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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也是那时被杀的。熬拜特地派遣兵部尚书苏纳海,到福建泉州南安县,去挖了郑家
的祖坟。”
韦小宝道:“熬拜自称是勇士,这样干法可无聊得很。有本事的,就跟国姓爷真
刀真枪去打一仗。将沿海百姓迁入内地,不是明摆怕了人家么?皇上爱惜百姓,黄梧的
计策倘若呈到了皇上手里,非砍了他脑袋不可。”施琅道:“正是。黄梧死得早,算是
他运气。”
林兴珠道:“郑太师去世的消息传到台湾,国姓爷怕动摇军心,说道这是谣言,
不得轻信,可是据亲兵说,国姓爷常常半夜里痛哭。国姓爷又对陈军师和几位大将说,
黄梧这几条计策果真毒辣厉害,幸好是东征台湾,否则十余万大军终究不能在金门、厦
门立足。那时我们围攻已久,红毛兵几次想突围,都给打了回去。于是国姓爷传下将令,
过年之前定要攻下热来遮城。”转头问洪朝:“是十一月二十二那天总攻,是不是?”
洪朝道:“是,那天大风大雨,我军各处土垒的大炮一奇猛轰,打坏了城墙一角,
城东城西的碉堡也打破了。红毛鬼拼命冲出,死了几百人后还是退了回去。于是红毛太
守撰一竖白旗投降。那时台湾的中国人都要报仇,要将红毛鬼杀得干干净净。国姓爷向
众百姓开导,我们中国是礼仪之邦,敌人投降了就不能再杀,准许红毛太守签署降书一
十四款,率领残兵败将上船离台,逃去巴达维亚。红毛鬼自明朝天启四年占据台湾,一
共占了三十八年,到这一年永历十五年。。。也就是大清顺治十八年十一月二十九,台
湾重回中国版图。”
林兴珠道:“国姓爷下了将令,不许杀投降了的红毛兵,但中国百姓实在气不过,
纷纷向他们唾口沫,投石子。小孩子还编了歌儿来唱。红毛兵个个断手折腿,垂头丧气,
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他们兵船开走的时候,升起了旗又降下,再放礼炮,说是向国姓爷
拜谢不杀之恩。”韦小宝道:“好!我们中国人真是大大的威风。红毛鬼炮火这么厉害,
打下台湾,那实在不容易,不容易!”洪朝道:“那热来遮城,国姓爷改名为安平镇,
普罗民遮城改名为承天府,自此永为台湾的重镇。”
路副将插口道:“施军门取台湾,走的也是当年国姓爷的老路,从鹿耳门进去。。。”
韦小宝挥手拦住他话头,打了个大大呵欠,说道:“中国人打得红毛鬼落海而逃,那才
听得过瘾,自己人打自己人嘛,左右也不过是这么一回事。施将军,咱们酒也喝得差不
多了,这就散了罢。”施琅站起身来,说道:“是。多谢爵爷赐饭,卑职告辞。”
韦小宝回入内堂,说起如何拦住施琅的话头,总之是不让他自夸取台的战功,六
位夫人听了都感好笑。只有阿珂默默无言,心想当年若是嫁了郑克爽,势须随他一同被
俘,去了北京,亡国妾妇,难免大受屈辱。当日眼见郑克爽乘小艇离通吃岛,于他生死
存亡就已浑不关心,此时听到他失国降敌,更不在意下,回忆前尘,自己竟能如此为他
风采容貌所迷,明知此人是个没骨头、没出息的纨绔子弟,自己偏生就如瞎了眼睛一般,
对他一往情深,此刻想来,兀自深感羞惭。
公主道:“皇帝哥哥待人太也宽厚,郑克爽这家伙投降了,居然还封他个一等公,
爵位还在小宝之上,可教人好生不服气。”
韦小宝摇手道:“不打紧,不打紧。国姓爷是位大大的英雄好汉,皇上瞧在国姓
爷的面上,才封他孙子做个一等公。单凭郑克爽自己的本事,只好封个一等毛毛虫罢了。”
次日中午; 韦小宝单请林兴珠,洪朝二人小宴; 问起施琅取台的经过。
原来清军台军在澎湖牛心湾、鸡笼屿血战数日; 施琅第一天打了败仗; 后来清军
水师援兵开到; 又再大战; 台湾船只被焚大败; 将士死伤万余人; 战舰或沉或焚; 损失
三百余艘。刘国轩率残兵退回台湾。
