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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务有没有人心?”
国林冷笑地望着他。
“好人一干上这一行,就变成禽兽了。”
国林脸色呈现出来铁青。
“一点友情也不看吗,国林?!”
“友情?”国林跳起来说,“工作第一。”
“工作?不过是狗腿!”
“你不要看轻狗腿,狗腿能要你的命。”
“哼!”
“滚出去。”
特务厅职员们被他们的吵闹招了出来,无数赤练蛇似的眼睛闪动着,家康发现他已身陷重围,他不得不闯开一个空隙,奔出大门。
街上什么车轮都没有了,他看看腕表,已早晨三点。拖着疲惫空虚的身子,一步一挨地向宿舍摸索,寂寞的街灯排列两旁,商店和住家的门户都紧闭着,在那紧闭着的门户后面,他仿佛听到人们的鼾声。
回到宿舍,更是四肢无力。
他一直坐到天亮,院子里刚有人在走动,他就去敲女职员宿舍的大门,几个同事关切地向他打听昨晚的事情和婉华的消息,他含糊地应着。
婉华的床凌乱不堪地堆在那里,书籍和零用物品撒满一地,特务们为了彻底搜查和展示威风,被子都拆开了。家康呆了一会,虔敬地跪下来,一一从头整理,把婉华的手帕、丝袜、|乳罩等贴身衣物,拥到怀里吻着,这都是婉华一日不能离开的东西啊,他感到一阵物在人亡的凄凉,陷下去的眼眶盈满了泪水。
一个星期过去了,懊悔、愤怒、怜惜,百般心情折磨着,家康多少有点疯疯癫癫,他时时对着长空凝视,一个拂不去的受苦的倩影,老在脑海里若隐若现。他开始向国务院、向督办公署写呈文,写保结,为婉华呼冤,为婉华求救。又到处奔走请托,最初,他请托的还是一些有地位的人,后来,他那受刺激的脑筋越发不太清醒,简直是逢人就嗫嚅着恳求援手了。
五个星期后的一天。
刚上班,国林打电话来。
“老朋友,请马上到特务厅来一趟可好?婉华就要释放了。”
在特务厅的会客室里,家康兴奋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马上就可以见到婉华了,一个多月的牢狱生活,她成了什么样子呢?憔悴了吧,消瘦了吧。事情总算是结束了,他接她出来,第一步送她去冲澡,第二步陪她理发。然后,回到宿舍,他要跪在她面前大哭一场,要把这场苦难的起因,从头招认,任凭她打,任凭她骂,任凭她丢弃自己……
“跟我来!”
一个陌生壮汉大踏着脚步跨进会客室,打断他澎湃的思潮。
陷阱5
穿过一条窄窄的甬道,家康被领进一个房间,他瞥见墙上挂着几条鞭子,窗底下摆着一根宽大的长凳,前端有一个奇怪的自来水龙头,旁边堆着四五块方砖,阴气森森,他觉出他身畔的陌生壮汉已增加到三个了。
“请坐!”领他进来的那一位说。
家康惊异地傍着桌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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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那人一只脚踏到凳子上,把帽子往后一掀,歪着头,“我们开门见山谈问题吧,希望你坦白地照实说话,等到你的话得到证明,张婉华就可以释放!”
问话的态度使家康起了疑惧。
“我们已调查明白,张婉华不是革命党,显然有人在陷害她。我问你,是谁陷害她?”
家康惊骇地怔住了。
“用不着回答,”那人大笑说,“你心里有数,这叫做‘铸锅法’,先把锅打破,再铸起来表功。你打算把张婉华陷害到监狱里,然后再把她救出来,好使她因感激你的缘故而爱你。好主意,可是,我们干特务的倒成瘟猪了。”
家康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好了,我问你,那封信和那些告密状子,是你写的吧?”
家康冷笑了一声,他冷笑那人问得离奇。
“写几个字我看,”那人递过纸笔说,“我说一句,你写一句,‘督座钧鉴,先施公司打字员张婉华思想偏激,在寝室曾高唱反动歌曲……’喂,别故意装蒜,我知道你有好几种笔迹!”
家康想顶撞他几句,可是勉强忍住。
“等一会,我送检验室鉴定。”
家康木然地坐着,竭力猜想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曾经在庙宇里为婉华的事抽了很多签,也曾经为自己抽了很多签,都没有太坏的启示呀。他不安地抬起头,看见另外两个壮汉正在身畔不耐烦地踱来踱去。
过了半小时,那人拿着鉴定书回来。
“你相不相信科学?”
