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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突然站起身,动作猛烈得几乎让小艇晃了起来,差点儿侧翻。“什么?你说什么?再说一边,约翰,我想再听一遍。”
显然约翰以为罗兰只是没听清楚他的话,这次他十分费力地尽量把每个字都发得宇正腔圆。“被毁得一塌糊涂,就像核战争的幸存者,或者被辐射过的。”
“突变异种,”罗兰喃喃说道。“我想他说的是突变异种。在这座镇子里。”
埃蒂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剌德城的戈嫘人和陴猷布人,畸形的蜂巢和深谷里的巨型爬虫。
约翰熄灭发动机。他们三个就这么坐在船上,听着水波静静拍打在金属船身上。
“突变异种,”老兄弟重复了一遍,仿佛在细细品尝这四个字。“是啊,我猜这个名字再适合他们不过了。但不仅是他们,还有一些动物,那种我们这一带从没见过的鸟儿。不过让人们谈论得最多的、最担心的还是时空闯客。唐尼·卢赛特给他在杜克大学的一个熟人打了电话,那个熟人又去咨询了他们灵异研究的专家——真有意思,一所正宗大学里面居然会有这种机构,不过显然就是有——灵异研究的一位女士说那些人应该被称做时空闯客。如果他们又突然消失的话——他们总是就这么消失了,除了一个家伙最后死在了东斯通翰姆的村子里——他们就叫做出走者。那个女士说许多研究这种现象的科学家——我猜你们会叫他们科学家,不过我知道很多人可不以为然——相信他们是来自别个星球的天外来客,太空船把他们送下来,后来又把他们接回去,但是大多数人认为他们穿越时空来到这里,或者来自与我们这个世界平行存在的其他世界。”
“这种事情有多久了?”埃蒂问。“这些时空闯客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噢,两三年了吧,而且愈演愈烈。我自己亲眼见过一对这样的时空闯客,还见过一个秃顶女人,额头中央长着第三只眼,不断向外冒血。但他们都离得太远。你们俩是最近的。”
约翰双膝跪地,向他们前倾过去,一对眸子(同罗兰的一样蓝)闪着精光。水波拍打着船身,埃蒂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再抓住约翰的手看看还会发生什么。迪伦还有一首歌名叫《约翰娜的幻觉》,虽然埃蒂企盼的并非约翰娜的幻觉,不过至少名字够接近了。
“是啊,”约翰还在说,“你们俩绝对是近距离大特写。现在,我会尽力帮助你们,因为我一点儿都不觉得你们是坏人(虽然我也要坦白说,我可从没见过刚才那样的枪战),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时空闯客?”
罗兰和埃蒂再次交换了眼神,最后罗兰答道。“是的,我想我们是。”
“上帝啊,”约翰轻唤出声。敬畏的表情让他那张刻满皱纹的脸变得孩子气。“时空闯客!那你们是从哪儿来的,能告诉我吗?”他看向埃蒂,得意地笑了起来:“可不要告诉我是布鲁克林。”
“可我真的是从布鲁克林来的,”埃蒂说。只不过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布鲁克林。他已经领悟,在他原来的世界里,《小火车查理》的作者名叫贝丽尔·埃文斯,而在这儿作者变成了克劳迪亚·Y·伊纳兹·贝彻曼。贝丽尔·埃文斯听起来如假包换,可克劳迪亚·Y·伊纳兹?贝彻曼给人感觉就像一张三美元的纸币,假得不能再假了,然而埃蒂越来越相信贝彻曼才是真正的名字。为什么呢?因为那名字来自这个世界。
“但我真的是从布鲁克林来的。只是……怎么说呢……不是同一个。”
约翰·卡伦仍然一脸孩童般的好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俩。“其他那些家伙呢?伏击你们的家伙?他们是……?”
“不是,”罗兰打断了他。“他们不是。没时间解释了,约翰——现在不行。”他小心地抬起脚,轻微的疼痛让他微微退缩,接着他抓住头顶的横梁,离开小艇上了岸。约翰跟着上了岸。埃蒂最后,靠另外两人把他拉上去。他右腿的疼痛减轻了一些,但还是很麻木,不能弯曲。
“我们先去你的地方,”罗兰说。“我们急着找一个人。希望你能帮我们找到他。”
也许他能帮我们的不仅仅是找人,埃蒂边琢磨边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们重新走回阳光下,腿上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咬紧牙关。
那一刻埃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甚至愿意为了几粒阿司匹林亲手杀死一名圣徒。
唱:考玛辣——面包——发酵!
他们先下地狱再上天堂!
