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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鸳鸯榭中丝竹管乐齐鸣,锣鼓铙钹高响,生旦净末一一登台。自一开戏,明微便入了境,旁的一概不闻,婉玉两次让她吃茶和果品,她浑然不觉的“嗯”两声,又痴迷了过去。婉玉也不再管她,只同秀微一边听戏一边闲话,说及平日起居,昔年旧事,说笑也极融洽。明微的大丫鬟倚玲见了不由焦急,站在一旁对着明微打了好几个眼色,又借着送手炉的功夫悄悄拧明微的手,暗暗使眼色,明微一心都在听戏上,冷不防被人打断,心中略有不悦道:“我不冷,你送手炉做什么,你也去听听戏,吃些茶来,我有事自会叫你。”倚玲只得退了下去。
此时霞官下去饮场,台上换了别的戏,明微见霞官不唱了,方才将心绪回转过来,只觉得口渴,吃了一碗热茶。只听婉玉道:“昨日我夫君同我说,他想在家里做东请几位朋友,都是官面上的人,兴许也要带女眷来。我在京城里初来乍到的,也不知有什么规矩,做宴会花多少银子合适,想起来还有些摸不着头绪。”
秀微笑道:“姐姐是个极妥帖的人儿,这次请我们姐妹来真个儿是宾至如归了,不过再操持一场罢了,对姐姐来说又有何难?”
婉玉摇头道:“到底还是不同的,这回人多了些,又不是全认识的,还请两位妹妹帮我想想主意。”
秀微想了一回道:“既是做东,就要前后考虑周全了,最好是自己又省事,大家又尽兴。爷们外宅的事咱们是管不着的,若是有女眷来了,那就要提前问妥了有哪家的女眷,有多少人,都是什么身份,年岁如何,性情如何,这几家女眷相处间得如何,可有什么矛盾,有没有带着小孩子来的,吃食上有什么忌口的地方,到时候该回避的,该攀谈的也好心中有数。丫鬟婆子也要几人一队,由办老了事的人引领着,哪个带路,哪个端茶,哪个收拾碗筷杯盏,各司其职不可出错。厨房里几样荤菜,几样素材,几样果碟,几坛酒也要拟定好了,若是做不及,就请外头大酒楼的厨子进府里帮着做几个菜,吃着新鲜,也省事。再请来一台戏班子,热热闹闹的唱上一唱,就算齐备了。”
婉玉不由微微点头,秀微又道:“那些都妥了,姐姐再同你夫君商量商量,如此这样置备是否得体,有什么地方还要改的,有什么地方没在意的,有什么人要特别照顾的。待请完了客,再看看这一回有什么疏漏的地方,下次再请客时就可避免,也就更轻车熟路了。”
秀微话音刚落,婉玉便笑道:“哎哟,想得忒周到了,莫非你操持过大席面不成?”
婉玉看了看明微,只见明微面带失落之色,手绞着裙带子上的玉佩,圆眼睛瞅了瞅婉玉,想了又想,吞吞吐吐道:“姐姐……能不能让班头再劝,劝一劝霞官。。。。。。”婉玉不言,又看了看秀微,秀微笑道:“我点一处别的罢,《思凡》也不是非要听。”又扭头对明微道:“妹妹不如就让霞官唱她得意的,她虽能唱青衣,但身段也罢,嗓子也好罢,终究不如唱小旦入味,你要非想听《痴梦》,就让班里唱青衣的来唱,岂不更好?”明微本想让婉玉再劝一劝霞官,但听秀微这般说了,也只好同意,神色不免有些沮丧。秀微从荷包里摸出两个银豆子递与金簪道:“这东西是赏霞官的,跟她说,她唱得极好,我们都爱听,让她只管唱自己拿手的就是了,也别让班头为难她。”金簪看了婉玉一眼,见婉玉微微点了下头,方才将银豆子接了,退了出去。
一时明微出去如厕,婉玉将丫鬟们支开,状似不经意道:“明微妹妹大概年纪还小,对人情送往,掌家断事都不太通似的。”
秀微只道:“我们姊妹自幼就不在一处教养,四妹妹跟着太太,我跟着姨娘。”
婉玉道:“你们太太不教她这些?”
