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罐子在一处海岸线上停了下来,习齐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见的却是一片像残垣般的事物,好像被大火烧过,满地的焦黑。罐子感慨地插着腰,
「罐子和□□,现在变成这样了。」
习齐吓了一跳,从那天之后,他就一直记着这间酒吧,而那声响彻天际的「我们在这里」,到现在都还回荡在他耳际。之后虽然一直没时间去注意,但习齐总想着终有一天,自己还要再来一次这里。
「因为本来就是非法占地,海岸线这一带,都是国家和企业的私有地。□□也跟我说过很多次,他已经早有心理准备会有这么一天。据说是想买下这块地的地主,煽动附近的居民抗议,本来是向政府申请了拆除,没想到拆还没拆,就不知道被谁放把火烧了。新闻是说是不满酒吧吵闹的观光客放的火,天知道呢。」
罐子抿了抿唇,又重新跨上了机车:
「我是听□□说的,他现在人都待在医院了。他说这样也好,因为他……也没剩下几年了,他自己清楚。」
他忽然笑了起来,习齐静静地看着他的笑容,
「大火!Ivy!多华丽的残骸!多适合Tin&Bitch的结束!」他仰天大笑着。
他们又上了机车,像那天一样,沿着海岸线疾驶,白色的沙滩在转弯处现身,没有月亮的夜晚,海潮黑压压的拍上沙滩,竟有一种攫夺人心的神秘感。罐子让机车的大灯开着,和习齐一起走下了沙滩,站在海边看着一片漆黑的大海。
『有的时候,Ivy,我也想过,生存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习齐抬起头来,他们对这出戏的台词已然太熟悉。这是Tim在机器人的独白后,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对Ivy说出的真心话。那是高傲、张狂,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Tim,仅此一次的内心独白。
罐子看着他的神情,又笑了一下,
「之前你在海边的表演,很感动我,我想我至少也该回礼一下。我不喜欢欠人东西。」
习齐没有说话,他看着罐子走向海潮,越走越深,直到水深及膝,
『但我不知道该向谁询问,Ivy,我们的出生,从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那些城市里的人说,出生是上天给母亲的恩赐,我们应对上帝、对父母心怀感激,因为有他们的奉献才有我们。我们要珍惜生命、要善用生命,生命是仅此一次的奇迹,我们要用自己的生命,来还清社会和父母的恩情。』
罐子没有停下脚步,他就像是只勇往直前的小舟,在浪潮间晃了一下,又站直了身体。习齐看着他广阔的背,认识这个男人以来的种种,忽然无比鲜明地涌上脑海。
这个男人的背影,好像总是像这样,即使伤痕累累,但从不屈折。
『但是这不对啊!如果你没有办法决定要不要,怎么能够善用?怎么能够珍惜?就好像你走在路上,忽然有个陌生人硬塞给你一个针插,叫你要好好善用他一样。Ivy,如果我出生的时候,上帝派个天使来问我:喂,小浑球?你想不想出生?我一定马上夺过那把剪我脐带的剪刀,刺入自己未及看见世界的眼球。』
『Ivy,他们跟我说生命很美好,他们说,生命终究会找到希望。但是我找了好久,真的好久,才发现所谓美好,只是对某些人而言美好,而希望不会降临在每个人身上,』
『Ivy,如果出生只是迎接苦难,我该向谁讨回这笔债?是上帝,还是父母?』
接下来Tim的台词应该是,『但他们说:都不是,如果你活得不快乐,那一定是你自己的错。』但是习齐注意到罐子越走越远,越走越深。海水盖上了他的胸膛,淹没到他的脖子,他身后的脚印,早已被海潮给打湿。
即使再怎么恍惚,习齐也知道不对劲,他颠倒地从沙滩上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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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
他跟进海潮里去。罐子仍旧反复着上一句台词,枉顾习齐叫唤地向前继续走。习齐的身高差了罐子一个头,很快就被海水呛了一下,他嘶哑地大叫:
「学长……学长!回来!快回来!」
罐子停住没有动,习齐再也等不住,他两手并滑地扑向罐子,在飘浮的海浪中扯住了他的T恤,随即抱住了他的脖子。