扳机扣动,硝烟正浓,
你就得把它戳进烤箱。
和:考玛辣——来——七遍!
加点盐让面包发酵!
烘得火热再降温变凉,
最后把它戳进烤箱。
第八章 投掷游戏
1
一九八四年到一九八五年的那个冬天,埃蒂在海洛因的泥潭里陷得越来越深,起初吸毒只是玩玩,后来却逐渐演变成难戒的毒瘾。就在那段日子,亨利·迪恩遇见了一个女孩儿,迅速坠入情网。在埃蒂看来,希尔薇娅·古德欧弗是个臭醺醺的姑娘(腋下散发着狐臭,两片活脱脱像米克·杰格①的厚唇喷出令人作呕的口气),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因为亨利觉得她貌美如花,埃蒂可不愿伤亨利的心。那个冬天,这对年轻的恋人大多时间都花在在康尼岛的海边吹风,或者坐在时代广场电影院的最后一排大嚼着爆米花或花生米卿卿我我。
埃蒂对新闯入亨利生活的这个人倒也看得挺透;如果亨利能忍受她的口臭,和希尔薇娅·古德欧弗舌齿相缠地深吻,那么也没有容他置喙的余地了。在那最灰暗的三个月,埃蒂就一个人躲在迪恩家的公寓里嗑药。他没一点儿不自在;事实上,还挺喜欢就这么一个人待着。要是亨利在的话,他肯定坚持要看电视,还会不断地揶揄埃蒂喜欢的故事片。(“噢上帝!埃蒂又要开始看他的小故事了,精灵啊,半兽淫,还有可爱的侏儒!”)亨利总是把半兽人说成半兽淫,总是把树妖叫做“那些会走路的大素,”他觉得这些编造出来的垃圾非常奇怪。有时候埃蒂还试着告诉他下午电视里放的那些货色也真实不到哪里去,但是亨利充耳不闻;他只对《综合医院》里那对恶毒的双胞胎和《指路明灯》②里同样恶毒的后母津津乐道。
在许多方面,亨利·迪恩伟大的罗曼史——最终结局是希尔薇娅·古德欧弗从亨利的皮夹子里面偷了九十美元,留下一张写着对不起,亨利的纸条后和前男友远走高飞——对埃蒂是一种解脱。他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放着约翰·吉尔古德导演的电影,读托尔金的《魔戒》三步曲,跟着佛罗多和他的朋友山姆深入黑暗森林和魔瑞亚矿洞。
他一直很喜欢霍比特人,觉得如果自己余生能在霍比特村度过肯定会非常幸福,那里最多只有烟草,也没有一直以欺负弟弟为乐的大哥哥。令人惊讶的是,约翰·卡伦坐落在树林里的小木屋倏地把他拉回到过去那段与毒品为伴的黑暗日子,大概是因为小木屋让人感觉就是霍比特人的家。客厅里家具不多,但非常整洁:一张沙发,两张软凳,扶手和椅背上覆着装饰用的白纱。墙上挂着镶金边的镜框,里面黑白照片上肯定是卡伦的兄弟,对面墙上挂着的照片上则肯定是他的祖父母。墙上还挂着东斯通翰姆志愿者消防队颁发的感谢状。笼子里有一只小鹦鹉,壁炉边躺着一只猫。他们进屋的时候小猫微微抬起头,一对碧绿的眼珠子冲来人盯了一会儿,然后一溜烟跑进了后面的卧室。卡伦的安乐椅旁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有两只烟斗,一只是玉米棒子做成的,另一只则是欧石楠木做成的。屋里有一台老式的收录机(那种有多频率刻度盘和一个调频大旋钮的收录机),但是没有电视。房间散发出烟草和肉香混合的气味。虽然小屋干净整洁,但只消一眼你就能看出住在这里的男主人没有结婚,约翰·卡伦的客厅几乎正在高唱单身贵族的欢乐。
“你的腿怎么样?”约翰问。“看起来血已经不流了,不过你的伤口很深啊。”
埃蒂笑了起来。“的确疼得厉害,但是我还能走。应该还不算太倒霉。”
“里面有卫生间,如果你想洗洗的话,”卡伦指指里屋。
“唔,最好洗洗。”埃蒂回答。
洗伤口很疼,但也让他的心放了下来。腿上伤口确实很深,但肯定没伤到骨头。胳膊上的伤更没什么大问题;子弹从正中穿了出去,感谢上帝。埃蒂在卡伦的药箱里找到一瓶双氧水,把双氧水倒在子弹穿出的洞里,顿时痛得龇牙咧嘴。接着他趁自己的勇气还没消退,继续用药水处理了腿上的伤口和头部的刮伤。他努力回忆佛罗多和山姆有没有面对过双氧水这样的恐怖疼痛,哪怕近似的。噢,不过当然,有精灵替他们医治,不是吗?
