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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谈。交交心。”
这对芬力来说可是条新闻。“谈什么?”
“生活的诸多真相。布劳缇甘先生已经明白了,他的特殊感召力不会像以前那么重要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新阶段。不管有没有他,剩下的两柱光束都快要断裂了。而且他很清楚,到了最后将会……导致混乱。恐惧和混乱。”平力缓缓地点点头,“布劳缇甘想在这里待到终结时刻,却不过是要在天空裂开大口子的时候,安慰安慰像斯坦利·鲁伊兹这样的家伙。”
“来吧,我们再去检查一遍录影带和遥感勘测仪。以防万一。”
他们肩并肩,走上了丹慕林屋外宽宽的木台阶。
5
两个坎-托阿正等待着,准备陪同总管和保安部主管下楼。平力突然回想起来,这里的每个人——包括断破者们和厄戈锡耶托各部员工——都开始称他们为“低等人”,这事儿真的很古怪。因为最先是布劳缇甘发明了这个词儿。“说起天使,就能听见他们扇动双翼的声音。”佩锐绨思深爱的妈妈大概会这么说,平力猜想若真有这种生物存在于真实世界的最后时日,说不定坎-托阿就能比獭辛更加出类拔萃了。如果你有机会看到他们不戴面具,你可能真的会以为他们就是獭辛,都长着老鼠头。可是真正的不同在于:真正的獭辛族人视人类为劣等种族,而坎-托阿则崇拜人类,视其为神圣的生物。他们崇拜时是否也戴着面具呢?他们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但平力却认为不太会。他认为他们会慢慢变成人类——也就是他们为什么、或是何时开始以面具(活生生的皮肉材料,与其说是制造出来的,倒不如说是长出来的)示人的原因,他们不仅有人类的装扮,还起人类的名字。平力知道,他们心中存有这样的信仰:一旦世界塌陷,他们就将取代人类……尽管,他们是怎样有这种信念的,平力完全无从得知。塌陷之后,应该会有天堂,任何读过《启示录》的人显然都很清楚……但是,还会有地球吗?
也许,会有个新的地球,但平力也不能肯定。
这两个坎-托阿守卫兵一个叫毕曼、一个叫特瑞劳内,正站在大厅的尽头,守在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口。在平力眼里,所有的坎-托阿族人——即便是那些金色头发、身形瘦削——看起来都像是四五十年代电影里的演员,比如:克拉克·盖博。好像他们都有一样性感的厚嘴唇,还有招风耳。可是,当你凑近些,就会看到颈项间、耳朵后的人造皱纹,人类面具就是在那些地方绕缩成小发辫、最后淹没在毛茸茸、长着细小凸齿的皮肉里,那才是他们的真面目(不管他们是否愿意接受)。还有眼睛。周边有毛发遮挡着,你若再凑近点,就能发现起先你以为的眼窝,事实上是那些新鲜人皮面具上的两个洞。有时候你还能听到那些面具自身的呼吸声,平力总觉得既诡异又憎恶。
“您好!”毕曼说。
“您好!”特瑞劳内说。
平力和芬力都回了礼,双双握拳顶在前额上,随后,平力在前,一行人走下楼梯。在地下室的走廊里贴着两条标语,一条写着“团结一致创建无火安全环境!”,另一条则写着“坎-托阿族万岁!”走过标语时,芬力压低了声音说:“他们可真够怪的。”
平力笑了,拍拍他的背。这便是他喜欢泰勾的芬力的真正原因:他们就像双胞胎一样,想的都一样。
6
丹慕林屋的地下室几乎完全被设备占满了。并非所有设备都能正常运转,还有些固然能工作、但也没什么用处了(还有许多机器他们甚至不明白是干什么的),但是,对于监视设备和遥感勘测器他们却非常熟悉,这些都是用来测量黑区的——精神能量消耗值的计算单位。这里的规矩是:断破者们在阅读室以外的任何地方都不得动用精神能力,更不用说其中还有些人根本无法动脑子。很多人就好比经受过严格的如厕训练、因而在受不到视觉刺激时便无法小便,除非他们接受了刺激确认,是的,已身在厕所了,是的,可以轻松一下了。另外一些人,则好比尚未受到排泄训练的小孩,根本管不住精神动能的偶尔喷发。这种规定比起让某些人接受他们不喜欢的事情——诸如间歇性头疼,或打翻林荫道上的长条椅子——好不了多少。但是平力的手下会严密监控,被认定为“故意”的精神动能喷发将受到处罚,对待初犯将处罚得轻些,再犯者就将被加倍严苛地惩治。正如平力最喜欢对新人(时光回溯,那时候还有新人被送来)演讲时所说的那样:“你们的罪必将揭发出你们自己。”而芬力的信条则更加简单明了:遥感勘测器从不撒谎。
今天,他们没发现任何异常,遥感勘测器的读出器上只显示有些短促的反射脉冲。在为时四小时的磁带中,这些标记几乎毫无意义,可能只是某些人放屁、打嗝留下的痕迹。无论是监视录像带,还是巡逻守卫的工作日志都没有任何可供研究的疑点。
“满意了,先生?”芬力问道,其话语中似乎隐藏了什么,这让平力当即挺起身来,用尖锐的眼光盯住他。
“你呢?”