罐子全身都湿了,头发也湿了,习齐咬着牙,硬是用潮水的力量把他往岸上拖,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么和罐子一起葬身大海也不错,但是最终还是把他拖上了岸。
他们一起翻倒在沙滩上。习齐觉得筋疲力尽,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他手脚发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罐子一上岸就抱着膝盖,低着头蜷坐在那里。
习齐喘个不停,直到稍微恢复点体力,才有余力注意罐子。他看见罐子的双肩起伏着,不禁瞪大了眼睛。
「学长……」
罐子在哭,那个骄傲的男人,竟然在哭。
罐子两手都握着拳头,一下一下地击着沙滩,击出些许印子来,微低的脸上全是泪痕。他就像是个被遗弃的孩子般,缩在海潮的一角,不停地、间或夹杂着嘶哑呜咽地哭着,仔细去听,还能听见他压抑的呼吸声。
习齐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旁观罐子的哭泣。
半晌他站了起来,走到罐子的身上,一语不发地低下头,从上面抱住了他的臂,和他湿透的身躯相拥着。
他始终没有开口。刚才为什么不停下来?为什么要哭?习齐什么都没有问。
他只是觉得,心头有一块地方,忽然变得平静、澄澈了。
然后,终于到了公演前一夜。
***
没有人发现肖瑜死亡的事。就连肖桓也没有打电话给他,也没有像习齐所预想的,第二天就有警察来敲他的门,后面带着肖瑜被泥土濡湿的尸体,请他好好说明。
如此顺利,反而像是个大玩笑一样。一个人死了,一个人从世界上永远消失了,但他也好、这个世界也好,竟还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介希的公演刚好在这一天,那天一早,习齐就接到了介希的简讯,威胁他不管多忙一定要来露个脸,还说要介绍女人给他认识。
他把那张皱得不成样子的票拿在手心,抚平他的纹路,和女王请了短假,到了学校附近的StoneHause。
去的时候,那里已经人山人海了。习齐有些讶异,没想到介希的乐团还满有人气的,他知道介希的人缘其实很好,除了他以外还有不少朋友。还有人拿着海报,上面写着介希的团名「Sing to Death」,在门口疯狂地喊叫着:
「Sing,Sing,Sing!Sing to Death!」
原来正常的世界、属于城市市民的世界,还是不断在运转着,而且始终如一。
习齐看到有不少人真的裸体上阵,因为票价要三百块,对大部份学生而言真的满贵的。而且乐团的规定很松,只要身上覆盖的不是衣物就可以进场,所以不少男人跨下围着毛巾、披着帆布就英勇上阵。
还有个女的在胸部绑毛巾,被人从旁边拉掉,顿时整个表演台下一片笑闹声。
习齐把票拿给入口的人看,那个人眉毛上穿了环,是个满漂亮的男孩子,看了他的票一眼,就很高兴地说:
「你是阿希的朋友对吧?他有替你留位置喔!啊,我是团里的鼓手,叫阿飘,常常听他提起你。你跟他说的一样,长得很可爱呢!」
习齐被阿飘带到座位上,那是舞台斜前方的位置,远离人群,却又能清楚看见舞台上人的英姿。阿飘送上了一杯调酒果汁,说是特别招待的,就跑到后台准备去了。
布幕拉开了,灯光打下来。习齐看见介希穿着十足的重金属装扮,全黑的盔甲型上衣,上面还有机器战警般的雕纹,外面则罩了一件毛绒绒的亮皮大衣。脸上的妆也很炫,眼影化了加强恐怖效果的紫红色,连头发也用发胶束得老高,上面插着怒张的铁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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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出场,站在最前排的女生就尖叫起来,介希也非常率性地大步向前:
「大家!」
他用近乎嘶吼的声音说,旁边的吉他手用手划了一下硬弦,发出刺耳的电音声,全场立刻响起了巨大的欢呼:
「大家现在冷吗?」
「不冷!」
习齐周围都是震耳欲聋的回应,让他也不由得苦笑起来。介希又问了一次,气氛整个热了起来。他把手举起来,指向StoneHause的天穹:
「我们是谁?」
「Sing to Death!」
「听不到,我们是谁!」
「Sing to Death!」
「准备好了吗?那就脱光你们的衣服、张大你们的耳朵!和我们一起唱—到—死!」
