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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众的唾骂,再加内心的洋洋得意、心安理得,等等等等。
院长武万若是江西老表。他的老爸姓武,而他的老娘则姓万,他老娘家是个讲民主平等的家庭,所以起了个父母双方兼顾的名字。不仅如此,自打他做院长之后,这股子“新风”也吹进了校园。一时,学院里生了孩子起名字,父、母亲权利均等的现象多了起来。有个副教授姓何,他夫人姓庞,硬把儿子大名改成了“何庞合”。已经起好的名字都改,其他效法者更可想而知。国家政治学的原则之一,是民主过头也不好,家庭政治学其实也是这个道理。一天,儿子何庞合哭着从学校回来,在地上打滚。父母亲便问他为什么要如此亲近土地。小孩子说,同学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河蚌壳”。有位中国文学教授看不惯,写了一篇论文,题目是《论目前中国知识分子中的庸俗社会学现象》,专门讨论包括这种现象在内的许多好玩的症候群。话讲得很尖锐,说这种种类似的歪风上行下效,颇有染成“酱缸”的势头。院长听到了,内心勃然大怒,表面莞尔一笑。某次开全国性的学术会议,早已经内定该教授为程序委员会副主席。名单送到系主任处,主任又转呈院长。院长用他桌子上的如椽大笔,轻快地、潇洒地把该教授的名字钩掉了……
武院长的年纪妙得很,五十有九。不过是自称的,真实年龄如何,同他的履历一样,属于机密。这年龄应该称为盛年。不过中国长官的盛年自有其兴盛的尴尬,与成功的悲哀可以配套成龙。这种年龄像山峰的走势,顶点一过马上就急转直下,是无可挽回的下坡路。但是,不到顶点,谁也看不见再迈一步就是急转直下。再说,谁肯不到甜蜜尽头就甘心止步?这就促使着人人永远进取,尽而又取,取之不尽。武院长这种年龄的人,各方面都成熟得可怖,城府也深沉得可怕,叫人马上想到瓜熟蒂落的熟和落。饶是这样,武万若当院长做领导,还是当得如鱼得水,做得甜蜜滋润,混得应手得心,干得如日中天。
院长原是学院以高价从“国外”聘请回来的。原来,他同乔老教授一样,也是法国留学生。可是,两个人分别来自两个以光年来测量距离的时空。武院长在国内美术学院习画时,成绩很差。教授们一致的评价,是此人想象力太低,歪心思太高。想象力多少有些先天成分,难更改,而歪心思又不全是后天顽疾,改更难。武万若是怎么变成了武院长的?因为是暗箱操作,外人难知天机。有人辩解说,我们是一个需要大师的年代;如果实在没有,就干脆造一个。这个理论倒能够自圆其说。
其实,应该替中国的新兴大师们讲句公道话。
世事原服从“正反馈定律”。根据这一原理,“正”的反馈信号会被系统加以放大,结果便愈来愈大,滚雪球一般。大公司通过并购而愈见其大,大名人通过炒作而愈显其名,大富豪通过聚敛而愈增其富,都是这条原理的绝美例子。但是,世间也多有“负”值反馈、“负”面反应等等东西。这些乃是大人物家中的不速之客,常常是应接不暇。然而,世道多变。现在,世间又堂而皇之添了一则新定律。新系统善解人意,会吸纳“负”值的信号而加以正向放大。所以,大学者由于有人批评其低级错误而愈显其大,高位者也因为有人责难其颟顸失职而愈升其高。某些大师的声望如此兴隆鼎盛,正是托了负面反应的福。这现象看来古怪,却完全符合新时代新定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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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8(2)
积极运行在新定律的轨道上,武万若就这么变成了院长。
武院长的确曾经留学国外,这不假。据他的履历说,他出国十多年,到过好几个国家,在法国巴黎跟随过某某某大师,还同卢浮博物院的专家讨论过米罗;在德国德累斯顿拜访过某某某巨匠,巨匠还留了他几幅画,特别标上“非卖品”几个字,予以珍藏;在美国的年头更长,除了在纽约大学美术学院学习,还在大都会博物馆临摹世界顶级大师来着。不必说,武院长本人也就是大师,新新人类中的新新美术大师。据说,他还在世界各地开过多得不知其数的个人画展,新作一出,马上传扬四海,赞誉如潮,云云,云云。
要想晓得详情,就不能光看他的履历表了。
履历表当然也在随同主人一起,吸取日月之精华,吞吐宇宙的奥秘,可以常变常新。不过,如果有一天,武院长的履历表果真像孙大圣一样修炼成功,得了道而且会开口说话了,就会道出其中的真情内幕了。
武院长的确跟随过法国的某某某巨匠。不过,那是他在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的大门外边等到的。某某某巨匠一露面他就跟随了上去,一直跟到巨匠家门口,确切地说是巨匠家的大门口台阶外。他慌慌张张掏出几张习作,又慌不择词地结巴了几句蹩脚英语。巨匠看了看那几张纸头,又看了看面前这个人,便讲了一连串法语。巨匠本人精通英语,却最恨别人跟他讲英语,尤其恨种种洋泾帮英语。但身为巨匠,不好用高贵典雅的法国话骂人。于是,狡猾的法国佬给了武院长一块外头恭维、内心轻蔑的夹心饼干。巨匠当时说的原话却原来是:“从你的绘画稿子上看,你的中国画也许还根底不错。其实,中国有的是大画家,抽象画最早就是你们中国人发明的。中国画够你学习的,何必跑到巴黎来缘木求鱼?”
