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气候早已变暖,苏珊娜亲手缝制的鹿皮手套也不需要天天戴了,但罗兰那天早上却一直带着,此刻正揣在皮带间。他取下一只来,把不分五指的上半截切去,以便仅存的两根手指可以伸出去。剩下的半截手套至少可以保护手掌心不被刺破。他戴上半截手套,剩下的那支枪则握在左手里,单腿跪坐着凝神片刻,直盯着那朵最近的玫瑰。一朵够了吗?他想,一定要够。因为下一朵远在六英尺之外。
派屈克扳着他的肩膀,疯了似的甩着脑袋。
“我必须去,”罗兰说,当然只能如此。这是他的职责,不是派屈克的,一开始他想让男孩去摘花就是不对的。如果他顺利摘到花,皆大欢喜;而如果他失手了,死在卡-无蕊边上,至少那可怕的威逼利诱之声可以就此停歇。
枪侠深吸一口气,一跃而出扑向玫瑰。就在这当口,派屈克克又死命拽住他,想把他拉回来。结果,他揪住罗兰兽皮衣的一角,绊扯了他。罗兰因此一趔趄,倒在一旁。手中的枪也跌落进了高高的草丛。血王尖叫一声(枪侠听出来,那是兼具胜利希望和暴怒的咆哮),随之传来一枚鬼飞球升空的啸音。罗兰探出戴着半截手套的右手,把玫瑰花杆紧紧攥住。玫瑰刺穿透鹿皮,好像那不过是层蛛网,紧接着刺入了他的掌心。剧痛难忍,但玫瑰的歌声依然甜美动人。他看见了金灿灿的花蕊深处,如一轮骄阳放射光芒。甚或是一百万个太阳吧。同时,热烘烘的鲜血聚往掌心,顺着两根手指滴下来。血浸透了手套,如同另一朵玫瑰徐徐绽放在揉皱的棕色鹿皮上。可是,还有一枚夺人性命的鬼飞球正在飞来,呼啸声盖住了玫瑰的歌声,在他的脑海里轰鸣不止,几乎要撕开天灵盖。
花茎始终不曾被折断。花被连根带土一起掀出。罗兰攥着花翻身滚向左侧,抓过左轮,连瞄准都不用就扣动了扳机。他打心眼里知道,已经没工夫瞄准了。这次爆炸十分剧烈,热浪仿佛龙卷风般迎面扑来。
太近了。太险了,这一次。
血王因失败而怒吼——“呃呃呃呃呃呃呃呃!”——随之而来的是接连几发飞弹。派屈克埋头蜷在金字塔下。罗兰用淌血的右手紧握玫瑰,翻身仰卧着扬起左轮,等待着飞弹轮番袭来。不出所料,他消灭了一枚、两枚、三枚。
“还在这里呢!”他冲着老国王那边高喊。“还活着呢,老不死的鬼东西,愿你心满意足!”
血王气得乱叫一通,虽听来恐怖之极,却不见有更多的飞弹。
“现在你有了一朵玫瑰!”他厉声叫着,“罗兰,好好听听吧!听仔细点,因为玫瑰也在唱同一首歌!听听吧,考玛辣—来呀—来呀!”
正是那首歌如泰山压顶般震撼于罗兰的心神脑体。歌声仿佛沿着神经暴烈燃烧。他抓住派屈克,揪着他转过脸来。“来吧,”他说,“派屈克,为了我的命。为了每一个替我牺牲、让我继续的男人和女人。”
还有孩子,他心想,看到记忆中的杰克。杰克仿佛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又隐去了。
他凝视着哑男孩惊恐万状的双眼。“完成你的画!让我亲眼看到,你能完成它。”
10
此刻罗兰目睹之事令人惊叹:派屈克接过玫瑰后,没有被刺伤。连一道印痕都不曾划下。罗兰用牙齿咬下被割破的手套,发现不止是自己的掌心被狠狠划出了血道子,甚至还有一根手指,被割得只剩下筋腱相连。手指如同要沉睡般垂挂下来。但派屈克却不为其所伤。那些锋利的花刺一点儿没有伤害他。而且,他眼中的惊恐也消失殆尽。他看看玫瑰再转而看着画作,带着一脸温柔来回地端详着,估算着。
“罗兰!你在磨蹭什么?过来吧,枪侠,黄昏都快变成黑夜了!”