KeyBoard瞬间下了音乐,鼓手也跟进。习齐看见舞台上的介希回头看了他女友一眼,嘶吼般地唱出了第一声,顿时尖叫声淹没了整个小酒吧。习齐被那富有节奏的拍子震得一晃一晃,手中酒液也随之荡漾,观众的拍手声,几乎要把StoneHause的屋顶掀翻。
多么美的景象,多么美的人间。
习齐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舞台上奋力演唱的介希,还有底下跟着摇摆、欢笑的人群。他就这样看了很久,看着介希唱了一首又一首,在舞台上挥洒着汗水、挥洒着青春,唱到途中介希应和着人群,衣服一件一件地脱,最后甚至打了赤膊了。
灯光下好友的双眸,看起来好快乐、好耀眼。
当中还有一首是献给兰姊的歌。演唱之前,介希用低沉的嗓音严肃地说:
「这首歌,我要献给一个笨蛋,她是我一辈子最爱的笨蛋。」唱的时候,习齐看见他的眼眶明显泛红了。唱完的同时台下报以最热烈的掌声,连同乐团的人都放下乐器鼓掌致敬。还有女孩子亲切地喊:「阿希帅哥,不要哭!」让介希不禁含着泪笑了。
直到最后一首安可曲,介希在亲友团的逼迫下,抱着小咩场起了情歌,全场又是笑声又是欢呼,洋溢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中。习齐才从座位上站起来,放下了酒杯。
「再见了,阿希。」
他看着拥着小咩亲吻的介希,微笑着轻声说道。
舞台上的介希忽然停下了麦克风,往酒吧的后门看了一眼。那个鼓手男孩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阿希?」
介希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总觉得,刚才有人在和我说话。」
「和你说话?这么吵谁听得到啊?」怀里的小咩笑着说。介希抓了抓头,把视线收回来说道:「不知道,大概是太嗨,出现幻觉了也说不一定。」小咩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说:「你又没跟人家嗑药,幻什么觉啊?」
介希嘿嘿地贼笑了一声,忽然抓住麦克风大吼起来:
「各位!想不想看老子舌吻啊?」
全场立刻欢声雷动起来,小咩红着脸大声抗议,但很快被淹没在鼓躁声和介希的笑声中,过了一会儿,连抗议的声音都没有了。
习齐一个人,回到了罐子的公寓。
女王在解散前耳提面命,说是一定要早点睡,不可以去鬼混,烟或是酒一律不准乱碰,接下来一整天都要做最后的Check和彩排,因此需要大量的体力。他还特别盯紧罐子,叫他务必要保持最佳状态。
他把介鱼送他的蘑菇玻璃罐拿出来,放在桌上。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蘑菇,再一次痴痴地傻笑起来。
他看着玻璃罐思考着,如果把罐子打碎的话,用玻璃碎片割破手腕的话,应该死得了吧?可是割腕太过痛苦,习齐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勇气用碎片割断喉咙,如果这样做的话,血一定会喷出来吧。看着自己的鲜血不断地涌出身体,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他在罐子排演的袋子里找到了练习用的道具剪刀,可惜尖端是钝的,刀刃的利度也只能剪纸,拿来自杀的话恐怕有点困难。
要是肖瑜那把枪没有埋起来,那就容易多了。
他死了之后,罐子应该会帮他通知肖桓他们吧?要不然女王也会。
肖桓会是什么表情呢?会是难过?还是松了口气?
而小斋也回知道吧?想起习斋,习齐的胸口再一次闷痛起来,眼泪也跟着滚下脸颊,他最放不下的人,就是这个盲眼的弟弟,而现在他又双脚瘫痪了。虽然习齐相信,习斋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都能坚强地活下,但他仍然感到心酸,感到内疚。
小斋,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但是哥哥真的撑不住了,撑不下去了。
你的齐哥,是个懦弱的浑蛋,请永远不要原谅他。
对不起,学长,虽然你总叫我不要这样叫你,就当是你从来不肯叫我本名的回敬吧!对不起,最终还是毁了你和Knob的公演。
他想着应该要写一封遗书,向肖桓他们交代肖瑜死亡的经过,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