巨匠对他不远万里来到巴黎,从根本上来了个釜底抽薪,全盘否定。武院长虽然没有听懂,但还是像万能胶粘在脚底似地站在门口,坚持要巨匠看看他的画。巨匠这就有点不耐烦了,又用极快的速度讲了一串法国话。据好事者考证,其大意是:“看画么?看画要有心情和时间。我现在是既没有时间,更没有心情。我奉劝你一句,年轻人,走正路!”
巨匠说的“走正路”,就是让武院长堂堂正正去办画展,不要歪歪邪邪走门路。最后,巨匠说了一句“Ne cest pas? Mon cher monsieur?”(是不是呢?我亲爱的先生?),就进了自己的房子。而且,当着他的面皮“砰”地关上了大门。
武院长也的确同卢浮博物院的专门人员“讨论”过米罗,一点不假。那是他在巴黎的最后几天。他再次去卢浮宫。他先是对着米罗维纳斯的Ru房出神,接着又对着米罗出神。不是因为绘画本身,而是画的保护装置把他搞糊涂了。画面上看似有一层玻璃罩着,又好似没有,若有若无,似真似假。武院长实在克制不住自己汹涌澎湃的好奇心,就像吃鸦片的克制不住排山倒海的大烟瘾一样。于是,他就弯着右手的食指去敲打了一下。哪里晓得,旁边的专门管理人员立刻就看到了,立马上前来,很不客气地对他又说了一连串法国话。后来经过某些人的暗中考证,专门管理员跟他“讨论”的,原来是如下的警告词语:“Monsieur; ne touchez pas ce tableau; cest pas du gⅲ鹴eau; cest du Miro。 ”(先生,请不要去碰这幅画,这不是蛋糕,这是一幅米罗!)
武院长觉得很荣幸,居然听懂了最后那个字是“米罗”!
巴黎学画不成,他迅速改换策略,把“学绘画”改变为“参观世界各地绘画名作”。于是,又踅到了德国的美术中心德累斯顿。武院长也的确拜访过德累斯顿工艺美术学院的某某某大师,不过不是单独一个人,而是跟着许多中国留学生一起去的。那时,东德刚刚改换门庭,百废待举。某大师正为自己画室在转型期的经费发愁,接见中国留学生非常勉强,却又觉得不可失掉一群东方傻瓜送上门的机会。留学生照例献上自己的作品,作为见面礼。某大师的眼睛一亮再亮。原来,都是剪纸、漆画、石雕、印章之类的工艺品,上面爬满了中国风格,浇灌着中国气派。欧洲当时的美术买家们,正在对着凡·高画望洋兴叹,向着抽象画大打饱嗝。东方美术正像阿姆斯特丹鱼市场上的海鱼一般新鲜。某大师心想,将来开个什么东方工艺美术展览,这些送上门的货色就大可以作为卖品出售。等到瞅见未来院长的画,某大师顿时看穿,他的画属于好似商品而实无价值的物什。但出于礼貌,不好拒绝。于是,让秘书拿来一方印章,盖上了“momentan nicht zu verkaufen”(暂不出售)算数。武院长这些画后来的下落,研究家可能要向霉菌和蠹虫去打听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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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8(3)
武院长在美国也的确呆过几年。在纽约大学继续教育学院学习,听课根本不要钱。当然,也就没有教授指导。至于大都会博物馆,临摹世界顶级大师的实习学生多的是,他也混杂其中。在上述世界各地,他的确开过多得不知其数的个人画展,不过常常不是在美术馆,而是在马路边。原来,中国美术学生当时在巴黎、柏林、伦敦和维也纳留学,在马路边上摆地摊卖画儿的多得很。他的新作天天都层出不穷。一出,就博得了大马路上行人的一阵欷殻А
