷不热的应着,妍玉坐一旁气闷不已,若不是为了在外维持着官家小姐的气度,此刻怕是早就摔杯子走了。
柯瑞见婉玉脸上淡淡的,脑中一转,便凑上前低声道:“妹妹,你这帕子瞧着精致,不知这底下是个什么花样?”
婉玉低了头用帕子给珍哥儿擦嘴,道:“是折枝梅花,原先我那丫头红芍绣的。”
柯瑞又留心看了那帕子一眼,只见花样不同,但质地和针脚却似乎出自一人所出,心里头肯定了三分,因笑道:“我也得了块帕子,跟妹妹这个相像,赶明儿个我带来给妹妹看看。”
婉玉“嗯”了一声,头都未抬,心中却想:“堂堂男子汉,怎的专喜好这闺阁之物?什么荷包帕子花儿啊粉儿啊的,听着没的讨厌。这柯瑞不过生得有几分白净俊俏,真不知柳家的那两个小姐被灌了迷幻药,为着他神魂颠倒的。要我说,这柯二爷这辈子不该当男人,应该当个拈针拿线的大姑娘才是!”但后又觉自己过于冷淡了些,便敷衍一句道:“瑞哥哥的帕子定比我的这个好。”
柯瑞道:“帕子还分什么好不好,就是个小物……”话未说完,肩上便被人一拍,紧接着只听妍玉道:“你们两个背着人说什么悄悄话,还未天黑,这便‘夜半无人私语时’了?讲得是什么,说出来让我也听着乐乐。”
婉玉抬头一看,只见妍玉满面讥诮的站在他二人身后,不由啼笑皆非,懒懒道:“什么两个人说悄悄话,珍哥儿还在这儿呢。你们两个聊,我去和萱姐姐说话。”说完站起身拉着珍哥儿的手走了,腹诽道:“你当柯瑞是个宝,可在我眼里他只不过是个大姑娘,我懒得与你争,躲开便是了。”
柯瑞正要就着这帕子的事细细追问,没想到妍玉却横插一杠,嘴上虽跟妍玉扯东扯西的闲聊,但心中却记挂着婉玉,头一次心里头开始埋怨妍玉没眼色。过了一会儿,各屋的大丫鬟都纷纷寻过来唤主子回去用饭。杨母处也特地叫了喜鹊来请婉玉去杨母房中吃饭,婉玉便带了珍哥儿往正房处去了。
柯瑞看着婉玉的背影心头郁卒,暗道:“若是往日,不等我主动与婉玉搭话,只怕那婉姑娘早就粘贴过来,围我身旁聒噪不迭了。若是我这般殷勤与她相谈,那婉妹妹还不受宠若惊,喜出望外?可今日却对我冷冷淡淡的……是了,定是我上次那几句狠话逼她上了绝路,她如今恨我也是理所当然。该死!该死!是我唐突了她,我定要找个时机向她好生赔罪才是!”紧接着又想到等他赔罪之后,二人言归于好之景,眉头便舒展开来。
第七回【下】
话说柯瑞打定主意与婉玉重修旧好,婉玉则抱着珍哥儿去正房用饭。刚吃过饭,婉玉便看见紫萱端着个托盘走了进来,婉玉一瞧,只见托盘上摆了两个青花瓷碗,碗中盛了满满的玫瑰花瓣,旁边另有一个石臼,当中放着细纱。婉玉道:“萱姐姐,你要自己做胭脂不成?”
紫萱轻拍一下手,笑道:“果然有懂行的,吃了饭没事做,想跟你一起淘胭脂呢。老太太生日过后不一个月便是菊姐姐的生辰,我一直想着送她什么才好。你也知道,杨家富庶,菊姐姐什么都不缺,她又是个清俊上等的人儿,送她首饰衣裳我都觉得俗气。想来想去,不若咱们俩一起做点胭脂水粉送她,又干净又实用,关键还是咱们这一片心意难得。”
婉玉脑中一转便想通其中关节,知道紫萱明白她在柳家的处境,万拿不出体面的表礼给杨蕙菊庆生,故而与她一起做胭脂水粉算做二人一同所赠之礼。她心中感激,拉着紫萱的手道:“萱姐姐,也谢谢你这一片心。”
紫萱客气两句,又道:“我只知小春红、嫩吴香、猩猩晕、圣檀心四种胭脂的做法。你看,这个是我前段时间试着拧出来的嫩吴香。”说着掏出一个成窑五彩小方盒,打开一瞧,只见当中盛了半盒胭脂,色泽鲜艳,又纯又厚,清香扑鼻。婉玉对着镜子在唇上点了一点,看上去果真娇艳丰润,非是寻常货色能比。
紫萱见婉玉爱不释手,便笑道:“你若喜欢,这盒子胭脂就送你了。不过,你要早起三天,到园子里给我掐带露水的玫瑰花来。”
婉玉伸手去拧紫萱的嘴,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断不会做赔本的生意!”