是的,他会过去的。不管以什么方式。想到这一点,他不知为何轻松了许多,不再战栗不已地感觉备受煎熬了。右手自手腕之上已失去了知觉,罗兰怀疑自己很快又会高烧一场。那也没关系;自大螯虾那场惨烈高烧之后,这次只能算是小伤。
此时,玫瑰还在歌唱。是的,罗兰,是的——你又会高烧一场。你也会再次痊愈。再生即来。你只需,来。
派屈克摘下一片花瓣,审度了一刻,又取下一瓣。他把两片花瓣放进了嘴里。随后的几分钟内,他的神情恍如静静沉入一场迷醉,而罗兰却想知道花瓣究竟是何滋味。天空愈加暗沉了。金字塔的阴影越来越斜长,原本只是掩映在岩石间,如今都快延伸到路面了。罗兰猜想,一旦影子漫上带领他到此的小路,无论血王是不是把守着高塔的必经之途,他都会走过去。
“你干什么呢!呃呃呃呃呃呃呃呃!你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恶魔邪术?”
要说恶魔邪术,你最恰当不过。罗兰心想。他拿出怀表,启开表盖。在水晶表面下,指针正在加速倒退,从五点到四点,四点到三点。三点到两点,两点到一点,一点变回午夜。
“派屈克,快点。”他说,“尽你所能地加快速度,我请求你,我快没时间了。”
派屈克用一只手掬成碗状,接在嘴下,吐出一些猩红如鲜血的口水。红得就像血王的斗篷。也正是他那对疯狂的眼睛的颜色。
派屈克,即将在画家生涯中第一次尝试用色彩,他把食指尖浸在红颜料里,又迟疑了一下。奇怪的是,罗兰幡然醒悟:这些玫瑰花只有在生根在米姆、即母亲大地时,花刺才会狠狠刺人。要是他刚才执意让派屈克去摘花,米姆必会把那双天才之手割得伤痕累累,以至于废掉。
还是卡,枪侠默想道:甚至在这里,在末——
不等他想完,派屈克拉过枪侠的右手,像个先知似的凝神看着。他接起一滴流淌到指尖的鲜血,并将之调和进自己手心的红颜料里。接着,他小心地用右手的中指轻轻蘸一点混合后的玫瑰血汁。他举手凑近画作……又迟疑……转头看看罗兰。罗兰朝他点点头,派屈克也点头回应,冷峻之态仿如重大手术中即将切下第一刀的外科医生,随后,指尖按上了纸面。指尖落下的姿态轻盈精巧,恍如蜂鸟的尖喙探入花蕊。血王的左眼先被上了色,指尖遂而提起、移开。派屈克兀自点着头,赏析着这一着色,神态之迷醉是罗兰这漫长追索的一生中都不曾见过的。看起来,这男孩酷似曼尼人中的先知,在荒漠中苦苦等待二十年后,终于得以一睹乾神的神容。
接着,男孩的脸上绽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
而自黑暗塔传来的反响则更及时——至少对罗兰来说——那是在说:非常非常的满意。囚禁在阳台上的老怪物痛苦不堪地咆哮起来。
“你干了什么?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住手!烧得厉害啊!烧得好疼疼疼啊!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现在来完成另一只眼。”罗兰说,“快!为了你的生命,还有我的。”
派屈克以同样精密的指尖动作为另一只眼睛上了色。现在,一双鲜亮的烈目从派屈克的黑白素描画中突兀显出,以玫瑰精油、艾尔德之血着色;被地狱之火灼烧的双眼。
画完成了。
罗兰终于掏出了橡皮擦,递给派屈克,说:“让他消失吧。让那边的邪恶魂灵从这个世界、也从每一个世界消失吧。让他彻底消失。”
11
毫无疑问,这招是有效的。从派屈克用橡皮触碰纸面的那一刻起——触碰到的是那缕弯曲的鼻毛——禁锢在远方阳台中的血王就爆发出痛不欲生的凄惨嚎叫。而且,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派屈克犹豫起来,看着罗兰,想要得到确认,罗兰点点头。“没错,派屈克。他的死期已到,你就是他的行刑人。继续吧。”
老国王又扔来四枚鬼飞球,罗兰冷静有余地一一击毁。其后,他没有再扔,因为他已经没有双手可供抛掷弹药了。哀嚎越来越凄厉,已然成了口齿含糊的哭诉,罗兰想,这声音将永生永世萦绕在他耳畔。
