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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的解约金,还要再加上陈明福的几笔烂帐,他真觉得自己被钱逼怕了。有时候陈远生也嘲笑自己矫情太过,要是能想得开点,也许现在就和阮老板还有张少荣三个人其乐融融,他这是丢了一份难得的高薪职业。
而对于这种状况,第一个站出来为陈远生说话的却是张少荣。那天陈远生在公司餐厅吃饭,他特意选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免得惹人话题。他吃到一半,张少荣不知怎么也来餐厅用餐,他望了一圈,看见陈远生,便走过来和他同坐。因为那天偷听到了他和阮百行的争吵,再见张少荣,陈远生就有一点尴尬,而张少荣毫不知情,对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春风和煦。隔着两个桌子坐着经济部的两个小经济,是不是把眼神飘到陈远生身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开始还压低着声音,到后来就完全不顾忌了。陈远生听到只当没听到,更难听的他都忍过。他不愿与人辩驳,更何况他们的猜测里有大部分是事实。
最后是张少荣听不下去了,他霍然站起身,对着那两个人疾言厉色地说:“有时间不如多用心在工作上,好好管管你们手下不成器的艺人,其他的就少说,小心祸从口出。”虽然他的言辞并不如何酷厉,脸色却是十分吓人。张少荣贵为公司一哥、在圈里资历深高,说话很是有些分量。那两个人被吓得立刻收声,收拾东西走人。
张少荣复又坐下来,十分抱歉地对他说:“混久了娱乐圈的人都有点爱乱讲是非的恶习,你不要放在心上。”
陈远生没说话,张少荣倒是真心实意地替他难受起来,过了好一会,他说:“你要是受不了这样下去,我倒是可以帮你,你愿意走就走,我可以来善后。”
陈远生偏着头,像是认真考虑他的意见,过了一会说:“你让我多考虑一段时间。”张少荣哪晓得他心里的想法——要走,哪里那么容易,这娱乐圈他还没混出名头,还没过功成名就、挥金如土的瘾,还没有从被人瞧不起的境遇里挣脱出来——爱情如果靠不住,那他就只要事业。爱情不过是生活的附赠品,若是太在意,不免是要犯了买椟还珠的脾气。
34
阮百行出院的第一天,打电话约陈远生见面,说是要谈陈明福的事情。两人约在陈远生家楼下的咖啡店见面,是阮百行提的主意,他也没反对。见着面两人都没提上次路灯下的一吻,就好像没这么一回事儿。
阮百行脸上是公事公办的表情:“陈伯父到海天是我姑妈安排的,具体情况我问过,他向公司借了九十万,白纸黑字签了借据。我原来看他成天无所事事,心里面就会只惦记着打发时间去赌博,本想给他安排个事情做,哪晓得跟着就出事进医院。不过陈伯父和公司并没有签协议,我现在想知道你的意思。”
“我希望可以即刻辞退他。”陈远生认真地说:“你心里也该十分明白,我爸除了添麻烦,什么事都做不了。”
“这么做会让陈伯父十分没有面子。”阮百行摸摸鼻子,想起曾经被陈明福一拳打得直流鼻血:“他们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
“你给他留了面子,你就等着什么面子都没有吧。”陈远生有点激动,从小到大他一直活在不知道陈明福的阴影中,他总会做出让人难堪的举动。
阮百行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说:“你别激动,这事儿我有分寸。”
“难道我就没分寸吗?”这句话陈远生憋着没说出来,一耸肩膀甩开阮百行的手,他不太习惯这种光天化日下的肢体接触。他没用劲儿,动作也不大,哪晓得阮百行突然就扶着头,用虚弱的声音说:“你别晃我,头晕。”
陈远生立刻有点慌,他知道这该是脑震荡的后遗症,忙站起来问:“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