这两人在一处说笑了几句,婉玉见珍哥儿因天热食欲不振,又倦倦的想睡,恐他积了食火,便别了紫萱,带着珍哥儿到园中游玩。走到园子深处,只见山坳中隐一石洞,洞口佳木葱茏,有一汪清溪,怪石环抱,溪水碧绿清幽,涟漪粼粼,甚有意趣。洞中设有石桌石凳,往内一走,只觉凉风习习,分外清爽。
怡人见婉玉面带惬意之色,便立即命下人收拾打扫。这几日跟随珍哥儿的丫鬟婆子见婉玉甚得老太太欢心,此刻自是不敢怠慢,不待怡人吩咐,一个婆子在石凳上垫了坐蓐,又有丫鬟忙去端茶点。怡人见身边之人个个对她毕恭毕敬,又殷勤伺候,顿感扬眉吐。婉玉自幼便被服侍管了,原先被丫鬟婆子前呼后拥,那款儿比如今大了一倍不止,故而只觉得理所当然,此刻反倒嫌人多拥挤,只将怡人留在身边,命其他人各自散了,半个时辰后再回来当差。
婉玉逗弄珍哥儿说了一回,又欣赏身边风光,目光一错的功夫,却见柳树丛中影绰绰有两个人影,定睛一望,只见杨昊之和柯颖思身边的大丫鬟坠儿凑在一处窃窃私语。婉玉微微一震,再凝神望去,只见杨昊之对坠儿摆了摆手,而后面色凝重,步履匆匆的朝婉玉方向走来。
婉玉见了忙站起身招手道:“昊哥哥,昊哥哥!”
杨昊之心事重重,冷不丁被人一唤不由一惊,抬头四下张望,瞧见是婉玉,少不得走过来,强笑着施礼道:“原来是婉妹妹。”见珍哥儿在旁边,又道:“我这不成器的小儿又来麻烦婉妹妹照看了。”
婉玉低头摸了摸珍哥儿的头道:“不碍得。昊哥哥忙忙碌碌的往哪里去?大中午的太阳毒,不如跟我在这里喝杯茶吧。”
杨昊之刚要开口拒绝,婉玉已亲自将茶端到他面前,笑吟吟道:“请用这一杯。”杨昊之见她粉面娇艳欲滴,凤眼隐含情意,登时便愣住了。忽地婉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嗔道:“昊哥哥,我手都举酸了。”杨昊之这才回魂,脸有些烫,忙将杯子接了,手指一滑,又触碰到青葱玉指,唯觉指腹滑腻,心中一荡,身子也软了几分。
杨昊之喝了一口,道:“好茶,吃着轻浮又甘洌。”婉玉微微一笑,又举茶壶斟了一杯。杨昊之匆匆欲走,忙推辞道:“妹妹好意,可我……”话还未说完,便听婉玉笑道:“昊哥哥的架子就是大,我都亲自给你斟茶了,还不坐下来喝几杯再走。茶仙卢仝有首诗叫《七碗茶》,诗中说喝七碗好茶便可通灵飞天。我煮的茶即便没此功效,但好歹也能祛暑解热,昊哥哥喝个三四碗也算给我和珍哥儿一点脸面。”
婉玉本就声音糯软,这几声“昊哥哥”吹入耳朵,竟好似在叫“好哥哥”一般,愈透着几分娇憨。杨昊之自诩怜香惜玉,又见婉玉芳菲妩媚之态,腿便拔不动了,略一犹豫便坐下来道:“妹妹请我吃茶是给我脸呢,哪有推辞之理?”说着举起茶杯闻了闻,又品一口,右手将扇子“啪啪”打开,一边朝怀里扇着,一边悠然道:“这茶是乌龙茶吧?齿颊留芳,水亦应是观音泉的旧水了。记得去年我去虎丘,专门装了三大瓮观音泉水带回来,孝敬老太太和太太一人一瓮,自己还留了一坛子,总也舍不得吃。”
婉玉面露欢喜道:“昊哥哥果然是个吃茶的行家,这水正是虎丘的观音泉。你这般会品,我可不敢班门弄斧了。”话虽如此,但素手执起茶壶,以三龙护鼎之态稳稳将茶倒入杯中,笑道:“茶是明前娇,一过了清明,再采下来的就不叫‘明前’,改叫‘雀舌’了。我听过些酸腐的文人说,这茶也像女子年龄,碧玉、花信之年正好比清明春色,过了四十岁便已徐娘半老,是“谷雨”了,再往后说,五十岁应是秋茶,再后来就是冬片。”
杨昊之笑道:“如此看来,这茶也跟女孩子一样,实在矫情不得,须趁着‘雨前’赶紧出嫁才是。”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唐突了,再偷眼一瞧婉玉,见她红了脸儿低着头摆弄茶具,神色娇羞,更添了三分艳丽。杨昊之不由怔了,暗暗想道:“这可人天姿国色,又举止高雅,妩媚风流,真真儿是神仙似地人物儿了,若能拥此娇娥也不枉活这一世。”
他神思飘飘,胸中的焦躁烦闷也冲淡了几分。原来适才坠儿急匆匆来寻他,说中午柯颖思便将堕胎药吃了,一剂下去便肚痛小产,胎虽打下来,但□鲜血淋漓,剧痛不止,柯颖思呻吟几声便晕了过去。虽秘密请了大夫来看,又吃了药,但情形却不见好。坠儿情急之下来寻杨昊之拿主意,杨昊之打发坠儿先走,原想赶紧过去瞧瞧情妹妹,却未想到半途碰见婉玉,被拦了下来。
婉玉见坠儿神色惊慌的来寻杨昊之,便料定当中有事,当下便拿定主意使出全身解数也要将杨昊之留下,故而刻意挑拣着杨昊之喜爱之事讲,说了一会儿丹青水墨,又评了一番音律筝琴、诗词歌赋。杨昊之见婉玉所喜所爱均和自己相同,登时大喜,摇着扇子侃侃而谈,见婉玉眨一双明眸笑吟吟的盯在他身上,还不住点头微笑,赞他见多识广,学问渊博,心下愈发得意,更有意卖弄起来。
怡人见杨昊之举止倜傥,心中不由暗赞道:“怪道旁人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