“我有样东西,大概能帮你,”等埃蒂出来,卡伦说。老兄弟闪身走进旁边的房间,不一会儿拿出一个棕色的药瓶,里面有三个药片。他把药片倒进埃蒂手心,说,“这是去年冬天我在冰上摔断锁骨后开的药剩下来的。羟考酮,它叫。不知道有没有过期,不过——”
埃蒂脸色一亮。“羟考酮,啊?”还没等约翰·卡伦答话,他就一口把药片吞了进去。
“你难道不要喝点儿水吗,小伙子?”
“不用,”埃蒂兴奋地嚼着药片。“我搞得定。”
壁炉边的方桌旁立着一个玻璃柜,里面整齐地排列着棒球,埃蒂走过去凑近一看。“噢上帝啊,”他大叫起来,“你居然有梅尔·帕诺签名的棒球!还有莱弗提·格洛!真他妈的!”
“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卡伦拿起烟斗,答道。“你再看看顶上那层。”他从边桌的抽屉里拿出一撮阿尔伯特王子牌的烟草,塞进烟斗。他瞥见罗兰正盯着他。“你也抽烟?”
罗兰点点头,从衬衫口袋里拿出一片烟叶。“也许我可以自己卷一只。”
“哦,我的招待可会比这个好,”卡伦说完又离开了房间。里面是一间书房,还没储藏室大。尽管摆放的书桌算得上迷你型,卡伦还是得侧着身子才能走进去。
“真他妈的,”埃蒂看着卡伦说的那个棒球。“竟然是贝贝·鲁斯的亲笔签名。”
“嗯哼,”卡伦回应道。“而且在他加入纽约扬基队之前,扬基的签名我还看不上呢。那时鲁斯还在为波士顿红袜队效力……”他突然打住。“在这儿,我就知道我还有。我妈妈常说,可能有些陈,不过总比没有的好。给你,先生。我侄子留在这儿的,不过反正他也还没到能抽烟的年纪。”
卡伦递给枪侠一盒装满四分之三的香烟。罗兰若有所思地来回翻转烟盒,指着盒子上的商标问道:“图上画的是单峰驼,不过上面写的不是这个词,对不对?”
卡伦对罗兰笑笑,有些谨慎,有些好奇。“不,”他答道。“那个词是骆驼,不过意思都一样。”
“哦,”罗兰努力表现出明白的神色。他抽出一根香烟,仔细打量了滤嘴一番,最后把烟草那头儿放进嘴里。
“不,反过来,”卡伦连忙提醒。
“真的?”
“当然。”
“上帝,罗兰!他竟然还有巴比·多尔……两个泰德·威廉姆斯签名的球……一个强尼·佩斯基……一个弗兰克·梅尔隆……”
“这些名字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是不是?”约翰·卡伦问罗兰。
“嗯,”罗兰说。“我朋友……谢谢你。”他接过卡伦递过来的火柴,点燃香烟。“我朋友好久没回来了。我猜他一直很牵挂这一切。”
“上帝啊,”卡伦感叹。“时空闯客!我家里来了时空闯客!简直不敢相信!”
“怎么没有杜威·伊文斯?”埃蒂问。“你没有杜威·伊文斯签名的棒球。”
“什么?”卡伦反问,带着浓重的缅因口音。
“哦,也许他们这时还没开始这么叫他,”埃蒂几乎是自言自语。“德怀特·伊文斯呢?那个右翼手?”
“噢。”卡伦微微颔首。“我只收集最棒球员的签名,难道你不知道吗?”
“杜威绝对出类拔萃,相信我,”埃蒂说。“也许现在他还没有资格进约翰·卡伦的名人堂,但是再等几年,等到一九八六年。顺便说一句,约翰,同是棒球迷,我想告诉你两个词,想听听吗?”
“当然,”卡伦回答。他发这两个字的方式和卡拉人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罗兰深吸了一口香烟,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皱起眉头,仔细打量起手里的香烟。
“罗杰·克里门斯,”埃蒂说。“记住这个名字。”
“克里门斯,”约翰·卡伦重复了一遍,一头雾水。这时在基沃丁湖的对岸,更多警车鸣笛尖啸而过。“罗杰·克里门斯,好的,我记住了。他是谁?”
“你会想要他的签名的,就放在这儿,”埃蒂边说边敲了敲柜子。“也许就放在贝贝·鲁斯的同一层。”
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