阮百行一手扶头,慢慢说:“没事,就是有点想吐,找地方躺一下就好。”地方自然是越近越好,而最近的就是陈远生家里,阮百行小算盘是这么打的,陈远生也是这么做的。他还记得阮百行满脸是血的样子,不由得十分紧张,把阮老板架回了家。
陈远生有一点洁癖,家中打扫得过于干净整洁,反倒有一点冰冷无人气的感觉。阮百行眯着眼扫了一圈,头倒真的开始发晕了。陈远生把他扶上床,脱去外套,然后帮他掖好被子。阮百行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要喝水。”
陈远生连忙兑了温水来给他,喝完之后阮百行又咂咂嘴:“有点饿。”说完他闭上眼,又往被子里缩了点儿,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只觉得好久没有这么暖和过。陈远生看着他的样子有点好笑,大约是病中不自觉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他走到厨房翻冰箱,里面并没有什么可用的食材,只有几个凤梨和苹果。他想阮百行头晕恶心应该吃不下口味太重的东西,于是决定熬水果紫米粥。洗米下锅之后,他转去卧室看,就这么一小会儿阮百行已经彻底睡着了。陈远生在床头坐下来,他数得清这是第几次这样看着睡着的阮百行了,每一次看,他都更心软些。有时候他其实很想问阮百行,张少荣说那天在餐厅失火的时候,他回过头去找他是不是真的,或者是他在挂心张少荣的时候有几分是想着自己的。这些问题有点危险,要是答案全是否定,他一定会为自己的异想天开懊恼至死。
接着思绪又转到自家老爹身上,立刻什么心情都被破坏掉了。他躺到沙发上,掏出剧本来温习。哪知道恍恍惚惚之中,竟然也睡着了。
陈远生是被自己给吓醒的,他惦记着还熬着的粥,连睡着后都不得安生,一个激灵弹起来,冲进厨房。一看才发现火已经关掉,锅里的粥也被喝掉了一半。再到房间里一看,阮百行果然已经走了。他没有叠被子的习惯,睡过的床乱成一团,被子裹成洞穴入口的样子,十分好笑。陈远生把剩下的半锅粥喝掉,然后钻进阮百行造出的洞穴里,安稳地再次睡过去。
那天之后,阮百行每周总有两三次会找些借口赖到陈远生家里补眠一阵。他一开始紧张他的身体,就由得他去,到后来知道他不过是借题发挥,却也说不出赶人的话来了。他是天生敏感的人,怎么会感觉不出阮百行对于自己态度的细微变化?他实在想不出阮百行还有什么可骗他的理由,他该是愿意与自己待在一起,才会舍弃自己豪华舒适的别墅,到自己这敝旧偏僻、没有暖气的小公寓里来。
感情这种东西,人总是说一套做一套,甚至想一套做一套,口不对心的多,思行一致的少,总是期望欢天喜的大结局,就算其中磕磕碰碰、疙疙瘩瘩,日子还是继续,有勇气破釜沉舟的人,必然是天生无所缺、或是一生求不得,至少陈远生是这样想的。
他是在找台阶给自己下,却又不承认自己的难以决断。可是今天,他是实在没有脸面再对着阮百行了,所以在楼下看见等着他的阮百行,不由自主说起谎话来敷衍:“老板你天天往我那儿跑也不成话,被你家人知道大家都不好受。”
这是陈远生第一次提起阮百行的家人,阮百行安静下来,他把手抄进大衣口袋里,低头似乎在酝酿什么。陈远生不想多做停留,忙说:“我约了陆茵茵到家里作客,不耽误你的时间,我先上去了。”
他说完就匆匆上楼了,刚刚撒谎几乎是双手都在抖,也不知阮百行看出来了没。其实这一段时间,他连陆茵茵也不太敢见。因为上一次两人见面时,陆茵茵向他表白了。陈远生起初是吓了一跳,接着就有些难过,他不晓得这样说开之后,两人还做不做得朋友。
陆茵茵是个活泼胆大的女孩儿,一旦把话说出来,就一定要追问一个结果出来,完全不同陈远生磨磨唧唧的鸵鸟样子。陈远生不知如何回答,更不愿骗她,于是便坦承了自己的性向。他想这或许是一个契机,一个人咀嚼的感情总是越品越苦,他自私地想,或许陆茵茵会是很好的倾诉对象。
陆茵茵的反应也很奇特,她只是愣了不到十秒,就说:“你交过几个男朋友,这么确定自己是同?要不你跟我做一回,说不定会发现你只是一时迷惑呢?”