“当然相信。”
“那就好了,”那人递过鉴定书,“经过科学鉴定,那封信,那些告密状,都是你的手笔。”
“什么?”家康大声叫。
“你又不相信科学的了?”那人搓手。
家康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按手印吧,承认陷害张婉华。”
“简直是笑话。”
“你一按手印,她就可以释放。”
“这是什么意思?”
“按手印!”那人吼叫。
“不。”
那人似乎就在等这个“不”字,于是,像脱口的枪弹一样,一耳光就打上家康的左颊,家康一个踉跄,第二个耳光又飞了过来,家康刚喊了一声,当胸的一拳却使他立脚不住,向后一步没有退好,就一屁股坐下来,吐了一口鲜血。
“招不招?”
家康咬着牙要站起身子。
那人顺手抓起皮鞭,皮鞭是上好牛筋做的,还夹缠着两根铁丝,那人熟练地把皮鞭在空中舞了一个圆周,然后用力抽下去。家康马上痛得满地乱滚,他号叫着,匍匐着向墙角躲避,另外两个壮汉的皮鞭也加入战团了,三条皮鞭织成一面地狱的网,家康正陷在网里。
“招不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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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康把头痛苦地碰到地上。
皮鞭停住了,家康蜷卧在墙角,羞愤交集,这不是苦刑拷打吗?这不是冤狱吗?婉华是不是也受过这样审问呢?他声泪俱下地向三位壮汉申辩。可是,壮汉们的任务并不是来听申辩的,他们的任务是要取得口供。于是,皮鞭又抽下来,家康用双手护着脸,手背立刻被抽出几条血痕,他爬起来又倒下,头顶着墙角,恨不得钻进去。皮鞭雨点般地落到他背上,衣服被抽碎了,肉皮被铁丝带起,像一头遭受捕狗队狙击的丧家之犬,他绝望地缩紧四肢,滚着,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号。
壮汉们更加暴怒了,大家围上来,用他们特制的带刺皮鞋,疯狂地向家康没头没脸地猛踩,清脆的骨头折断声终于传出来,一股可怕的剧痛从踝骨冲上脊椎,家康大声叫唤着,昏了过去。
一桶冷水劈头浇下,家康悠悠苏醒。
“招不招?”
壮汉们又扬起皮鞭。
家康受不住了,他看出来,除非是死,他只有承认这一条路。而死,在苦刑拷打之下,反比求生还要困难!他一向以强者自居,现在,他可怜地点点头,他屈服了。
“朋友,”其中一个拉他起来说,“真对不起,你要早就这么痛快,何致如此伤感情呢。只要你承认是你检举张婉华的,你并没有罪,她也可以释放,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另一个把皮鞭挂回原处,“便宜了你,”他瞅一下家康说,“你要是不招,恐怕还要受罪,灌凉水,老虎凳,都还没有用哩。”
家康抽搐地伏到桌子上,残存的衣服沾满了泥土,那是汗、血、泪和成的泥土,身上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关节,都发出难以忍受的灼痛,牙齿像一个大发寒热的人那样咯咯打战。然而他仍努力地,甚至谄媚地在一本密密麻麻的簿子后面和每一个骑缝的地方,逐一按上手印。
“朋友,”壮汉们把家康带到看守所,推进铁门,然后画龙点睛地纵声大笑,“你不是说我们干特务的没良心,都是禽兽吗?可是我们却发现你这个自命为正人君子的好人,竟做出这种事。而且,你还偷偷地通知张婉华逃跑,真够得上诡计多端!朋友,再见!”
家康已经没有力量说什么了,他分开无数囚犯们的身体,爬到马桶旁边,倒头躺下,肉体的痛苦加上心理的恐惧,刚合上眼,就被一阵剧烈的心跳惊醒,心都要跳碎了。
在看守所关了两个月,他被带上军事法庭。
他是扶着拐杖出庭的,在法庭上,他呈上他的血衣,他控告特务们对他的暴虐,他申诉事实经过,他愿意和拷打他的特务们对质——可怜的他,他还不知道那几个人的姓名。
法官淡漠地点着头,一面眼巴巴看着书记官抄写笔录,他承办的案子太多了,实在没有时间听犯人们的喋喋不休。
“辩论结束,”终于,法官庄严地站起来宣布,他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抽出来,“王家康诬告张婉华,处有期徒刑五年,本法庭为军事法庭,不得上诉。”
家康茫然地捡起血衣,戴上手铐,一瘸一瘸地被架上囚车……
陷阱6
老人把话停住。
“啊,三十年前的事了。”他叹息说。
“以后呢?”