泰勾的芬力叹了口气。每当这种时刻,平力都希望芬力是人类,或者自己是獭辛也成。问题出在芬力毫无表情的黑眼睛上。活像安迪玩偶布脸蛋上的黑纽扣小眼睛,根本无法看透它们在想什么。除非——也许吧——你是另一个獭辛。
“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感觉不太对头。”芬力终于说出了口,“为了让自己睡着,我喝了太多催眠药酒,到了白天就得使劲清醒,恶狠狠地只想把人家的脑袋啃下来。部分原因应该是上一柱光束消失了,我们失去了沟通——”
“你知道那是不可避免的——”
“是的,我当然很清楚。我是想说,我想为非理性的感觉找到理性的解释,但这种事儿历来都不是好兆头。”
远处的墙上挂着一副尼亚加拉大瀑布的招贴画。一些坎-托阿卫兵将它倒过来了。低等人觉得倒挂瀑布无疑是一流幽默感的表现。平力搞不懂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是,到了最后,谁会在乎这个呢?我知道该怎么做好我分内的事,他心里想着该把尼亚加拉大瀑布倒回去挂好。我知道该怎么做,可其余的都他妈的无关紧要,去跟上帝和耶稣基督说声谢谢吧。
“到了最后,我们总能发现,出了点什么纰漏。”芬力说,“所以,我告诉自己说,就是这样了。这……你懂的………”
“你的这种感觉么,”昔日的保罗·佩锐绨思一边说着,一边咧嘴笑起来,右手食指在左手拇指和食指上绕着圈,这是一个獭辛族人间的手语,意思是:说实在的。“非理性的感觉。”
“是啊。我当然明白,流血的雄狮不会再现于北方,也不相信太阳从里到外凉透了。我听说过血王发疯的故事,人们还说,婴神已经来接替他的王位了,而我只能说——我只信亲眼所见的事情。除了这个绝妙的故事,还流传着另一个传说:关于来自西方的枪侠要拯救塔,正如古老的典故和民谣所传颂的那样。狗屎,一点一滴全都是。”
平力拍拍他的背,“听你这么说我真的感觉很好。”
当然很好。来自泰勾的芬力在担任保安主管的任期里确实贡献卓著。这些年来,他手下的保安部骨干们杀死了六七名断破者——全都是想家想疯了最后就想逃跑——另外,还有两名因切除了前额脑叶而变成了痴呆,只有布劳缇甘一人确实“穿越了警戒线”(平力是从电影《十七号战俘营》①『注:《十七号战俘营》,一九五三年的美国电影。』里学到这种说法的),但他们把他揪回来了,上帝有眼。坎-托阿居功自赏,保安主管也任其洋洋得意,但平力知道:事实上,是芬力部署了每一次行动,从头到尾都是他的功劳。
“不过,我的感觉可能不止是神经紧张。”芬力继续说,“我真的相信:有些人的直觉非常准确。”他大笑起来,“怎么可能不相信呢?待在这么个先知者、后知者全都吵吵嚷嚷的鬼地方。”
“但没有意念移动者,”平力说,“对吗?”