秀微道:“这我就不知了。姨娘倒是教我和二姐姐的。”
婉玉笑道:“那你姨娘定是个极厉害的人儿,把你教得这样好。”
秀微道:“什么好不好的,姐姐是抬举我。姨娘是命不好,生前看老爷太太脸色,为我们几个操心,唯恐事情做不周全,如今我们都大了,本该她歇心的时候,却撒了手。她这一辈子做事,先是为着老爷,后来是为我们,谨小慎微,兢兢业业。姨娘常对我说,接人待物一定要事事得体皆宜,不可落人口实。”
婉玉暗道:“若三姑娘是褚姨娘教养出来的,也难怪孝国公极尽宠爱,死后仍不能忘了。”此时明微回来,婉玉便住了口,装作听戏的模样,心里慢慢思量起来。
第四十六回【上】 阻婚事梅书达大怒
明微先了轿,此时有个小丫头子跑上前道:“姑娘们慢走,我们家奶奶说还有样东西给三姑娘。”说完轻轻一拉秀微的衣袖,使了个眼色。
秀微会意道:“那不劳烦送来,我去取罢。”跟在那丫头身后往门里走,刚拐过一面影墙,只见梅书达正立在那里,头上挽着赤金盘螭簪,身穿一袭碧色寒梅暗花缎面出毛斗篷,面色如玉,双眼黑亮,如点漆一般。
秀微一怔,只觉胸口怦怦乱跳,心里已明白**分了,仍做了无事状,拜道:“见过梅二公子。”
梅书达微微笑道:“这么多礼做什么?妹妹近来可好?你给我做的词配了曲子,我喜欢的紧,前儿个我托你三哥给你捎了两部书,你可收到了?”
原来当时梅书达托李杉给秀微带了两部书,均是《诗经》,其中在《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句旁用朱砂点了一朵小小的梅花。秀微哪有不明白的,只没料到梅书达开门见山说出来,脸便有些红了,低声道道:“收到了。”
梅书达心里一紧,手攥了拳,定定的看着秀微。秀微忍着羞意,抬起头看了梅书达一眼,含笑道:“《关雎》这一首,极佳。”说着又垂下头,脸上已染了红霞。
梅书达闻言大喜,只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上前迈了几步道:“我同你想的是一样的
秀微却往后退了一步,道:“那又如何,你可能自己做主了?”
梅书达笑道:“虽不能自己做主,但也没什么难的,只要你肯了,就只管等着便是。”
秀微低头不语,半晌道:“我该走了,回头该让人生疑了。”说着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明眸朝梅书达一溜,口中道:“我等着你就是。”说完紧走两步走了出去。梅书达看着秀微背影,一时神思摇曳,心中慢慢捏定主意,慢慢踱步回去。不在话下。
且说待送走了李家姊妹,婉玉命丫鬟婆子将物什收拾了,歪在床头闭目养神。此时从门外进来两个婆子,见婉玉闭目睡着,不敢惊动,只垂手站在门口。婉玉却听见声音,睁开眼一瞧,便道:“你们两个回来了?打听得怎么样了?”
两个婆子连忙上前道:“回奶奶话,已经向孝国府的下人们打听过了。说起明姑娘,都说是有些呆气,多半时日都在屋里做针线。倒极乖顺老实,他们太太说什么便听什么,性子腼腆羞涩,跟生人从不说话的。原来明姑娘的大丫鬟,看她好性儿,就愈发欺负起来,明姑娘也忍着不说,直到他们太太知晓了,才把人打发出去了。”
另一婆子道:“府里的下人都说秀姑娘从小就会讨人欢喜,嘴甜,手也巧,常亲手做了吃食和衣裳往他们老爷那儿送,还极要强。**岁的时候,孝国公有一回听她和香姑娘弹琴,笑她们俩弹得稀松,远不及她们大姐姐在这个岁数时弹的。香姑娘听了也就过去了,秀姑娘嘴上不说,回去日夜练琴从没停过,手磨破了皮,出了血,也一声不吭的,谁劝都不听,愣是把一首长曲子弹得分毫不差,从孝国公嘴里听出一个‘好’字来,方才罢休。还有一次,姨娘让她和香姑娘试着持家,因是头一回,难免想得不周,出了岔子,惹得太太不高兴,派人数落了一回,连她们姨娘也遭了牵连。秀姑娘哭了一场,谁想下个月,她自己求到孝国公跟前,要再管一次,这一遭起早贪黑,只管得旁人说不出一个‘不’字,才算了结了。”
婉玉道:“她如今在孝国府也协理管家?”
那婆子答道:“不管了。因管了这一回,有许多人家都上门来探听,她就跟褚姨娘说,如今她姐姐还未订亲,不如让香姑娘日后持家理事,她年纪还小,倒不十分着急。再往后褚姨娘死了,家里的权让太太尽数收了回去,这一节也就不再提了。”
婉玉听了默默出神。采纤抓了一把钱赏了两个婆子,将人打发走了。怡人上前低声道:“奶奶,达二爷来了。”
婉玉回过神道:“他今儿个不上翰林院了?”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轻笑了一声。
怡人道:“哪个姑娘要得,哪个要不得,奶奶心里怕是有数了罢?”