施琅率水师攻台,鹿耳门水浅,战船不能驶入,在海上泊了十二日,正自无计可
施,忽然大雾弥天,潮水大涨,清军战船一齐涌入。台湾上下无不大惊,都说:“当年
国姓爷因鹿耳门潮涨而得台,现今鹿耳门潮水又涨,天险已失,这是天意使然,再打也
也没用了。”
郑克爽得知清军舟师开进鹿耳门,早吓得慌了手脚,冯锡范劝他投降,自然一口
答应,只是生怕施琅要报私仇,为难郑氏子孙,好生踌躇。当下刘国轩致书施琅,说道
投降可以,但国姓爷的子孙必须保全,否则全台军民感念国姓爷的恩义,宁可战至最后
一人。施琅立即答复,保证决不计较旧怨,否则天人共弃,绝子绝孙。于是郑克爽、冯
锡范、刘国轩率领台湾文武百官投降。
明朝宗室宁靖王朱术桂自杀殉国,妾五人同殉死节,明嗣至此而绝。
韦小宝心想:“这位明朝皇帝的末代子孙自杀殉国,有五个老婆跟着他一起死。
我韦小宝如果自杀,我那七个老婆中不知有几个相陪?双儿是一定陪的,公主是一定恕
不奉陪的。其余五个,多半要掷掷骰子,再定死活。方怡掷骰子时定要作弊,叫我这死
人做羊牯。”
林兴珠又说,施琅带兵登陆后,倒也守信,并不难为郑氏子孙,还亲自到郑成功
的延平王庙去致祭,痛哭了一场。洪朝道:“他祭文中有几句话说:「自同安侯入台,
台地始有居人。逮赐姓启土,始为岩疆,莫敢谁何?今琅赖天子威灵,将帅之力,克有
兹土,不辞灭国之诛,所以忠朝廷而报父兄之职分也。独琅起卒伍,与赐姓有鱼水之欢,
中间微隙,酿成大戾。琅与赐姓翦为仇鬲,情犹臣主。庐中穷士,义所不为。公义私恩,
如此而已。」这几句话倒也传诵一时。”韦小宝问:“他叽哩咕噜的说些什么?”洪朝
道:“「庐中穷士」就是伍子胥,当年伍子胥灭了楚国,将楚平王的尸体从坟里掘出来,
鞭尸三百,以报杀父杀兄之仇。施琅说他决不干这种事。”
韦小宝冷笑道:“哼,他敢么?国姓爷虽已死了,他还是怕得要命。他败了郑家
基业,只怕国姓爷的英魂找他为难,于是去国姓爷庙里磕头求情。这人奸猾得很,你们
别上了他的当。”林洪二人齐声称是。
韦小宝道:“伍子胥的故事,我倒也在戏文里看过的, 有一出戏伍子胥过昭关,
一夜之间把头发吓得白了,是不是?”洪朝道:“是,是。爵爷记性真好。”韦小宝很
久没听人说故事了,当下问起伍子胥的前后事迹。难得这洪朝当年考过秀才,虽然没考
上,肚里却着实有些墨水,于是一五一十的详细说了。韦小宝听得津津有味,说道:
“我在这荒岛上,实在无聊得紧,幸亏两位前来给我说故事解闷。最好你们多住几天,
不忙便去。”
林兴珠道:“我们是台湾降将,昨天说话中可得罪了施将军。施将军要对付我们,
便如捏死两只蚂蚁,只须随便加一个心怀反覆、图谋不轨的罪名,立刻便可先斩后奏。
就算斩了不奏,也不会有人追问。韦大人,请你跟施将军说说,就留了我们二人服侍你
罢。”韦小宝大喜,问道:“洪大哥你以为如何?”洪朝道:“昨儿晚上卑职和林大哥
仔细商量,若不得韦大人救命,我二人势必死无葬身之地。”韦小宝道:“二位跟了我,
一切可得听我的。”林洪二人一齐躬身,说道:“韦大人不论吩咐什么,卑职唯命是从。”
韦小宝甚喜,心想:“有了这两个好帮手,就有法子离开这鬼地方了。”
康熙派彭参将带兵守卫通吃岛,事先曾有严旨,决不能让韦小宝及其家人离岛一
步。彭参将脑筋并不甚灵,也无多大本事,但对皇上的圣旨,却是连杀他十七八次头也
不敢有丝毫违背。康熙要他牢牢的看守,他便牢牢的看守。韦小宝要取他性命,只是一
举手之劳,但就算将这五百零一名看守的兵将杀得干干净净,没有船只,终究不能离岛。
林洪二人是水师宿将,弄船航海,必有本事。
当晚又宴请施琅,这次只邀林兴珠、洪朝二人作陪。说了一会闲话,韦小宝道:
“施将军,你在这里总得住上一两个月罢?”施琅道:“卑职原想多住些日子,好常常
听大人教诲。不过台湾初定,不能离开太久,明天就要向大人告辞了。”韦小宝道:“你
说想多些日子跟我在一起,好常常听我教诲,不知是真话呢,还是说来讨我欢喜的?”