听了这样的话陈远生只能落荒而逃,一直不敢接陆茵茵的电话。而他不想面对阮百行,却是因为他那拿不出手的老爹陈明福。
他其实也不太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知道陈明福在阮百行办公室里撒泼打滚大闹了一场,出来之后还一路走一路骂:“什么东西!不是你炒老子,是老子自己不干了!”他嘴巴里骂人的话一直没停,而且路上逮着人就讲,也不理对方是好奇还是厌恶鄙视。陈明福满嘴都是阮百行包养小白脸、伤风败俗之类的粗口,也不曾想这所谓的小白脸正是自家儿子。
陈远生唯一稍觉安慰的是,大家并不知道陈明福与他是父子关系,还在猜测陈明福是从那个旮旯冒出来的大爷,是哪位人物塞进来的穷亲戚也说不定。陈明福在公司里闹一闹,阮百行并不十分介意。按他以往的作风,养几个小情人并不是秘密,也没有人敢到处乱传什么绯闻,这是这个圈子里的法则,都归他们这一群老板说了算。而陈明福却丝毫没有自知之明,以为自己是了不起的人物了,竟然跑去纸媒爆料。他只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他不住,一定要讨回个公道。好巧不巧他找了一家销量不好的八卦杂志《爆周刊》,竟然也不顾忌阮百行,做了一个花心老板的大专题,罗列了娱乐圈里风流无比的几位娱乐公司老板,阮百行则是大压轴。
此刊一出,即刻掀起轩然大波。娱乐圈自有娱乐圈的法则,有的料没有爆出来,并不是记者不知道,而是不能爆不敢爆。记者和艺人其实都是相依相存的关系,虽然有冲突,却还是要互相照顾彼此的底线。《爆周刊》销量太差,几乎要关门结业,才有胆子这样搏一搏。虽然事情一出,所有的平面媒体难得一致地保持了沉默,而不是推波助澜,但是如今网络发达,网民们总是最精力充沛且充满好奇心,开始无穷无尽地挖掘那些被老板带上床的明星,最后越传越离谱,简直就跟编故事一样,却依然有人信。
陈远生不知道阮百行有没有为此感到不满和气恼,当他知道自己老爸做了这些事之后,当时气得大脑一片空白,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他突然觉得,他和阮百行之间,或许连那些伤人的谎言都可以过去,但却止步于天壤之别的背景和家庭,他完全无法忍受把陈明福带给他折磨也带给阮百行。他想或许只有自己一个人,才不会牵累到别人。
35
陈远生一个人恹恹地上楼,打开门。阮百行不在这儿来蹭饭,他也没什么心情做,准备泡面了事。他看了一会儿娱乐节目,又背了一会儿剧本,却怎么都静不下心来。泡了面也吃不下去,光看着就觉得恶心,正烦闷间,他接到了阮百行的电话。
陈远生按了免提,电话里清晰地传来阮百行的呼吸声。
“陈远生。”
“嗯。”
一时间又是无话,却没有人有挂电话的意思。
“陈远生。”阮百行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好了,要跟你重新开始。以前的事都揭过好不好?”
对于阮百行会说这样的话,陈远生是有预感的。要说几天前他还小有期待,可现在真的亲耳听到,却没有一点儿开心。过去都揭去这一句话多么简单,而现实的阻碍轻易却揭不去,并不是一己喜怒哀乐就可以决定的事。
“老板你这么说,张少荣会难过的,他真心爱你。”陈远生握着拳头慢慢说:“而且,我玩不起你们那种精神、肉体的游戏。”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一定不信,但是——”阮百行顿了顿:“我一直对于男人之间的感情持悲观态度,不相信谁会和谁一直到底,必然是激情一过感情便过。可是这次我却有一种预感,我和你是要一直到底的。”
陈远生原本拳头握得发白,此刻却无力松开来。任谁听到这样的情话也是会感动欣喜,更何况,阮百行之于陈远生,半分做不得假,真的是软肋。
最终,陈远生只留下一句:“我需要时间。”