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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
习齐忍不住叫了一声。但罐子像是根本没听到似的,连视线都没有移动半点。
「不要管林杏,从刚刚那个地方,堇,妳自己演一次给我看。」
女王冷冰冰地说着。堇于是懒洋洋地站了起来,把剧本往地上一扔,脱掉了保暖用的运动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韵律服。
依习齐对剧本的印象,杏学姊和堇学姊演得是一只精神分裂的猫。Tim和Ivy在城市垃圾场的纸箱居住时,旁边就住着这只母猫。他们彼此是邻居。
这只母猫会说人话,专长是唱歌和跳舞,还有谋杀养过她的主人。但是她一直觉得自己其实是两只猫,睡觉的时候也好、觅食的时候也好、高兴起来唱歌跳舞的时候也好,或者和Ivy他们偶尔聊天的时候也是,都会以两个人的模式进行。
母猫的两个人格分别由杏和堇演出,她们在舞台上的动作几乎同步,只有台词是分开的,是难度非常高的双人表演。
就习齐看过剧本的记忆,最精彩的部份应该是母猫的人格被Tim用剪刀强行剪开,陷入自己到底是几只猫的混乱中,忽而两角、忽而分饰三角,化成各种不同的人格自言自语。最后死在Tim的身边时,才发觉自己始终是孤零零的一只猫。
堇学姊重盘了一下头发,习齐看见她深吸了口气,走进了舞台基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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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我是谁吗?』
习齐吓了一跳,那台词是Ivy和两只猫初次见面时,母猫自我介绍的场景。但令他震惊的不是台词,而是堇学姊的动作。
彷佛和刚才倒在旁边说风凉话的女人是两个人格,习齐看见她巧妙地弯起身躯,像猫一样四肢着地,弓立在舞台上,然后踏着缓慢而轻巧的步伐,在舞台中央兜起圈子,锐利的眼睛逐一扫视着舞台下的观众。包括女王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你这问题问错了两个方向:第一,在我们这个小小王国里,没人知道自己是谁。 我也是,那边那个丢了很久的大时钟也是,头顶这盏摇摇晃晃的路灯也一样,啊哈,说不定连照看这儿的上帝,也记不得自己是谁了呢!』
堇学姊忽然从地上挺直了身,动作优美的宛如流水,她做出彷佛靠在什么东西上的样子,习齐猜想那之后应该会有道具。但是即使靠的是空气,他却彷佛当真见到一只母猫,佣懒地靠在废弃的水管上头,甩动着尾巴,还打了个呵欠,
『第三,咦?你说我忘了第二吗?数字的顺序从来是资本主义的把戏,你是人类所以不懂,我们是猫,所以向来不服从。第十二,要问我们姊妹俩是谁,还得付出点代价,至少是几个金库的密码,或是几台法拉利的跑车,呀,不过若你是个主教的话,只要分我一点儿教堂股份,还有你祈祷室夜里专用的钥匙。』
习齐记得接下来是Ivy的台词:『姊妹?但这里只看得见一只猫。』女王打手势要堇先停下来,习齐才发觉自己一直憋着气,他长长吐出口气,几乎要为堇拍起手来。
「不愧是三年级的小女王。」习齐听见纪学长在旁边低声说:「动作很利落,咬字也很清楚,三年级能这样不简单。」
但是菫一退出舞台线,女王就吼了起来:「菫,跟妳说过多少次了?」女王焦躁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舞台线前来回踱步,
「都教了妳多久了,妳演戏根本没有感情,我们不需要一个把剧本输入,就会计算出标准演出程序的计算机!」
习齐这才想起自己应该去跑步,他看了一眼一脸不屑的菫学姊,阿耀一脸「女王又来了」的表情,他又瞥了一下一直安静旁观的罐子,才扶着墙走出排练室。
好容易走完三圈,习齐回到排练,女王却还在训话,他在舞台上走来走去,像在演讲一样握着拳头。除了罐子学长以外,所有人都一副东倒西歪的样子,
「Passion!Passion是最重要的!妳们到底懂不懂Passion是什么?观众为什么要花八百块票钱进剧院,而不花一百九去看早场电影,或是干脆租DVD回家边吃Haagen Daze边看?啊,林菫妳说啊,他们凭什么坐在那里看你们这些小丑耍猴戏?」
学姊没吭声,习齐微微喘息着,女王的声音震耳欲聋,