好事者还有一问,院长在国外没有正当职业,怎么混得到他喜欢吃的牛奶面包?回答很简单。男男女女双方“食、色性也”的本能,在他的大嘴巴和洋面包之间牵了线、搭了桥。武院长当年精力充沛,被迫也愿意在生理资源上作某方面的付出,到底是饿极了嘛!西方世界,到哪儿都有那么几个喜欢中国文化,顺带也热爱中国男人的孤寡老太婆。她们皱纹遍布的手喜欢抚摩中国瓷器溜滑的表面,也喜欢抚摩中国男人滑溜的皮肤,毕竟也饿极了嘛!……这桩事情最终败露,罪在当年同武院长一起留学的某同学。此时,这位同学已是货真价实的名画家了。巧也真巧,有一次在某个宴会两人碰上了。武院长阅人多矣,又虚虚实实地贵人多忘事,偏偏还要在众人面前端出院长架子。某某心里想,你是什么东西!恰巧在席间有人说了一个英文词儿gigolo(男妓),说目前我们这儿大有人在。大多数吃客不晓得什么意思。某某就低声说:“诺!诺!诺!在场就有个活标本。”闲话没长腿却跑得飞快,就这样传开了……
做了院长,武万若就什么也不怕了。中国没有弹劾一说,体制对于大人物的丑闻自备有强力漂白剂和消音器的作用。
《花妖》9(1)
此时一见厚生来了,武院长赶忙把他让进办公室,一面忙不迭地说:“乔教授!难得来,难得来。稀客!稀客!请坐,请坐,喝茶,喝茶,会抽烟吗?最近忙不忙?有没有去参加什么画展?又有什么新作品?”
院长一迭声说个不停,眼睛直冒热气望着厚生。他脸上的笑意一个接一个,前面那个还没完全散去,下边的已经火急上场,各不相同,千姿百态。院长的嗓音上长着森森的牙齿,配着软软的尾巴,要看来人是谁,才随时决定作不同调用——是摇,还是咬。
厚生在真皮沙发上坐下,保持风度,尽量不作出特别激动的样子。
“有了新作品,不要忘了让我先睹为快啊!Let me have a look fresh from the oven。 OK?(一出炉子就给我看看,同意吗?)哈哈!一定啊!让我好观摩学习嘛!OK?一定啊!哈哈!”
他这句英语倒还算讲得道地。因为,当年他出国前,曾经在国内某个“突击班”补习英文。老师反复讲“新鲜”叫做“刚出炉子的(面包)”,他一下子就记住了。他真心诚意喜欢吃洋面包。
院长很急切地要想看他的新作品,而不是很着急地告诉他什么新佳音。迟钝得像厚生这样的人,也听出点了什么,但还吃不准。
厚生在皮沙发上往下陷了一点,心也随着下陷了一点。一时不知道脸上装出什么表情,口里说点什么话语。鲁迅当年谆谆教导,同大人物谈话要特别小心谨慎,既不好这样,又不能那样,这时都到眼前来了。院长的房间很大,分给他们系,足够新开五六个画室的。桌子尤其广阔,油漆漆得锃光瓦亮,还包着皮垫子,好让院长闲来没事尽情挥洒。桌上文房四宝俱全,那锭墨一定是在老胡开文订制的,简直像一根柱子,柱面上边盘盘焉,囷囷焉,盘着一条蛟龙。可是,墨锭没有磨掉多少,龙也如困浅滩。笔架大得像京戏《辕门斩子》里的辕门,上面挂着大小十号不同的毛笔,刀枪剑戟锤斧挝一应俱全。只是,笔尖全都像秋天的茅草那么干燥。房间当中还放置着一张会议桌,估摸足有半个足球场地那么大,肯定是供院长豪情万丈,挥毫千里时派用场。果真,墙上就挂着一幅巨型国画。看那落款,却不是院长的作品,而出自一位非常有名而并不高明的书画家。
“你的艺术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