哑男孩把埋在蓬松胡须中的厚嘴唇擦去了,这时,凄惨的哭嚎像是被捂住了,随即骤然消失。最后,派屈克擦去了一切,除了那对眼睛,橡皮擦只剩下了零星一点,甚至无法让红迹消弱一分。直到粉色橡皮头(最初是在一支铅笔上,购于康涅狄格州诺威奇市的伍尔沃斯商店举办的一九五八年八月迎开学大减价的促销活动中)擦到了头,男孩又脏又长的手指甲再也捏不住了,那双红眼睛还留在白纸上。于是,他把橡皮扔了,给枪侠看:一双恶毒、血红的怒目瞪视着,浮现在白纸的上三分之一处。
血王的其余部分已消失殆尽。
12
金字塔石冢的阴影投向了塔路;现在,西方天空已从收获季篝火般的金黄转为熔炉烈火般的血红,这情景是罗兰自小到大无数次在梦中见过的。光芒既变,塔之歌声立刻双倍袭来,接着,三倍。罗兰感到歌声似乎探出无形的手来抓住了他。他的命运也走到了尽头。
但是,还有这个男孩。这个无亲无朋的男孩。如果可以,罗兰绝不想眼看他死在这末世界的尽头。他对赎罪不感兴趣,而派屈克已经捱过了所有将他领到黑暗塔来的杀戮和背叛。罗兰的家族已经死了;最后一个死去的是他那畸类的儿子。现在,艾尔德一脉和黑暗塔相逢了。
最初,或是最后,就是现在。
“派屈克,听着,”他说道,用完好的左手和残破的右手揽住男孩的肩膀,“如果你愿意活下去、把卡贮藏在你未来的所有画面都画下来,那就一句都不要问,也不要请求我重复任何一句话。”
男孩看着他,在血红且即将消亡的光线下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言不发。此刻,塔之歌围绕着他们,汇合成辉煌的咏叹,除了考玛辣之外却别无其他。
“回到那条路上。把所有没炸坏的罐头都捡起来。那些东西能让你不饿肚子。沿着我们的来路走回去。绝对不要偏离塔路。你可以做到的。”
派屈克完全理解地点点头。罗兰看到男孩信了他的话,那很好。信念会比一支左轮枪更能保护他,即使是有白檀木把的枪。
“走回联邦邑。回去找机器人,结巴比尔。让他带你去一扇通向美国那边的门。如果门在你手里打不开,那就用你的铅笔把它画成打开的样子。你听懂了吗?”
派屈克又点点头。显然,他听懂了。
“如果卡最终把你带到苏珊娜所在的地点和时间,那就告诉她,罗兰依然爱她,全心全意地爱她。”他一把拉过派屈克,吻在他的唇上。“把这个给她。你明白吗?”
派屈克点点头。
“好了。我要走了。祝天长夜爽。但愿众世界终结时,我们能相逢在道路尽头的虚无之境。”
尽管他知道这不会发生,因为众世界永远不会终结,现在不会,而且对他来说并无虚无之境。对蓟犁的罗兰·德鄯,艾尔德最后一脉传人来说,道路的尽头就是黑暗塔。而这让他感觉很好。
他站起来。男孩瞪着迷惑的双眼仰视着他,手抓着画板。罗兰转过身去。他深深吸一口气,再高声呼喊出来。
“现在,去黑暗塔的罗兰来了!我诚意如初,依然带着父亲的枪,而你将在我手下洞开!”
派屈克望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塔路的尽头,黑色的身影映衬在血红的天际。他望着罗兰走入玫瑰地,而当罗兰开始大声呼喊朋友、爱人,以及灵伴的名姓时,男孩颤抖着在黑暗里坐下;在古怪的空气中,那些名字听来明澈无比,仿佛会永远回荡下去。
“我以斯蒂文·德鄯之名义前来,他来自蓟犁!
“我以佳碧艾拉·德鄯之名义前来,她来自蓟犁!
“我以柯特兰德·安德鲁斯之名义前来,他来自蓟犁!
“我以库斯伯特·奥古德之名义前来,他来自蓟犁!
“我以阿兰·琼斯之名义前来,他来自蓟犁!
“我以杰米·德卡力之名义前来,他来自蓟犁!
“我以智者范内之名义前来,他来自蓟犁!
“我以厨师哈可斯之名义前来,他来自蓟犁!
“我以大卫之鹰之名义前来,他来自蓟犁和天空!
“我以苏珊·德尔伽朵之名义前来,她来自眉脊泗!
“我以锡弥·鲁伊兹之名义前来,他来自眉脊泗!
“我以卡拉汉神父之名义前来,他来自耶路撒冷地和漫长的道路!
“我以泰德·布劳缇甘之名义前来,他来自美国!
“我以丁克·恩肖之名义前来,他来自美国!
“我以泰力莎姑母之名义前来,她来自河岔口,并如其所愿,在这里留下她的十字架!
“我以斯蒂芬·金之名义前来,他来自缅因州!
“我以勇者奥伊之名义前来,它来自中世界!
“我以埃蒂·迪恩之名义前来,他来自纽约!
“我以苏珊娜·迪恩之名义前来,她来自纽约!
“我以杰克·钱伯斯之名义前来,他来自纽约,我称他为自己真正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