「就是Passion,你们是来跟观众□□的!对,就是□□!把你自己体内最深层的东西掏出来,把他们干翻,把他们干到娇喘连连,让观众爽到失神着回家!这不就是你们平常最会的事情吗?一到舞台上就软了吗?你们在外面听到舞台剧已经没落了这种话会不爽,但是我告诉你们,这种程度的演法你们没资格抱怨!Ivy!」
女王突如其来的吼声让习齐措手不及,好半晌才醒觉他在叫自己:
「咦?是……是我吗?」
「跑完了吧?跑完了就给我滚过来!不要浪费时间!」
习齐只好战战兢兢地站到舞台线内,女王显得余怒未消的样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就说:「Act 1第三节Tim和Ivy相遇的地方,你从看到Tim在踢冰箱那里来一段。」
剪刀上的蘑菇其实是个变体的One Act Play,虽然舞台会跟据场景的不同有所变化,甚至旋转,但是基本上几乎不换幕。
习齐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可是老师,那里的话,要Tim……」还有Tim把Ivy抓着抱起来的场景,习齐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自己把自己抱起来。
「吵死了,有够麻烦!阿耀,你先暂代一下。」
紫头发的学长抓了抓头:「老大,不行啦,Tim的部份太难了,就算我演了,你也一定看不顺眼,到时候又浪费时间。」
女王瞪了他一眼,但好像也没有反驳的意思,他转头望向纪宜,
「小纪,你上。」
纪宜似乎相当意外,他放下手上的纪录和原子笔:「老师,你知道我不可能。」
「我知道,又不是叫你正式来!在下礼拜排演之前我会想办法,叫你代演一下会怎么样?你就当自己是道具就好。」女王不耐烦地说。
「虞老师,我说过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踏上舞台。」
习齐大为惊讶,他看向旁边的阿耀学长:「怎么回事?学长他不是演员吗?」
阿耀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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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小蟹他是剧场设计研一的学生,以前是女王带的,这次负责我们剧场的设计,还有灯光和道具的统汇。他从大四那年就发誓再也不踏上舞台一步,天知道为什么。」
习齐看着纪学长,他的态度相当强硬,而且女王对他好像也不敢过份相逼。抓着七色的头发碎碎念,这时候舞台边缘却有了动静,习齐看见罐子学长踏着大步向他走来,
「学长……」菫学姊坐在对面,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
罐子的步伐非常非常慢,踏入舞台线的那一刻,罐子忽然跌了一下,彷佛喝醉酒的人一样,身体往一边倾斜到极端,又迅速往另外一侧倒。然后他用惊人的大力踢了排练室的墙一下。
习齐被那声巨响给震慑,想都不想就接上剧本里的惊呼:「啊……!」
罐子蓦地回过头,就像剧本里所写的一样。但是在阅读文字时,习齐完全不觉得这一瞥有什么可怕。然而现在,在舞台上,在罐子的凝视吓,习齐觉得自己彷佛被蛇盯上的老鼠,全身的细胞都在呼喊着逃亡。
『竭诚请问你一件事——』
他听见罐子说,习齐不由得退后了两步,那是剧本里的台词。习齐接下来应该说:『我会尽我所知的回答,先生。』但是他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罐子朝他逼近的氛围令他窒息,彷佛真的在路上遇见了企图剪断冰箱的疯子。
他的脚不由自主地向后挪一步,察觉他行动的罐子身体晃了一下,下一秒却笑了起来,像是坏掉的弹簧般猛然朝他扑来。
习齐低低尖叫一声,整个人坐倒在地上,罐子在他细白的颈侧举起了右手,当然是没有拿着剪刀,但习齐却觉得利刃就贴在自己的颈动脉旁,他可以感受到铁器的冰冷、还有Tim充满欲望的吐息:
『我有一把剪刀。』
「是……是的。」
习齐脑袋一片空白,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剧本写些什么了。舞台旁的阿耀嗤笑了一声,但是菫和纪宜都专心地盯着舞台。
习齐瞥见女王用手背抵着下颚,以他从未见过的专注表情看着:
『魔鬼告诉我,只要我想,我的剪刀可以剪断任何东西。文件、纸币、上市的股票、东欧的骨瓷,还有染了Chu女血的床单,那边城市里丢弃的、遗忘的一切,我通通可以用这把剪刀剪断。我曾剪断我的妻子、我的父母,剪断他们的手、他的脚,他的心肝肺胆,她肚子里看着我笑的胎儿。但是阁下,竭诚地请求你告诉我——』
罐子直起了身,挂着黑眼圈的双眸在习齐眼前瞠大,唇角勾起扭曲的笑,
『为什么,我剪不断这个垃圾场里的任何东西?』
习齐再也忍受不了,他从舞台上狼狈地爬起,喘息,发着抖,试图从舞台上逃离,甚至从排练室逃离。他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百忙间回头一看,罐子竟四肢着地,像野兽一般地向他追来,朝他的脖子伸手。
他惊叫一声,猛地被罐子从身后抱住,庞大的身躯伏在他的身上,拿着剪刀的手从他的手背滑上他的肩膀。习齐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睁着苍白的双眼凝视着罐子,
有一瞬间他以为罐子真的是疯了,被情人的死给逼疯了,而下一刻他就会真的拔出刀来,一刀戳在他的眼球上:
『——竭诚地请问你,这是为什么?』
「停,到这里。」女王的声音像晨钟,一下子打散了众人心头的重压,习齐听见包括菫学姊在内的吐息声。
罐子很快直起身来,习齐喘息着仰视着他,他就像是刚才的事情全没发生过般,连多看他一眼也没有,单手撩了撩额发,站在舞台上看着女王,
「虞老师,让我演。」他表情十分严肃,一点疯狂的样子也没有,
「让我演Tim,演这出戏。」
14
「让我演Tim,演这出戏。」
女王没有回答他,只是转头望向仍旧睁大着眼的菫:「菫,妳懂了吗?」
习齐看见菫学姊的手微微颤抖,她慢慢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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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了。」她说,又补充一句:「对不起。」
这时候有人敲了排练室的门,一个瘦小、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男人推门进来,手上提着一袋水。习齐后来才知道那是女王的助理,女王叫他Teddy,但大家都叫他熊先生,也是这次的排助之一,据说他是女王历任助理中撑得最久的一个,资历是两年。
「虞老师……」他探了一下头,习齐觉得女王一定常拿剧本之类的东西丢他,所以他开门进来的时候还惯性地闪了一下,「那个……就是,提醒一下,我们的借用时间只到十二点。老、老师可以慢慢来没关系,只是提醒一下。」
看见女王严肃的表情,熊先生丢下水就逃之夭夭。习齐看女王手上一直捏着剧本,像在思考着什么事,过了许久,才闭上了眼睛,
「从这礼拜五开始开始固定排练,时间地点我会叫排助前一天通知。通通不准再给我迟到,谁迟到我就踢谁,听到没有?」
习齐忙跟着一起答「知道了」,罐子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女王不给他插嘴的机会:
「另外,我要严正声明一件事,从现在到公演那天,剧组的人禁烟、禁酒,当然也禁药!要是谁被我发现谁在排演中给我搞这些东西,就给我试试看!」
这话一出,整个排练室立刻哀号声四起。阿耀学长首先发难:
「老大,拜托,禁酒就罢了,禁烟会死耶!要是可以禁两个月,老子早戒了!」女王冷冷地说:「闭嘴!做不到就不要给我上舞台!就算真要抽,也不准给我在排演的时候抽!」他瞪了一眼菫学姊拿在手边的七星,学姊只好懒洋洋地把它收回化妆包里。
他又交代了一些关于角色的注意事项,还有回家工作之类的事宜,但是完全没有提到习齐。然后大家开始收拾起东西、换衣服。「干,我刚还以为罐子老大真的疯了。」习齐听到阿耀一边搬椅子,一边悄声向纪学长说,纪宜的表情也很沉默。
罐子学长还站在舞台线旁边,以一种无言的气势望着女王。女王从地上拿起袋子,灌了一口排助拿来的水,看也不看罐子一眼就走向门口,
「明天晚上八点,来系办公室找我。」
经过罐子身边时,女王忽然低声说。罐子显然吃了一惊,他目送着女王的背影,习齐觉得他身上有某些细胞,在那一瞬间活络了起来。
习齐还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