施琅道:“自然千真万确,是卑职打心坎里说出来的话。当年卑职追随大人,兵驻通吃
岛,炮轰神龙教,每日里恭聆大人教导,跟着大人一起喝酒赌钱说笑话,那样的日子,
可开心得很了。”
韦小宝笑道:“如果能再过那样的日子,你开不开心?”施琅道:“那自然开心
啊。日后皇上派了大人军国重任的大差事,卑职还是要讨令跟随大人的。”韦小宝点头
道:“那很容易,你要追随我,听我说笑话,半点儿也不难。咱们明天就一起去台湾罢。”
施琅大吃一惊,站起身来,颤声道:“这。。。这。。。这件事未奉皇上圣旨,
卑职不敢奉命。还请。。。还请大人原谅。”
韦小宝笑道:“我又不是去台湾想干什么,只是听你们说得热闹,国姓爷在台南、
台北开疆辟土,新造了一个花花世界,我想亲眼瞧瞧。到了台湾,你不是就可常常听到
我的教诲么?这话是你自己亲口说的。我不过看你为人很好,从前又跟过我,咱们是老
上司、老部下,交情非同寻常,这才勉强想个法子,来答应你的请求。我去台湾玩玩,
一两个月就回来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皇上也不会知道。”
施琅神色尴尬,躬身道:“韦大人,这件事实在为难得很了。大人有命,卑职本
当遵奉,只不过倘若皇上怪罪下来,实有大大的不便。卑职如果不奏告,那是犯了欺君
大罪,卑职是万万不敢的。”
韦小宝笑道:“请坐,请坐,施将军,你既不肯,那也是小事一椿,不用再说了。”
施琅如释重负,连声称是,坐回席中。韦小宝笑道:“说到欺君之罪,不瞒你说,我欺
瞒皇上的事倒也做过几椿,不过皇上宽宏大量,知道之后也不过骂上几句,没什么大不
了的。”施琅道:“是,是。大家都说,皇上对韦大人深恩厚泽,真是异数。君臣如此
投缘,实是旷古未有。但像卑职这种没福分的小将外臣,那是万万不敢跟韦大人学的。”
韦小宝微笑道:“施将军嘴里说得好象十分胆小,其实我瞧啊,你的胆子倒是很
大的。听说施将军攻下台湾后,做了一篇祭文去祭国姓爷,可是有的?”
施琅道:“回大人:『国姓爷』这三字,是说不得的了,现下的国姓是爱新觉罗。
咱们提到郑成功时,要是说得客气些,只能说是「前明赐姓」。因此卑职的那篇祭文中,
只说「赐姓」二字,决计不敢大胆犯忌。”他料知不答应带同韦小宝去台湾,这小鬼必
定鸡蛋里找骨头,硬要寻自己的岔子。『国姓爷』三字是大家都说惯了的,可是郑成功
得明朝赐姓为朱,他的国姓是明朝的国姓,不是清朝的国姓,韦小宝倘若抓住这三个字
大做文章,说他念念不忘姓朱是国姓,申报朝廷,这件事可大可小,说不定会酿成大祸,
因此上抢先辩白。
其实韦小宝没半点学问,这些字眼上的关节,他说什么也想不到,经施琅一辩,
反而抓到了把柄,说道:“施将军曾受明朝的爵禄,念念不忘前朝的赐姓,那也怪不得。
倘若真是忠于我大清,应当称郑成功为『逆姓』、『匪姓』、『狗姓』才是。”
施琅低头不语,心中虽十二分的不以为然,但觉不宜就此事和他多所辩论,称郑
成功为『赐姓』,果然还是不免有不忘前朝之意。
韦小宝道:“施将军那篇祭文,定是做得十分好的了,念给我听听成不成?”
施琅只会带兵打仗,那里会做什么祭文,这篇祭文是他幕僚中一名师爷做的。这
师爷颇有才情,这篇祭文做得情文并茂,辞意恳切,施琅曾听不少人赞扬,心中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