意念移动,说的是一种运用心智力量搬运物体、乃至人体的强大天赋,底凹的员工尤其害怕这种特异功能,理由也相当充分。但凡一个意念移动者报起仇来,那就会有无休止的大浩劫。比方说,搬来外太空的四亩八分地、或是制造一场真空龙卷风。幸运的是,他们有便利的测试法(操作起来极其简便,但所需要的设备是由上一代人留下来的,因而他们无人能知这些机器还能运转多久)和一套简单有效的程序(同样,也是先人留下来的),能轻松地将危险的特异功能者从人群中挑出来,因为他们的潜能会导致短路。冈林医生能在两分钟内照顾好被检测出来的潜在意念移动者。有一次,他曾这样说:“这太好使了,简直能把脑部手术搞得像输精管切除术那样轻松。”
“绝对没有他妈的意念移动者。”芬力此时这样回答,他带领佩锐绨思走向一套设备的控制台,那东西怪诞阴森之极,很像苏珊娜·迪恩可视化了的道根。芬力指着两组留有前人抓痕的刻度盘(酷似找不到的门上的印记)。刻度盘上的每个指针都指向左侧的。标记。芬力用毛茸茸的拇指轻拍几下,两支指针都轻跳一下,又落回了原位。
“我们不能很明确地了解这套刻度盘究竟是用来检测什么的,”他说,“但有一种指标确实可以测得出,那就是意念移动潜能。我们曾把企图遮掩这种特异功能的断破者带来测试,他们被识别出来了。新泽西的平力先生,即便意念移动者藏在木料堆里,这些指针也会战战兢兢地跳起来,指在五十甚至八十的位置。”
“所以呢,”平力掩着微笑,半是严肃地扳起了手指,“没有意念移动者。没有流血的雄狮矗立在北方。没有枪侠。哦!绿斗篷们死在电脑病毒之下。如果就是这么一回事,你骨子里的直觉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苗头?”
“我想,是越来越逼近终点了。”芬力沉重地长叹一声。“今晚我要派双倍守卫兵在瞭望塔上执勤,还有,警戒线周围的类人和罗德人也要加倍。”
“就因为你觉得苗头不对。”平力微微一笑。
“对,对,苗头不对。”芬力的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漂亮精细的小利齿都掩在光泽饱满的褐色嘴唇里。
平力拍拍他的肩,“来吧,我们上去看看阅读室。也许看到所有断破者们都在安心工作你就会放宽心了。”
“也许会吧。”芬力应声答道,但依然紧绷着脸。
平力温和地说:“芬,没关系的。”
“大概是吧。”獭辛说着,满脸狐疑地环顾一圈设备机房,又看了看毕曼和特瑞劳内这两个低等人,他们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等待两大主管闲聊完毕。“大概是吧。”只有他的心对此并不确信。他心里惟一确信的是:厄戈锡耶托里没有意念移动者。
遥感勘测器从不撒谎。
7
毕曼和特瑞劳内目送他们沿着嵌贴橡木护墙板的地下室走廊一路走到了员工电梯,同样,电梯也由橡木护墙板包着。电梯间的墙上挂着一只灭火器,旁边又有一条标语,提醒底凹-乡民团结一致、万众一心创建无火安全环境。
这条标语同样倒挂着。
平力和芬力的视线相遇了。总管觉得自己看出来保安主管露出想笑的表情,但也可能只是他自己的幽默感作祟,好像照镜子一般在对方身上映出了自己。芬力一言不发地扯下标语,倒过来,再挂上墙。电梯发出吱吱嘎嘎的噪音,对此两人都未加评论。电梯在上升时颤颤巍巍地摇摆不停,同样,他们也没有说什么。要是电梯出了故障半道停住了,顺着上面的缆绳爬出去就行了,即便是像佩锐绨思这样稍稍超重(呃……其实是严重超重)的人也没问题。丹慕林屋算不上高楼大厦,到处都是可以帮忙的人。
他们到了第三层,闭合的电梯门上的标语正挂着。仅限员工使用。请使用钥匙。若误停这一层请当即下行;若立即上报则可免责。
芬力掏出了钥匙卡,他似乎故作漫不经心(上帝诅咒他那对没有表情的黑眼睛)地问了一句:“你有没有赛尔先生的消息?”
“没有。”平力说道(几乎有点执拗),“我其实也不希望听到他那边的消息。我们与世隔绝待在这里是有道理的,就好比退回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像曼哈顿项目里的科学家们一样,我们被故意遗忘在这片沙漠里。上次我看到他时,他告诉我可能……唔,就是上次我看到他那会儿。”
“别紧张。”芬力说,“我只是问问。”他将钥匙卡插入密钥槽里刷了一下,电梯门张开时,发出极恐怖的尖利噪音。
8
阅读室位于丹慕林屋的中心地区,是一间又长又高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