“以后是五年漫长的监狱生涯。”
“婉华呢?你们见面了吗?”
“我在监狱里给她写了几封信,先后都被退回,上面注着,‘收件人不在’。出狱后不久,我就打听出她的地址去找她,她已经嫁了人,孩子都四岁了。”
“她的丈夫是谁?”
“钱国林!”
我几乎喊出声音。
“是他把她营救出来的。”老人说。
“那封信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呢?钱国林没有看信的内容就已知道信上全是隐语,他早在我身上下功夫了,我却像一个傻子。”
“你又见到他了吗?”
“他已经很发达了,他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老朋友,’他说,‘我不能不埋怨你,你当初陷害婉华的那件事,要是先和我商量一下就好了,包你没乱子。然而我还是尽我的朋友义务,他们打算加你“私通革命党”、“泄露机密”的罪名呢!——要不是我,你早处决啦!不过,唉,——我当初并没心把你拉进去。’我真应该感激他!”
我低下头,“这是一个悲剧。”
“这不是一个悲剧,悲剧的主角在剧终之后,都回到各人温暖的家里去了,而我,我却回到这冷冰冰的社会。我不是基督山伯爵,没有那么好的遭遇,不能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我是毁了,我的右脚更是永远残废了。悄悄地,也是无可奈何地,我离开了上海,浪迹天涯海角,希望忘掉这些羞辱,希望心灵上的窒息得到脱解。然而,这是徒然,每逢阴雨的日子,旧创总是复发,脚骨里像有无数锋利的刀片在猛烈搅动,我就更清晰地记起一幕一幕的往事。起先,我还压制这记忆,排除这记忆,可是,到后来,我不再克制自己了,我还能在人世上活几日呢,让这断云残梦,做我这风烛残年的唯一慰藉吧!”
老人用颤抖的手,在贴衣口袋里摸索,摸索出一缕细长的乌丝,捧到他那肋骨嶙峋的胸前握着。
“婉华!”他闭上双目,喃喃地说,“你要是还在,头发也白了吧!”
老人发出轻微的呼吸,我唤了一声,他没答应,大概是睡熟了,再不,就是沉醉到另一个温馨的世界里了。我轻轻地把电灯关闭,破败的小屋又陷入黑暗,窗外倾盆大雨,正打在富有弹性的芭蕉叶上,噗,噗,噗,噗地响着,响个不停。
卧轨1
寂静的郊野。
火车像一头可怕的独眼巨龙,满身磷火,从独眼里射出白光,吞噬着铁轨,咆哮着,向前奔驰。
远远地,在群星掩护着的地面上,有一个瘦削的小小人影,正飞快地移动脚步,爬过路基一边的壕沟,像幽灵一样地俯下身子,是那么悄悄,那么神秘。
火车奔驰到俯下人影的地方,突然一阵猛烈地震动,无数铁轮同时发出刺耳欲聋的撞击。
“卧轨!卧轨!”有人惊喊起来。
刹那间,哭声、号声、火车头狼狈的喘气声、人们惶张的呼救声,交汇成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划破夜的长空。
卧轨2
这座市区边缘的破败小屋,好久没有修理过了。墙壁上露着片片泥斑,天花板黑漆漆的,靠墙放着一张床,进门处放着一张桌子和两条板凳,墙角放着一个手推的小石磨。在紧邻的另一小间里,堆着火炉和吃饭用具,火炉旁边,摆着一个卖豆浆的担子。
女儿在床上睡得正甜,均匀的呼吸,从她那美丽的鼻孔里发出,一脸安详的神色,洋溢着和平穆肃。做妈妈的孤独地坐在桌畔,有点发呆。公鸡在啼,一列火车从屋后开过,又是清晨三时了。
夜虽开始消失,但黑暗仍浓,幽淡的灯光照着妈妈焦黄的脸,老了啊!对着镜子,她有无数忧伤,她顺便捡起一把梳子,把灰白的头发理到脑后。然后,走到床跟前,在女儿的面颊上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