婉玉道:“急什么,再看看,婚姻大事岂同儿戏?娶不好媳妇,拖累达哥儿一辈子,必然要仔仔细细的。多出去打听打听,沉住了气,若有缘分,自然也跑不了。”说完换衣裳去见梅书达,不在话下。
话说秀微和明微回到孝国府,顾氏立时把明微唤到跟前问话,明微只说今日听了戏,又在一处说笑了一回,赞了两句霞官唱得好,又想起顾氏不准她多听戏,便止住不说了。顾氏也不再问,打发明微回房换衣裳,又把倚玲叫了过来,细细盘问。倚玲原是顾氏房里的二等丫鬟,因办事老成妥帖才拨到明微房里,这厢听顾氏问起在杨家的事,便把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了,顾氏登时心里一沉,暗道:“坏了,若按着倚玲这么说,梅家对三丫头也不是无意,那丫头鬼精鬼精的,论起手段心思,十个明丫头也不是她对手,万一真讨得了人家欢喜,明丫头这桩好事便毁了!这小蹄子真真儿的可恨,比那死了的**更该死!”顾氏越想心中越恨,面色铁青,忽冷笑道:“以为我就没办法治你了?梅家若没看上明丫头,你以为你就能如愿?我还没死呢,容得了你这般张狂!”
顾氏又想了一回,命人到户部右侍郎胡大人家送帖子,又到孝国公李岑跟前百般说起梅家和梅书达的好处,道:“我瞧着梅家对咱们明丫头也极喜欢,梅婉玉来的时候,我才微微透个意思,他们便立刻请了明丫头上门做客了。”
李岑捻着胡子笑道:“梅家清贵,梅海泉官声极佳,也颇得圣眷,家世是没得说了。前些时日,榛儿在家里宴请朋友,我还曾见过梅书达,称得上青年才俊,言语不俗,这般年纪就登科做了进士,是有真才实学的。”
顾氏忙道:“可不是,不止有学问,还生得一表人才的,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这么好的品格,跟咱们明儿正正相配。”
李岑点头道:“若梅家有意,待上门提亲之日,我立时便应下来。”
顾氏急道:“这么惹眼的人家,京城里不知有多少人眼热呢,咱们不赶紧订下来,万一让别人抢了先可怎么得了?”
李岑道:“我跟梅家并不相熟,这样的事又怎么好咱们上去提?”
顾氏道:“老爷糊涂,你在朝中不是有几个极好的朋友么,大理寺的赵大人,中书省的乔大人,这些都能跟梅家说上话。”
李岑对梅书达颇为中意,听顾氏一说,便沉吟道:“我同神武将军张亮是故交,他们跟梅家是亲家……”
话音未落,顾氏便喜上眉梢道:“对呀!我竟然忘了他们家!还有谁比亲家更近一步呢,让他们出面保媒,这事一准儿就成了。”
李岑见顾氏眉飞色舞的神情,反倒清醒过来,登时沉了脸道:“不准找!咱们只需放出口风去,梅家有意,自然会找上门来,若没有意思,咱们巴巴的求了,岂不是自己找没脸?”
顾氏忙道:“怎么会没有意思,我方才还说……”
李岑瞪了顾氏一眼道:“请四丫头去就是对她也有意了?先歇歇你的心。三丫头的年纪也大了,若说婚事也应该先轮到她。二丫头的姑爷是你物色的,可嫁过去却日日受委屈,三丫头这趟要仔仔细细看清楚对方人品。”
顾氏心中暗恨,唯有口中应声罢了。待回到自己房里,又暗暗思量道:“老爷不管,我这做亲娘的岂有不管之理?”当下命人准备,第二日便带了明微亲自到神武将军府上拜访,待见了张亮之妻陈氏,便请她保媒,又竭力说梅家对明微中意。陈氏是个极热心之人,见顾氏殷切,又见明微娇憨秀美,当下便应允下来。不在话下。
这一日,婉玉忽接到家中书信,梅海泉要赴京述职。杨晟之不敢怠慢,忙将他与婉玉住的房子腾出来,又按梅海泉喜好布置。婉玉道:“没准儿爹爹直接住二哥哥那儿去。”杨晟之笑道:“定是要在咱们家住几日的。”珍哥儿心有惴惴,小胖手拉着婉玉的裙子问:“外祖父要来么?”婉玉抚了他脑袋一把,道:“外祖父这一趟来就是为着检查你的课业,还不赶紧回去把书背熟了,再练几篇字,回头功课有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